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只是我還放不開 (2)
火燎地趕到醫院一看,黎美靜手腕上果然包紮上了厚厚一層紗布。
見到孫菀那一刻,躺在病床上的黎美靜幽幽地望着她,蓄在眼袋裏的眼淚悲情地滾落,“孫菀,你要救我……”
從她斷斷續續的述說中,孫菀這才知道她這段時間因心情不好,一時不慎,在賭桌上爛了案,欠下幾十萬高利貸,被黑社會追着要砍手、砍腳。她思來想去,覺得無顏以對孫菀,只好自絕于人世。
孫菀的心蘧然沉了下去。她固然不相信這狗血戲碼,卻無法将那些懷疑訴諸于口,只得恹恹問:“你想我怎麽救你。”
黎美靜苦着張臉,再三猶豫後說:“實話告訴你,這些年我随出去的酒席錢也有小二十萬了,這當口,只能辦個大喜事,把錢收回來了事。”
孫菀嘴角一勾,露出個凄冷的、譏諷的笑。
“媽求你,不拘是誰,你盡快找個人嫁了吧!當然,如果那個人是小卓,就更好了,畢竟光是他家的彩禮錢,就能救媽一命。這樣一來,你們的婚事,還可以往後延一延,往從容裏辦。”
孫菀聽得周身冰冷,瞪大眼睛仔細瞧黎美靜的臉,想從那裏窺出幾分真相。但是這一次,連她都不能确定這事情有幾分真假,黎美靜太會演戲了。
及至陪黎美靜回家,孫菀擡頭看見家門口的牆壁上被潑了血紅的油漆,不由又信了幾分。入夜,黎美靜連燈都不敢開,打着手電,當着孫菀的面從暗格裏拿出幾本存折和幾根金條,“折子上的錢都取出來了,就剩下這幾條本來打算給你陪嫁用的金條了。可是這點拿出去,又當什麽。”
孫菀見她連最後的秘密都兜底了,心裏頓時慌了起來——難不成竟是真的?
她正惴惴不安時,門外就傳來一大幫子人氣勢洶洶地砸門聲、叫罵聲。孫菀從未親身體驗過這種陣仗,登時有種此身臨淵的暈眩感。
完了,這回真的是完了!
她有一種預感,如果她不嫁給卓臨城,就算熬過這一關,只怕接下來會有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她受夠了!
門外的人叫嚷了半個鐘頭,才罵罵咧咧地離去。孫菀僵僵地坐在床沿上,于黑沉沉的暗夜中,與黎美靜對視。
良久,黎美靜捉住她的手臂搖晃着:“孫菀,幫幫我!求你了!”
那一刻,孫菀真真覺得自己像一條在暴風驟雨中飄搖的孤舟。
又驚又怕、又累又怨的她,終于繳械。她木然地掰開黎美靜扒在她手臂上的指頭,淡淡地說:“好吧,就這樣吧,你們安排。只要讓我安心讀完大四,一畢業我就嫁。”
她就這樣将自己最重要的人生大事處置掉了。
卓臨城曾對她說,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忽然之間的事。其實不只是感情,有時候,一個人的決定也就是那麽忽然之間的事情。
然而黎美靜哪裏容她在自己眼皮子下玩這套緩兵之計,半點也不讓步,叫她只管安心讀書,婚禮當天出個人,走個過場,這婚事就算完了。
話已至此,除了同意,還能怎樣?孫菀滿腔的悲憤怨怒都冷成了死灰。她像一個失去最後一座城池,又向敵人舉了白旗的君王,全線崩潰之餘還輸掉了最後的尊嚴。
回到房間後,她想了又想,向數日未見的卓臨城發了條短信:你贏了。永遠,真的沒我想的那麽遠。
卓臨城那邊始終未能得知孫菀遭遇了什麽。黎美靜雖為一介婦人,但卻是位生活上的軍事家,她一邊對孫菀的精神施加“滿清十大酷刑”,一邊卻對卓臨城謊報軍情,僞造出孫菀慢慢接受婚約的事實。她的電話主題從最開始的“孫菀覺得你太優秀,顧慮太多”到“孫菀最近說,因為別人優秀就畏縮是自卑的表現”再到“你給孫菀種的百合開了,孫菀見了可感動了”……最後,電話主題逐漸升級為“孫菀說到時候想穿一個薇拉王設計的婚紗,我覺着有點貴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那段時間恰逢年底,正是萬華業務最忙的時候,卓臨城根本無暇關注孫菀的內心動向,便輕信了黎美靜的話。等他接到孫菀那條認輸的短信時,竟全然沒有察覺她的怨氣沖天,只當是自己的春風化雨逐漸打動了佳人心。
婚期很快定了下來,卓家重金請高人看了日子,定在那年正月初八。
婚事順風順水得讓孫菀失望:沒有港劇裏豪門公婆挑剔媳婦門第的惡俗橋段,黎美靜也沒有在未來親家面前失儀,在雙方見面時,不卑不亢處理得當。
結婚前的幾個月,卓臨城和孫菀有過數次不鹹不淡的約會。也許因為即将瓜熟蒂落,卓臨城再面對她時,耐心了很多,姿态也越見優雅。
如非必須,他盡量不與她有親密的肢體語言,連牽手也只在過馬路時偶爾有;去外面就餐時,他會自然娴熟地讓孫菀體會到他無微不至的紳士風度;若是彼此繁忙,無法見面,隔三岔五會有鮮花、禮物快遞到孫菀寝室,連帶她的室友們都有份;如果哪天卓總他實在得閑,也會換上休閑裝,去A大陪孫菀吃食堂,泡自習室,或是在校園裏看一場夜場電影。
孫菀對這一切,始終保持一個态度: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她像是舞會上他臂彎裏心不在焉的舞伴,他要她進她就進,要她退她就退,一切悉聽尊便。
有次,卓臨城帶孫菀參加一個朋友圈的聚會,自然是那種衣香鬓影、語笑嫣然的上流派對。孫菀頭一次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出席這種活動,換來無數看“現代灰姑娘”的目光。孫菀原想淡定些,目光卻還是被那些從頭精致到腳趾的優雅女子吸引了去。
聚會散了後,孫菀吞吐了幾次,還是忍不住問:“那些女孩都很漂亮。我之前一直以為女孩子美到娅娅那種地步,就算是登峰造極了,沒想到山的那邊還有那麽多山。”
卓臨城含笑問:“為什麽說這個。”
孫菀幽幽地說:“你懂的。”
正在開車的卓臨城緩緩将車泊了,右手從方向盤上移開,穩穩覆住她的手,“是很漂亮,我一度也以為自己會看花眼,可是後來發現我真欣賞不來太精明、太矯飾的美。”
頓了頓,他若有所思地說:“你這樣的就很好,喜怒哀樂都是真的。和你在一起,讓我覺得自己也是真實的。”
孫菀細細在心裏品度他的話,良久,輕輕将手抽回,“你又看得出我的喜怒哀樂了?你這麽神機妙算,不如去天橋擺個算命攤,造福衆生。”
卓臨城收起笑,俯到她耳邊低聲說:“我對衆生不感興趣,我只想造福你。”
孫菀當下沉了臉,轉向窗外,“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