第18章

張子翔又恢複了晨跑，耳機裏聽的NHK換成了BBC。李磊把所有的精力用在了他小女朋友身上，早晨沒課的時候懶得抽筋，就靠張子翔跑完回來給他帶早飯。

有一天他無恥地把張子翔遛到了校本部西門，要吃那裏的魚片粥。張子翔買完粥一路跑着回來，路過女生宿舍樓，正巧碰見田曉青，楊佳和班長苗苗苗下來吃早飯。

說到二班長苗苗苗，這是張子翔長這麽大惟一真正見過的一個奇葩名字。據說她父母都姓苗，就取父母雙方的姓加上一個茁壯成長之意，成了現在的名字。楊佳跟她是一個宿舍的，交往之後也露出了羞澀純淨表象之下的八卦本質，有一次跟張子翔說，聽說苗苗苗在高考報名之前曾經用上吊來威脅父母改名，不想讓這個名字再跟到大學。可是她媽更牛，比她吊得還快，于是她再也不敢提改名這件事。

不提改名，當然不代表她體會不到報出自己名字時候的羞恥感。她自我介紹的時候，總是不說叫苗苗苗這個最後一個字讀輕聲的名字，只說叫苗苗。念出來是很嚴肅的兩個陽平，在不知道名字的苗究竟寫成哪個字的情況下的确很能唬住人。

出女生這棟宿舍樓門往食堂走，本該直接往右拐。不知怎麽的，苗苗苗往一邊擺了下頭，正好看見張子翔。

“楊佳！”她說。

楊佳和田曉青也回過頭。發現到張子翔時，目光也掠過他手裏拎着的早飯。

給李磊帶早飯時，張子翔順便也把自己的份買了。因為是兩個人的份量，拎在手裏顯得很多。田曉青就笑：“怎麽，給我們佳佳送飯啊？”

楊佳和張子翔正在交往這件事并不是秘密，張子翔看楊佳，楊佳低着頭，又攥着袖口，臉紅撲撲的。他也不好意思說不是，走過去遞上一份，說：“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楊佳含羞帶怯地看他一眼，嘴角抿着笑的弧度，那種帶着小幸福的表情一下讓張子翔覺得兩份都送出去，他再跑一趟都值。接過去的時候包子的袋子晃了晃，晃出一縷熱氣，苗苗苗就上去摸了一把，驚訝：“還熱着呢？你跑回來的？模範男朋友啊。”

張子翔索性模範到底：“涼了對胃不好。最近楊佳念書用功，補補腦子。”

誰知話一出口，楊佳拎着包子和粥的兩個塑料袋，竟然低着頭哭了。她一邊哭，一邊說：“張子翔，你真好。”

張子翔傻了，他從來沒當過把女生弄哭的罪魁禍首。田曉青和苗苗苗若有所思地看了兩人一眼，都說：“你倆一起找地方吃飯吧，不打擾你們小兩口，我們自己吃去。”說着就走了，田曉青在楊佳後面，偷偷給張子翔做了一個擁抱的手勢，臉還挺認真的。

張子翔正不知道該怎麽辦好，田曉青一提醒，才發現這的确是個好方法。他上前一步把楊佳按進自己懷裏，又小又軟，暖暖和和，頭發上帶着女生特有的清新香氣。他第一次抱女孩子，也不知道該抱松點還是抱緊點，僵直地站着，越久越緊張。

過了一會，楊佳推開他，眼睛還有點紅，撲哧一聲笑了：“笨，你想悶死我呀。”

張子翔也傻笑，暗暗松了一口氣。只要楊佳不哭就行，看見女孩哭他就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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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來到最近的三食堂，在一層找了一個角落。楊佳說：“我爸我媽好幾年前就離婚了，都在外面有人。他倆平時給我錢挺多的，但是都很少關心我，一個月有一次電話就是好的了。你剛才跟我說的……說的對身體好不好，還有補充營養，這種話他們最後一次對我說是什麽時候，我都記不清了。”

張子翔看着楊佳，這才知道為什麽大一入學她一個人來。他們交往時間還不長，遠遠沒深入到能向對方提到自己家庭的程度。他在桌下緊張得雙手交握，怕楊佳說起這些事又哭。誰知楊佳帶着淺淺的笑，說：“現在有你了，真好。”

她每次對着張子翔，都只會說“真好”兩個字。簡簡單單，有種由心而發，毫無修飾的樸實感。張子翔伸手給她別了下頭發，有種淡淡的傷感，更多的卻是安靜。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回去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李磊正坐在床上玩電腦，半死不活。他接過張子翔手裏的包子和魚片粥，說：“你路上掉坑裏了？”

張子翔罕見地嘆了口氣，說：“沒有。我就是突然覺得，楊佳真是個挺好的姑娘。必須得對她再好點。”

“廢話，她是你女朋友。”

“而且我覺得，我可能确實有點喜歡她。”

李磊像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一眼：“你可能喜歡她？翔子，你們在一起都半個多月了，你現在來告訴我們說你有可能喜歡她？”

張子翔說：“我這不是在戀愛方面純情嘛。喜不喜歡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判斷啊。”

“豎子不可教也。”李磊說。他忙着吃東西，并未給張子翔講他的親身體驗。

天氣冷了，早晨第一節又總是沒課，張子翔就開始每天給楊佳帶飯。于是在半個月後，張子翔模範男朋友之名傳遍整個中文系的時候，李磊坐不住了。

他強拉着一宿舍的人給他想辦法，要向他女朋友蘇梓萱示愛。三個人都覺得他這個想法特別蠢，誰也不想理。可是陷入戀愛之中的男人也是沒有理智的，而且智商降到負數。李磊連續念叨了好幾天，另外三個都實在受不了了。

“給她訂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向笑天拿着《語言學概論》說。

“給她用廣播點歌。”陸越峰拿着鉛筆尺子說。

“向她求婚。”張子翔拿着電子詞典說。

李磊一本書沖着張子翔甩了過來。

“我是認真的！”張子翔委屈。

“我本來以為天哥就跟二師兄似的，沒想到你還不如天哥！”李磊繼續扔他。

“我才不是二師兄。”向笑天不滿。

訂花不可取，因為學校大門根本就不讓進。廣播點歌也不可取，因為蘇梓萱有可能聽不見。求婚更是不可能，除了張子翔之外，三個人都認為一旦求了婚，這段戀情估計立馬就完了。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加上一個拖臭皮匠後腿的張子翔，最後大家想出來一個主意，去蘇梓萱宿舍樓下點蠟燭。七夕早過了，情人節放寒假，白色|情人節又太晚，得等到明年，平安夜也不行，平安夜學校裏熱鬧，起不到轟動的效果。

雖然張子翔他們都覺得這種轟動效果十分不理智，李磊卻不這麽想。陸越峰每天泡在作業裏實在沒空幫忙，只好由張子翔和向笑天給李磊拎回來一大堆心形的蠟燭，而李磊自己去打探蘇梓萱宿舍的位置。一天晚上九點半，整個宿舍齊上陣，跑到北校區商學院宿舍樓下邊，把心形的矮粗白蠟燭在樓前道路中央擺成一個更大的心形，一個個挨着點燃。

九點半的時候許多人剛打水回來，紛紛站在邊上圍觀。除了興奮過頭的李磊，被圍觀的張子翔三人均感到無比羞恥。四個人手裏都拿着打火機，只有張子翔喜歡穿帽衫，把帽子拉過來扣在頭上，低着頭只顧點。向笑天和陸越峰穿的都是沒有帽子的外套，一邊痛罵張子翔卑鄙一邊加快速度，只求盡快點完蠟燭好趕緊隐沒進黑暗裏。

心形蠟燭點好了，一片大陣，映得地面都紅了。李磊站在蠟燭邊上，手裏拿着一支玫瑰花，沖着樓上喊：“蘇梓萱！蘇——梓——萱！”

他們站着的這半邊樓人基本都在，大部分宿舍都亮着燈。李磊喊過幾聲，很多宿舍都推開窗戶，紛紛往下看。張子翔他們站在李磊身後，裝作圍觀群衆，聽見後面有許多人議論紛紛，更多的是讨論蘇梓萱是誰。過了一會，一陣騷動，樓門裏走出來一個說不上身材好的女生。李磊跟打了雞血一樣大聲喊：“梓萱，我愛你！”

周圍一片起哄叫好的聲音。

張子翔躲在黑暗裏看，覺得蘇梓萱臉上有種隐藏得很好的近似為難的表情，并不是像他看慣了的楊佳那種羞澀又欣喜的樣子。他想象着如果自己這麽做楊佳會有什麽反應，也許是害羞，也許是嬌嗔，也有可能是像有一次跟他說不用天天給她帶早飯的時候那樣，一臉幸福，說：“別老跑了，多累。”

張子翔回答的是：“我給你帶，你就不用走那麽遠。冷。”

楊佳攥着衣服下擺，認真說：“那你別老買那麽貴的。”

張子翔想，一個人再怎麽意外，再怎麽低調，見到戀人為了自己做這些，不管喜不喜歡，都不可能會是這種反應。

害羞，幸福，嗔怪，感動，這些楊佳對着他時會有的表情，蘇梓萱臉上的都不是。

李磊在笑。兩人走到一邊，說着什麽。後面的人在大喊着要接吻，李磊扯着蘇梓萱說了些話，蘇梓萱拍他一下。

最終兩人還是沒有親吻，蠟燭被借來一本書扇滅。又多扇了好一陣，直到蠟燭外面那層鐵皮不燙了，才挨個拿起來塞回塑料袋裏。蠟燭一共只有一厘米半高，燃下去兩毫米不到。

回去的路上，李磊喜滋滋。他那種格外高漲的幸福感讓張子翔感到不太舒服，又覺得畢竟是別人的女朋友，愛情這種事願打願挨，冷暖自知，說不定李磊就好這口。在這件事情上，再好的兄弟畢竟也是外人，不好多說什麽。

陸越峰比較耿直，說：“你不是喜歡身材好的嗎？”

李磊一點也不生氣，說：“我碰到她呀，就知道身材什麽的，全是浮雲。”

然後他頓了頓，說出張子翔一直到後來也沒能忘記的話：“我以前覺得說愛一個人的內在都是瞎扯，胸小屁股小臉像恐龍，內在怎麽好也欣賞不了。但是現在吧，我覺得真對。如果現在梓萱跟我說她是個男的，我覺得我想段時間，做做心理建設，都能接受。我也不知道看上她哪了，真的。我覺得她哪都好。”

向笑天一直沒說話，張子翔也被李磊難得正經起來的話堵得呼吸不暢。他悄悄嘆了口氣，在黑暗中皺起眉。

然後他走到路燈底下，笑得特別燦爛：“小豆兒今天這麽高興，我請你們喝點東西。大出血啊，店裏蛋糕随便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