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A大校本部一共有五個食堂。

前三個食堂是學校統一管,後兩個食堂是各自承包窗口。

一食堂主營一些五花八門的特色菜,回民食堂也在裏面。二食堂在研究生院那邊,裏面有教師食堂。三食堂在本科生宿舍樓下,很方便。四食堂在學校西邊,可以對外。五食堂開在大禮堂旁邊,這個嚴格來說不算食堂,裏面都是蛋糕店和咖啡館。

每個食堂各有特色。比如一食堂每到四五月份會有陝西的小吃槐花麥飯,二食堂裏的教師食堂都是小竈,味道不錯。三食堂裏面的油條炸得特別實誠,四食堂裏面一家專門做川菜的,辣椒向來很到位。五食堂裏面也有一家飲品店,夏天來到的時候會有冰鎮檸檬汁,冬天則會換成溫熱的綠豆沙。

日子久了,學生們都有了總結。食堂做飯的師傅們翻來覆去也就那幾樣菜,今天沒有排骨,明天必定會有。如教師食堂,一個星期裏七天,星期一必定會有油菜,星期二必定會有芹菜,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地輪着來。偶爾加上些當季的特産,基礎的東西還是有規律可循的,萬年不變。

十一月最後一個星期五的中午,張子翔遠遠跑到二食堂裏去給楊佳買椒鹽蘑菇。他有時候跟楊佳一起吃飯,發現她格外偏愛這個。楊佳也不挑食,平常看不出什麽特別的喜好,難得發現一個切入點,張子翔作為男朋友還是想盡職盡責。

他下了最後一節課,把書包交給李磊,自己飛快地向教師食堂奔跑。教師食堂平時學生也能進,因為裏面都是老師,願意進去的學生少。但居安思危,也不能排除會有學生跑過來跟他搶炸蘑菇的可能性。張子翔跑進去,一口氣劃了三份的卡,引得打飯大媽都跟他說:“小夥子,油炸食品吃多了不好啊。”

這一天陽光明媚,想到等一會兒就能見到楊佳的笑臉,張子翔覺得心情特別好。他笑嘻嘻地跟大媽說:“謝謝您,我們好幾個人吃呢,不自己吃。”

他來得太快,直到出去的時候,才陸陸續續有下課的老師走進來。張子翔向來尊敬師長,乖乖地站在門邊,等他們進來再出去。本以為最後一個老師走進來後有那麽幾秒能放他出去了,誰知伸手一掀簾子,從跟他隔着一堵牆的這邊也來了個人。彼此都沒看見對方,手碰到一起,兩個人都是一愣。

張子翔退了一步,讓開地方:“你先進吧,梁……老師。”

有幾秒的時間,梁則正站在原地沒有動。食堂的簾子沒到十二月不會換成厚重的棉簾,此時仍是發舊的塑膠簾子,并不算幹淨,顏色有點黃。張子翔隔着那種顏色看梁則正,外面的陽光灑在他的眉眼間,像是午後攤在室外窗臺上的一張泛黃舊照片,顏色溫暖,人卻特別冷澈。

他沒想到過會在這裏碰到梁則正。他的确躲過這個人一段時間,可是之後他跟楊佳開始交往,也就覺得梁則正這一頁可以平靜地翻過去。說來也巧,雖然張子翔不再糾結,自從開學到現在,兩人卻從沒在學校裏意外碰過面。

每個星期上課時還能見到兩小時,但再沒有單獨說過話。梁則正從來不提問,張子翔上課也基本不擡頭。這次見面見得猝不及防,張子翔突然覺得面前的梁則正有點陌生。

是那種很憂傷的,很苦澀的陌生。就好像是小時候好得同穿一條褲子的發小長大後重逢,卻發現進了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圈子,彼此只能相對苦笑,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可是他跟梁則正從來沒真正熟悉過。

他也沒說話,垂着雙眸,又往後退了幾步,給梁則正徹底讓出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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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個老師繞過梁則正走進來,回頭看他一眼,說:“小梁啊?怎麽站在這不進去。”

“這就進。”梁則正說,溫和寧靜。然後他伸手掀開簾子走進來,正正好好在張子翔面前停下腳步。

張子翔捏着手裏的塑料袋。他本來以為如今的梁則正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普通的老師了,和任何一個教他的老師都沒有區別。這次一見,卻發現依舊很難受。因為分辨不出這種難受的來源,只感覺胸口連帶着鼻子都酸澀。他擡頭,龇牙一笑:“老師你來吃飯啊,我剛買完。那我走了啊。”

梁則正看着他,依舊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他站在張子翔面前,另外一邊不斷有老師掀開簾子走進來,襯得兩個人這種完全沒有交流的純粹靜止十分突兀。

張子翔站的地方不擋道。如果想要吃飯,梁則正完全可以順暢地繞過他走進去。可是對張子翔來說,他想要出去只能經過梁則正這邊。而梁則正一動不動,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正在擋着張子翔的路。

張子翔偏着頭盯住一邊的簾子,等待着老師之間的空隙。一直沉默的梁則正突然淺淺笑了,說:“你平常不是挺能說的嗎?知道我是老師就有距離感了?”

張子翔特別不想理他。可是出于禮貌,只好又把頭扭回來,嗫嚅:“我之前不是不知道嘛。”

梁則正又笑,搖頭:“你還是叫哥吧。喊老師時候的臉,我看着都難受。”

這個玩笑很難得。張子翔剛見到他時那種隐隐的傷感和又攀升起來的憤怒消失了大半,卻還是放不下別扭。他想了想,并沒有在語句裏帶着刺,只是很平常地說:“有點不合适吧,我覺得。”

“叫學長或者哥其實也沒錯。”梁則正說。語氣溫溫的,幾乎帶上了些之前只有在提起他自己的專業時張子翔才感到過的那種柔軟。他上課時從來不會用這樣的聲音。

“我也是這畢業的,比你虛長幾歲,私下裏随意點沒關系。”

“那……我還得适應一陣。”

張子翔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在心裏猛烈地唾棄着自己。但是看着梁則正的臉,他又覺得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爽明亮,好像一陣清風吹開了陰霾,整個天空都開闊了。

梁則正瞥了眼張子翔手裏的一大袋蘑菇,那種含着笑意的溫和表情還留在臉上。“下午上完課去教師休息室那邊等等我,晚上一起吃飯。”

張子翔一愣:“什麽?”

梁則正夾着書,微微側身站着。兩年的時間,眼睛終于首次彎成了一條漂亮的墨線:“請你吃飯賠罪。怪我沒早跟你說清楚,你不是鬧了大半個學期的別扭。”

張子翔的臉一下子紅了,目光閃爍,吭哧半天沒能說出話。梁則正看着他,帶着笑意的黑色眼眸特別明亮。

不知道為什麽,張子翔一團混亂的腦子無法思考,卻直覺地感到梁則正此時的心情特別好。

“你回去可以想想晚上吃什麽,但是別在課上想。”他說,“走吧。蘑菇涼了。下課等我,別忘。”

他說完,繞過張子翔,徑直走向了食堂打飯的窗口。張子翔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回頭去看他,突然覺得萬一他也回頭,那多尴尬,趕緊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之後,拐到大路上,在樹下靜靜地靠了會兒。然後,他擡起頭開始往宿舍走,走逐漸變成了跑,越跑越快,帶着飛翔的表情。

他原本的打算是買回蘑菇再告訴楊佳,然後兩人一起吃飯。本來想帶給楊佳驚喜,最終卻并沒有給她打電話。他把蘑菇放在宿舍裏,下樓去打飯,一路上腳步輕飄。飯帶回宿舍時候,三個舍友都在,李磊詫異:“你不是說給楊佳帶蘑菇,怎麽蘑菇扔寝室,你自己打飯回來了?”

陸越峰問的是:“碰着什麽好事了?怎麽這麽笑?”

向笑天推眼鏡,一語切中要害:“真的啊,翔子自從開學被梁則正晃了一下之後,頭一次這麽笑。”

張子翔摸了下臉,沒有解釋,也不想掩飾了,還是笑。

“蘑菇分着吃吧。”他說,“今天打得多。”

吳景男很少把飯帶回宿舍吃,這回大概是嫌食堂人太多,帶回來了。兩個宿舍門都開着,他聽見了,從外面端着飯盒竄進來:“蘑菇蘑菇,我也要吃。”

“坐這吃吧!”張子翔笑得眼睛眯起來睜不開,特別大方。

他吃着飯,嘆了口氣,按捺不住心裏的喜悅:“你們說真是奇怪啊,有時候明明對一個人特別生氣,生氣到以後想把他當成陌生人。怎麽跟他說幾句話,突然就原諒了呢?”

吳景男夾蘑菇,表情比張子翔還幸福:“說明你是真喜歡她呗,喜歡到沒底線了。翔哥我跟你說啊,你模範歸模範,女朋友可不能太慣着。”

李磊說:“人家楊佳好,不是慣着就騎你頭上那種人。怎麽的?你找那悍婦叫你跪搓衣板了?”

“悍婦?瞧你用這貶義詞。那叫自立,有什麽不好?出去不三步喊累五步喊疼,不用我給拎包,像你這種鞍前馬後的,這才丢盡了男人的臉。”

“嬌氣點怎麽了?嬌氣點的碰着大事才聽我話。”

吳景男和李磊一瞬間歪了樓,開始辯論起來。張子翔想着剛才的細節,還有那個格外漂亮的笑,忍不住又陶醉:“哎呀,其實說起來也不是人家的錯。是我自己小心眼,自尋煩惱。”

這下連李磊都受不了了:“翔子,你這不是自尋煩惱,是自尋死路。你就是再愛她,也不能沒節操到颠倒黑白吧?”

“愛個屁,滿腦子女人。我說的不是楊佳。”張子翔飛在雲端地說。

一宿舍人都不知道他說的是誰,面面相觑。他想想又說:“不過我可能本身也沒真生他氣,就是想聽個解釋。然後他主動服軟了,我就高興了。那麽大一個臺階,不下是傻逼。”

“而且我都沒見過哎,他一笑真好看。”他說着,呵呵樂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正美如畫我正美如畫我正美如畫!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

對啊!每一個媽其實都偏心!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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