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憂心
第89章 憂心
“子房,在想什麽呢?一路上看你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
劉季身披大氅,騎在馬上微微把頭偏向身旁與他并肩而行的張良低聲問道。
張良的臉上确實有些憂色,他回頭看了看身後連綿不絕的大軍,回過頭來望向前方,前面不遠,就是鹹陽城了。
當初,楚懷王曾與衆将相約,誰先攻進函谷關,平定關中,就讓誰在關中稱王。
而沛公的這一路大軍,因為當初在宛縣的時候,沛公采納了張良的建議,接受了南陽郡守的投降,并且封賞了他,讓他繼續留守南陽,于是一路西進,所經過的城邑紛紛降服,讓他們沒有了被人抄後路的危險,也使得他們這一路大軍前進的速度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同時還得到了秦國百姓的稱贊,認為沛公是個仁義的人,因為他沒有為秦國百姓們帶來殺戮。
不久前,沛公采納了張良的建議,派他手下的郦生、陸賈去游說秦将,并用財利進行引誘,降抵了秦将的防備之心,乘機奪取了武關。
之後又在藍田的北面大敗秦軍,終于在十月的時候,成為各路諸候之中第一個抵達霸上的大軍。
此時,二世胡亥已被趙高所殺,然後立了子嬰為秦王,不過這位子嬰雖然一直表現的特別乖順,卻是個聰明人。
他并不受趙高控制,反而在第一時間就将趙高殺了。
在聽說了沛公大軍已經抵達霸上之後,便用絲繩系着脖子,封好皇帝的玉玺和符節,然後親自駕着白車白馬在枳道旁投降。
當時,沛公帳下的将軍中,就有人說應該殺掉子嬰,沛公沒有同意,認為這樣做會有損他仁義的名聲,不吉利。
後來,沛公就将秦王子嬰讓人看管了起來,他則帶着大軍向着鹹陽進發。
此時的劉季,心情非常的好,因為他馬上就可以攻進鹹陽宮了,再加上秦王子嬰已經在他的掌控之下,按照當初與懷王的約定,他已經算是達成了約定,可以名正言順地在關中稱王了。
所以,在看到張良這憂心忡忡的模樣之後,他的心裏其實是有些不痛快的。
不過他很重視張良,尤其是在張良離開了他近一年多之後再次将他拉到自己身邊,那種做什麽都不順和做什麽都順的對比,更加的凸顯出了張良的智計謀略。
他的眼光,幾乎從來都沒有出過差錯。
所以,如果有什麽事情能讓他感到憂慮,那絕對是值得他認真對待的事情。
張良的心情卻并沒有劉季那麽輕松。
當初林依依的預言,到現在已經一件件的成為了現實。
大秦果然二世而亡了,沛公果然有争奪天下的心思,還有她所說的那幾個人,也一個個都表露出了不凡來。
雖然當初短短幾句話,她所透露的天機也并不多,但是她曾經提醒過,鹹陽宮,先進而不占。
她會特意提到這一點,說明這很重要,現在,沛公果然即将成為第一個進入鹹陽城的諸候。
大争之世,有哪一位諸候會沒有稱王稱帝的野心呢?
在他眼裏,沛公劉季是完全具備一位賢明君王的素質的,也因此,他有些擔心進入鹹陽宮後,劉季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志得意滿,将他的野心暴露出來。
現在還不到時候。
至少,他現在還不足以對抗項梁、項羽這叔侄二人。
當初他曾與楚國大将軍項燕見過幾面,和項梁也不陌生,倒是項羽,因為當初還是個孩子,所以沒有被項燕帶在身邊。
秦一統之後,張良一直在下邳隐居,直到秦始皇死後,六國亂起,項羽的名聲一時遍傳天下,張良才将這人與林依依所說的那個楚王對上號。
再後來,因為過去與項燕之間的那點交情,項梁對于張良倒是有幾分看重,也願意聽他說話。
而張良也曾暗中觀察過項羽,然後發現這人剛愎自用,記仇忘恩,而且此人分外自負,且不容人。
因他力大無比,又武藝高強,沖鋒陷陣無有不勝,且出身高貴,所以性格驕矜,就連楚懷王都不怎麽被他放在眼中,又哪裏能容忍劉季先他一步被封王?
林依依說過,沛公會成為漢王,而項羽則會是楚王,秦國滅亡之後,将會是楚漢相争。
自從項梁在定陶戰死之後,項羽就成為了項家軍唯一的掌控者。
他武力超絕,手下的大軍又數量龐大,攻城掠地迅疾如風,對于其他的諸候卻從來都看不上眼。
如果是他的話,必定是容忍不了別人勝過他的。
張良知道,項羽雖然名義上要聽從懷王的命令,但實際上,懷王對他的約束力是十分有限的。
或許懷王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定下這樣的約定,又故意派項羽先去援趙,以至于讓劉季有了先入鹹陽的機會。
懷王也想扶植起一個能夠牽制項羽的人來。
只是,張良再三思考之後,還是覺得這樣做弊大于利。
秦國已滅,秦失其鹿,接下來就看誰才能最終逐鹿在手。
在張良眼中,六國之中,顯然實力最強大的就是楚國了,其它六國都不足以與之對抗,這其中當然也包括才剛剛複國不久的韓國。
而在楚國內部,則是項羽一家獨大,但劉季也不是沒有機會。
只要他先避項羽鋒芒,默默發展自己的力量,再讓六國消耗項羽的力量,最後還真就是項劉相争的局面。
但是,眼看着就能進入鹹陽了,面對封王的誘惑,劉季真的舍得放手嗎?
可如果劉季把當初在懷王說的話當真了,現在就起了與項羽一争的心思,項羽又怎麽可能容得下他?
這正是張良所憂慮的地方,因為他已經打聽到了,就在距離霸上四十裏遠的地方,的确有鴻門這麽一個地方。
“我聽說,前不久,章邯已經投靠了大将軍。”張良沉聲道。
這是前不久剛得到的消息,比起當初聽到他殺了被楚懷王派去和他一起去救趙王的宋義自己做了大将軍這件事來,似乎倒不是那麽的讓人驚訝了,畢竟,章邯是秦将,怎麽說都是敵人,不像宋義,那可是懷王親封的一路諸候啊。
只從項羽敢殺宋義然後吞了他的軍隊,就可以看得出來,項羽這個,是有多麽的霸道且無所顧忌了。
“嗯,不僅如此,許多諸候都投到了他的麾下。”
說起這件事,劉季的心情也變得不好起來。
他也已經感受到了壓力,預感到或許終有一天,自己将要面對的最終對手就是項羽。
但是項羽太強大了,他的軍隊擴充的很快,而且,做為楚國大族,項羽所擁有的底蘊,可不是他能夠相比的,至少,現在的他還無法與之相抗。
張良聽出了劉季話語裏的無奈,扭頭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道:“沛公不必擔憂,那些投靠了大将軍的諸候,是因為害怕,所以沒有多少的真心,也許暗中還會有所怨恨,假如大将軍實力有所削減,或者遇到了危險,這些諸候們必定會抛棄他,而不是留下來幫助他,因為他們的心裏沒有多少忠誠。”
“而沛公卻不同,沛公是以德服人。你仁義的名聲已經傳的很遠,聽到的人願意來投奔你的,必定是真正從心裏敬佩仰慕你的人。這些人是可以同甘共苦的人,就算是打了敗仗,或者是處于弱勢,這些人也會繼續相信沛公,繼續留在你的身邊的。”
劉季聽了張良的話,心裏很是舒服。
這也是他這麽多年來一直努力的結果。
他對待每一個下屬,都很真誠,也從不在會在意一些小節,甚至可以接受下屬的一些無傷大雅的冒犯,這也是他能夠容忍雍齒這樣的人的原因,同時,對于背叛他的人他也會非常痛恨。
“項羽那小子,仗着自己力氣大,一向不将別人放在眼裏,那些諸候就算是投靠了他,也得不到他的重用的。”
“嗯,沛公所言極是。不過,他之前去援助趙國,沒能第一時間揮軍進入關中,反而被沛公先他一步平定了關中,按照與懷王的約定,沛公現在已經有資格稱為關中王了。但是,我擔心以那位大将軍的性子,恐怕會心中不服,從而對沛公心存怨恨。”
“那又怎樣?難道他還要違抗懷王的命令不成。”劉季皺眉道。
別看他嘴上這樣說,其實在他心裏,對于張良剛才的話還是有些認同的,那個項羽還真的不怎麽将懷王放在眼裏。
張良搖了搖頭道:“他又不是沒有違抗過懷王的命令,否則宋義是怎麽死的?他那大将軍的名頭又是從何而來?此人膽大而性戾,容不得別人忤逆,他日未必不會廢懷王而自立,便是他還忌憚一絲人言,也可以将懷王高高捧起,自行其事,反正就算他不尊懷王,懷王也拿他沒有辦法。”
“你說的倒也不是沒有可能,若是那小子真是因此忌恨上我了,還真的可能會與我開戰,到時卻是一個大麻煩。”
“所以沛公現在須得想想,如何讓那位大将軍不對沛公生出忌憚之心。”
“還能如何,不就是裝孫子。這事容易,到時見了面,老子就使勁拍他的馬屁,一定拍得他舒舒服服的,然後再把自己貶的一文不值,他總不好意思還找我麻煩吧。”
養了幾年的氣度,好容易有點樣子了,一說到這裏,劉季頓時又将他未發跡前那地痞流氓的架勢拿了出來。
張良微微偏了偏頭,忍着笑意點頭道:“沛公英明,到時我一定陪着沛公一起拍那位大将軍的馬屁。”
“哈哈哈哈……”
劉季看着張良半晌,忽然暴出一陣大笑,他重重地拍了拍張良的肩膀,道:“有子房在,我無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