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親戚
唐璐在家躺了兩天，本來跟南宮說好的去衆香樓，因為東方傲要她積極養病耽誤下來。
端午節的上午，唐璐穿了崔湜送得那條淺綠色蜀錦鳳尾裙，腰間系了鑲嵌珍珠腰帶，顯得細腰如柳。頭上梳了傾斜的墜馬髻，髻上插了一支鑲了寶石的金步搖，嬌俏妩媚卻不失莊重。臉上挂着純真的笑容，丹鳳眼微微眯起，身上散着一縷縷幽香，是女兒家的清爽體香。
跟在後面的二個侍衛被女主子的美貌奪去了心魂，覺得即便是追随一輩子也值得了。
唐璐現在是官，不再像商戶那樣出行必須乘坐騾車或者牛車了，拉車的馬匹是昨日從市集買回的蒙古馬，高大雄峻，是身份的象征。
鄭氏跟在女兒身後上了車，端詳素雅的車內布置，頓有吐氣揚眉之感。
“你爹沒離家之前，咱家出來進去也是乘坐馬車的，後來他失蹤，娘從王貴兩口子處把生意接管過來，就不能再坐馬車了。”
商人卑賤，律法規定，商人子弟沒有科舉的權利，沒有乘坐馬車權利。
唐氏祖上深知這個道理，把財産分別寄在幾個傭人名下，由傭人出面打理。除非分家後的子弟沒了功名希望，才從傭人手中讨回財産，從此走上經商道路。
唐璐臉色有點複雜：“娘，我想再沿用以前的老辦法，把當鋪記在阿傲和阿澤的名下，由他們出面搭理，讓咱家從新延續書香世家的榮譽。”
她本來想把當鋪生意結束了，想來想去，便算了，在古代開當鋪不是丢人的事，何苦跟錢過不去。
鄭氏面色凝重：“這樣也好，你如今是官，擔上商人之女的身份不甚好。何況招贅後，傳承咱唐家子嗣，總得讓子孫們走上仕途之路，光耀門楣。”
馬車出了坊間大門，剛要進入胡同，便被人攔住去路。
鄭氏聽到喧嘩，開了窗戶問：“誰在搗亂？”
“回主母，是二房的人。”南宮澤提起二房時一臉的不屑。
“阿澤，你跟他們說，誰敢攔懷德縣主的車架，送萬年縣的衙門吃牢飯。”唐璐本來就不屬于真正的唐家人，對鄭氏是懷有歉意和責任，對二房沒有半點感情。
南宮澤正要過去，趕巧看見二房兩口子屁颠屁颠地跑來，到了窗前，唐海點頭哈腰：“璐璐侄女，二叔有事相求，可否下來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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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璐璐侄女，長輩在這裏，你還好意思坐在上面？”二嬸不悅道。
鄭氏臉色不好，正要出聲，被唐璐按住，淡淡瞥了車下二人，道：“外面的二人，見到本縣主還不下跪，朝廷的體面在哪？”
南宮澤聽到暗示，手中利劍登時出鞘，唐海吓得跳起來，想起前日被崔湜惡整，心底發寒，忙跪下去。
“咋的，這還真要下跪，她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想讓長輩跪，不怕折壽……啊！”二嬸臉黑着咋呼幾句，可是不知從哪兒過來一顆石子，正中她的後腿彎，一個趔趄跪倒地面。
唐璐朝東方傲贊許地點頭，移回視線：“你們找本縣主何事？”
唐海咧着嘴，嘿嘿笑道：“這不是過節了嗎？族中親戚和你二嬸的娘家人，都齊聚二叔家裏，璐璐侄女，你說親戚裏道的，一筆寫不出倆唐字，你好歹也該見見來二叔家拜見客人。”
鄭氏冷笑：“好一個親戚裏道，這都多少年，現在才說，不嫌晚了嗎？”不是就看她家璐璐做官了，想巴結，從中撈取油水。
唐海面色有點挂不住：“璐璐侄女，你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大過節的，親戚家不去，反倒去不相幹的外姓人家裏。”外姓人是指鄭氏的娘家。
鄭氏生氣了：“你咋說話呢？”
“二叔，多謝你盛情邀請，但我現在沒時間，改日吧！”唐璐淡淡說了句，對二侍衛使了個眼色，“把他們拉開。”
東方和南宮兩人早看得不耐煩，聞聽後，一手一個給提小雞一樣給拽到路邊去。
“這當官了，就六親不認了，老唐家咋出了這樣不孝女？”
“真是丢人啊！”
“大哥死得早，這孩子沒有父親教導，竟是長歪了？”
車後傳來二房兩口子的嘲諷。
唐璐很頭疼，對于二房，給點顏色還成，若手段過激，傳出去對她的聲譽有影響。古代不比現代，古人對于宗族十分看重，越是有地位的人家，越注意家族關系。她記得宋代有個舉子通過殿試做了大官，族人找他求取好處，他拒絕說沒得到過族人的幫助，族人大怒把他從家譜上除名。這件事被皇帝得知了，道一家不掃，何以掃天下？逐下旨，撸了他的官位。
作為上司，并不關心下屬的家族醜事，有理沒理，他只關心下屬的辦事能力。
“娘，我爹是啥樣的，咋有這樣一個活寶兄弟？”
鄭氏眼神迷茫，十多年前，她也如女兒這般青春妙齡，嬌豔如花，一身大紅嫁衣，被夫婿小心翼翼領入洞房，掀去蓋頭，夫君年輕俊逸的臉映入眼中，從此一切都變得不同。她由少女變為婦人，道不盡的柔情蜜意，琴瑟和諧……當然，如果沒有那次科場打擊的話……
“你爹長得俊美無濤，溫文爾雅，笑得時候很謙和的樣子，手裏總愛拿把扇子，緩緩的扇着……”
唐璐白了白眼：“你不恨他？”
鄭氏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我對不住他。”她耐不住寂寞，在家裏養了幾個面首，雖然身體上得到慰藉，但每每思及在外漂泊的夫君，心裏便充滿了凄涼。
“娘快別說了。”
唐璐半點不同情唐宇，他根本是活該好嗎？擔不起做為夫君和父親的責任，因為點打擊，離家出走，是沒出息，是非常遭人鄙視的。
難道女人都該做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钏不成？
鄭氏的娘家在啓廈門附近，距離唐府不算遠，不到兩刻鐘便到了，門前迎客的小厮看見馬車，急急跑進去通報。
此時鄭家宅內很熱鬧。
“我們家的璐璐是皇上親自下旨冊封的縣主，這得多大的面子，聽說王爺的女兒才有資格當縣主！”吳氏娘家八輩子都是低賤的商人，自唐璐當了縣主後，一直沉浸在歡喜中，把外甥女娶回家當兒媳婦的心思有了。
鄭先警告道：“我勸你收起那鬼心思，如今的璐璐可不比從前了，皇上冊封的縣主，還能嫁給商人咋的，別丢人現眼了。”
“沒試過怎麽知道，興許璐璐看上了我們家文博。”天底下的父母都認為自家兒子是最優秀的，吳氏也不列外。
鄭先冷笑道：“那你去試好了，可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被卷了面子，別找我訴苦。”
“我待會兒找小姑子提這事，不許你插嘴。”吳氏美滋滋的，“萬一親事成了，能跟貴族搭上邊，咱家也算長安的小半個貴族，要是再能到王爺公主府上串串門子，街坊鄰裏看到了，何等的體面。”
鄭文博正在查看今日的賬本，一聽急了：“娘你千萬別胡來，兄妹幾個平日裏相處和睦，你若插一腳，日後哪還有臉見面？”
吳氏橫了兒子一眼：“你個沒出息的，眼瞅着二十了，媳婦還沒娶到手，老娘要不操心，你不是擎等着打一輩子光棍？”
其實娶不上媳婦，不是鄭文博差勁，而是鄭家挑兒媳婦的條件太過苛刻，高不成低不就的，幾年下來，把他耽誤了。
鄭文博最怕母親磨叨，說去看看宴席擺好沒有，擡腳溜走。
鄭文達笑嘻嘻湊過來：“娘，大哥不願意，我願意，你把璐璐表妹說給我得了，我喜歡。”璐璐越長越漂亮，他早存了小心思。
“滾一邊去，長幼有序，輪不到你。”
母子倆一問一答，好像唐璐已經是鄭家的媳婦了，只有他們挑的份，沒唐家人質疑的份。
“老爺、夫人，縣主大人的馬車來了，就在大門外。”小厮跑進客廳，喊了嗓子。
鄭先精神起來：“文博，文達，趕緊随為父出去迎接。”
“咋還出去迎接？”
“不但要迎接，還要行跪拜之禮，懂了嗎？”
吳氏愣愣的：“讓我這當婆婆的給兒媳下跪，天底下哪有這樣規矩？”鄭先差點吐血，搖搖頭，回身招呼鄭老娘和兩個兒子出去迎接。
一大家子剛來到院子，便見鄭氏挽了唐璐姿态翩跹地進來。
“給懷德縣主請安。”
呼啦啦跪下了一群人。
唐璐微微躬身，還了禮，将鄭老娘扶起來，再向其他人虛扶了下，笑道：“姥姥以後不可如此，只有晚輩向長輩見禮的份，哪有長輩給晚輩見禮？”
“你現在是縣主，上次在唐家是不懂規矩，今後萬不可犯同樣的錯誤。”鄭老娘拉着外孫女的手，倍覺驕傲。
“在這站着幹啥，都進屋去，宴席已經擺上了。”
随着鄭先的招呼，衆人都進屋去。
吳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請衆人落座，特意給大兒子創造機會，讓唐璐坐在他身邊。唐璐一打眼便懂了，言笑淡淡，裝作沒事樣。
“文博，快給璐璐表妹夾菜。你孩子怎麽回事，都是我平日把你慣壞了，一點禮節都不懂。”吳氏責備了大兒子兩句，回頭笑道，“呵呵，璐璐別見怪，這孩子就是扭，不過人憨實，居家過日子是把好手。”
唐璐配合着笑道：“大表哥很好的。”
吳氏來了精神：“那你……”
鄭老娘用筷子敲了敲桌子，咳嗽聲：“趕緊閉嘴吃飯。”
吳氏被婆婆打斷，很不甘心，嘀咕道：“閉了嘴還怎麽吃飯？”
唐璐心知肚明，瞥了眼滿臉通紅的鄭文博和眼瞳晶亮的鄭文達，只略笑笑，端起酒杯，說了幾句場面話，什麽祝姥姥身體安康，祝舅父生意興隆，祝舅母青春永駐……
因她的一席話使得屋中氣氛蓬勃/起來，給羞臊的鄭文博解了圍。
吃過飯，鄭老娘讓下人收拾了桌子，端來果盤、茶點，衆人邊吃邊閑話。
唐璐趁這時把帶來禮物分了，禮品內容是上回甲骨文事件，皇上賞的，還有就是幾天來崔湜不要錢似的往唐家送的補品。
吳氏摸着絢爛奪目的江南貢綢，樂得眉花眼笑，直說禮太大了，受不起，受不起，可還是抱着不撒手。江南貢綢，是皇室子弟和達官貴族才有資格穿的，貧民百姓不許穿綢緞，即使穿也是很粗糙的那種。現在有了皇帝的賞賜，侄女又是縣主，今後可以正大光明的穿綢緞了，想穿什麽穿什麽。
“璐璐，你不如給舅母當兒媳婦好了。”
吳氏終于說出想說的話，心頭暢快，宛如回到了戀愛時期，連眉眼都盈滿了春/色。
唐璐想不到她這麽直接，反射性的去看鄭老娘。
“咳咳，你舅母今早起來被鍋臺撞到了頭，現在還泛糊塗呢，璐璐，你別理她。”鄭老娘說着圓場的話，想給兒媳婦留點面子，但後者不領情。
“婆婆，兒媳是認真的，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咱家璐璐有了出息，難道還讓便宜了外人不成，要先緊着咱老鄭家才對。”吳氏說着朝鄭氏笑道，“前日裏我就覺得璐璐是個好孩子，今兒得了皇上和公主的賞識，就越覺得好，啧啧，咱家祖墳總算冒青煙了！文博與璐璐年貌相當，趁今兒過節的喜慶，幹脆來個親上加親，小姑子覺着如何？”
你家文博都二十了，本姑娘才十三，年貌相當從何說起？唐璐腹诽，看見鄭文博又羞又臊神色，暗嘆了句，可憐青澀純情的大男孩！
“他舅母，我們璐璐已經有了目标。”
如果在從前，鄭氏或許會認真看待“親上加親”，但自從女兒身邊出現一個崔大人，便沒那想法了，崔家是達官貴族，從前別說高攀，在大街走個對頭，人家都會嫌礙眼了。
“啥子目标，沒媒沒據的，于理不合，還是斷了吧！”
吳氏講起了規矩，絲毫沒意識到在給人家作難。
鄭先聽出來妹妹拒絕意思，覺得不能再由妻子說下去，喝道：“大過節的，竟說些沒着沒落的話，也不嫌丢人，不想老實呆着，滾回屋裏挺屍去。”
吳氏惱道：“兒子的婚事，你什麽時候關心過，只有我沒黑沒白的操碎心，你個老不死的，還好意思罵我？”
鄭文博愈發沒臉，漲紅了臉：“爹娘，你們少說兩句行不行，還讓人不人活了？”
鄭老娘咳嗽一聲：“親上加親的話今後誰也不準再提。等明天，我帶幾尺綢子去請個官媒，再到隔壁的牛春丫家說媒。”
鄭文博大聲道：“奶奶，我不要牛春丫。”
鄭老娘橫了孫子一眼：“牛家姑娘臀大能生養，生出的孩子身子骨結實，配你有什麽不妥？”
鄭文博別開臉去。
唐璐明白了，感情她臀不大，不好生養，生出的孩子一定入不了姥姥的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