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桂

還真是船槳。

摸着像楓木做的,既不會輕到一折就斷,也不會重到掄不起來。

“難不成要劃船?”聞曜風又掂了掂,覺得不太可能:“那節目組還得在棚子裏弄游泳池……而且難度也太低了。”

白淳側耳聽了幾秒,很自然地幫他把兩根船槳抱好。

第一次進通道的時候,入口方還有明亮的光,這回路的盡頭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而且回環曲折,顯然是從一個區進入另一個區,得走個四五分鐘。

聞曜風又想起先前隔着萬葉牆的微妙碰觸,不自然地咳了一聲,用雙手摸索觸碰牆面的暗紋符號,以确認沒有遺漏其他隐藏道具。

“說起來,”他随意找了個話題:“你現在狀态,比之前幾個月好很多。”

白淳抱着槳走在身後,淡笑一聲:“畢竟在錄節目。”

自從十年前《第三十一條隐私權保護法案》修訂後,人們的生理屬性再也不必公之于衆。

歧視不僅針對着OMEGA,同樣也在傷害BETA和ALPHA。

BETA會被嘲笑是毫無功能的廢物,是不陰不陽的雞肋。

ALPHA要背負‘必須強壯’‘必須照顧BETA/OMEGA’‘必須承擔更多責任’等一系列枷鎖,生活不算輕松。

校園暴力,公司壓迫,欺淩現象屢禁不止。

終于司法院定下最後一稿,昭告全國今日起隐私權全面加強,不分男女老幼。

胎兒屬性鑒別先前早已歸于違法行為,高中大學的ABO公開登記網站也逐步廢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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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開與否完全取決于個人,所有信息依舊會被收錄于醫院、警察等社會系統,但也被更精密的算法嚴格保密。

栗原分化太早,那時候還因為抑制劑過敏反應差點窒息,後來換成進口牌子以後活的照樣很自在,十八歲出道時大大咧咧公開了自己的OMEGA身份。

他的姐姐粉媽媽粉多到人山人海,壓根沒幾個人排斥。

“我家栗子果然是小奶O!!這麽坦誠好可愛啊我瘋狂流淚!!”

“讓姐姐一介霸A來保護你!”

“前排求一個同款信息素香水!ECHO不是剛和那家紅血牌子簽約了嗎,我的錢包已經饑渴難耐了!!!”

容子涉十歲時就檢測過血液,聞曜風同樣如此。

他們不會刻意問白淳的屬性,但至少在剛出道的那兩年裏,都下意識地把他當成最鐵的哥們,完全沒多想過。

從前白淳堅毅冷靜,明睿洞察,猶如毫無弱點的冰山。

出事以後,他肉眼可見的不斷頹廢,鋒利感也被削弱太多。

當時聞曜風看在眼裏,卻已經厭倦靠近他。

再往前走,路變得愈來愈狹窄。

光線被吞噬的更多,剛才還能看清船槳的輪廓,現在已經伸手不見五指了。

遠處突然傳來女生的驚叫聲:“啊啊啊痛——!!”

聞曜風心想節目組不會讓他們進鬼屋吧,再一擡腳差點踩了個空。

這地形不對勁。

白淳扶着牆沿緩緩往下蹲。

“我們好像到門口了。”

果然伸手一觸,前方的路極其狹窄,附近都是空的。

話音未落,獨木橋亮了起來,散出月光般的銀輝。

廣披針形的樹葉舒展相生,淺金色的花蕊随之吐露。

一叢一簇,蜿蜒着布滿整座長橋。

視野逐漸映亮的同時,橋下的沙丘猶如河床般展開。

白淳在這一秒想起了月桂樹的傳說。

太陽神由于嘲笑丘比特被他的金箭射中,為之愛意橫生。

可他心儀的另一方卻中了鉛箭,從此厭惡愛情。

阿波羅一望見達芙妮,就立刻向她飛奔過去,不斷傾訴自己的愛慕。

後者恐懼逃竄,越過山川田野,最後體力不支地向父親求助。

“請幫助我,父親!大地啊,裂開了吞我進去吧!”

話音未落,她化身月桂,金發延展猶如樹葉,臂彎凝固成為樹枝,最終遮蔽于灌木叢林之中。

阿波羅仍舊愛她,只能擁抱着樹幹,聆聽月桂葉的沙沙響聲。

“你将成為我的樹。”

他閉上眼低喃。

“你将終年長青,成為勝利者的榮冠。”

白淳走神了一會兒,忽然發覺聞曜風那邊沒聲音了。

“曜風?”

聞曜風在努力保持平靜。

他根本沒有注意白淳,視線放在橋梁與沙河之間的落差上。

大概一米左右。

他反複看了好幾遍懸空高度,就好像多看幾次這橋就能矮點。

好煩,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剛好還是獨木橋,跟小時候他走過的那個……一模一樣。

沙丘單純起減震作用,本身沒有危險。

腕表已經有文字說明提示,掉下去也不會被卷走,節目組導演親身打滾測試過安全性。

“也許這下面就是珀涅俄斯河。”白淳分出一根船槳遞出去,有意調節氣氛:“還挺詩意的,用船槳來當平衡木。”

聞曜風揚了個笑,心裏默念橋不高摔下去也沒事,血液卻逆着方向往回湧,手心已經開始發涼。

記憶裏的褪色畫面一閃而過,讓他有些呼吸不暢。

學校操場站滿了人,氣球橫幅鮮豔招搖。

其他小孩牽緊爸爸媽媽的雙手,大笑着從獨木橋上快跑而過,盡情享受游戲的簡單快樂。

他站在獨木橋的起點,老師表情困惑,說話時有些不安惶恐。

“曜曜,你爸爸不是剛才還在這呢?”

媽媽就站在不遠處,哭到眼線睫毛膏都随着淚水一起往下流淌,猙獰如黑色傷疤。

“準備——!”

發令槍砰的一聲響起。

所有小孩都牽着爸媽的手快步往前跑,笑聲響成一片。

他下意識往前奔跑,左右兩側空空蕩蕩。

只剩老師的驚呼聲:“曜曜!你等等!”

他那時還沒有長高,卻咬着牙拼命往前跑,像是想要躲開什麽揮之不去的恐懼。

快到了,就快到了——

腳下倏然踩空,失重感随之襲來。

“曜曜!!”

“小風!!!”

白淳注意到聞曜風一直沒有說話,低聲給了個臺階:“你先觀察一下,我去探路。”

他練舞多年,平衡性一向不錯,握着船槳往前走。

腳步乍一落在月桂橋上,淡金花瓣也一同旋轉綻放,零落飄散于滿橋花葉之中。

白淳不确定這橋會不會突然移動,走的克制。

沒等他往前多走幾米,突然就有金色物體嗖的一聲撞了過來!

“小心!”聞曜風立刻回過神,大跨步将他一把拉回,眼神淩厲:“什麽東西?!”

深金色空心圓球高高飛出一道抛物線,陷進沙丘裏閃了閃就滅了。

“是寫着希臘文字的金球,”白淳沒被吓到,還湊過去看:“畫了太陽紋飾,真跟神話有關系。”

“所以——我們得用船槳打躲避球?”

聞曜風原本就不想走這種懸空的橋,這會兒反而逆反心湧上來,拎着另一個船槳就往前走。

一步兩步,破空聲再度出現。

“啪!”

“砰!”他反手就将金球打出,猶如擊殺不馴的鳥。

不就是一架橋,有什麽好怕的。

聞曜風沉着臉色往前走,破空聲再三激發。

“啪!噗!砰!”

東南西北的金球越走越多,剛開始還能保持節奏一步回擊一個,後面簡直像是黃蜂群炸開一般根本應付不過來。

聞曜風在重心不穩的前一秒徑直跳下去,好在沙丘減震效果很好。

在他離開橋的同時,所有方位的攻擊緊跟着全部停下。

“這樣沒法過去。”

白淳在他出發以後就跟在身後,還幫着擋掉不少球,這會兒已經退回出發點。

他彎腰觸摸那光華變幻的長橋,皺眉道:“曜風,我們得想點別的方法。”

聞曜風一言不發,獨自跋涉過幾十米長的沙丘往前走,一個用力撐到彼岸,伸手叩門。

系統播報立刻出現。

“‘猛A無敵隊’觸發成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猛A無敵隊’獲得積分 1 點!”

聞曜風&白淳:……

某人默默撿回船槳,拖着一褲子沙走了回來。

可惡,有點丢臉。

再爬上出發點的時候,氣氛有那麽一丢丢尴尬。

聞曜風有意拖延時間調整狀态,邊拍褲腿的沙邊扯開話題:“你剛才說,什麽神話?”

白淳簡短講了一遍。

大狼犬豎着耳朵聽了好一會,注意力被成功轉移。

“那這阿波羅,聽起來像跟蹤狂啊。”

“……?”

“再喜歡也不能窮追猛打,說白了還是占有欲作祟。”

他雙手緊握船槳,找到一個還算舒服的平衡姿勢,半調侃道:“把人家小仙女逼死了,最後也沒有忏悔過,說是愛情……我覺得他不配。”

白淳怔住幾秒,一直隐在內心的緊繃感漸漸松懈下來。

“我們再試一次,這次走慢點。”

“嗯。”

兩人再度踏上獨木橋,船槳一左一右。

倏然間又有金球噴射而出,猶如激射的子彈。

“啪!”

“啪砰!”

“砰!”

聞曜風反應很快,跟白淳又認識多年,兩人腳步一轉默契地背部緊靠,同時應對四面八方飛來的金球。

黑暗各處簡直三百六十度都裝了網球噴射機,噗噗噗噗左右亂噴,完全不給反應時間。

“噗!”

“啪!”

白淳雙手抄着船槳打得既快又準,還有心思在狹窄的橋面上往前走。

側面忽然又飛出一記金球,剛好沖着聞曜風的正面。

“四點鐘方向!”

“砰!”

聞曜風拍開金球時一個用力過重,落腳偏滑接着就墜下去。

伴随着失重感驟然浮現的還有記憶深處的畫面,刺的他心髒生疼。

又要摔下去。

堅硬地面,血,媽媽的眼淚……

“曜風!”

他失控仰倒,右手下意識地往上揚,竭力想要抓住什麽。

下一秒被緊緊握住,用力到仿佛永遠不會松開。

猶如遲來太久的救贖。

聞曜風瞳孔驟然一縮,大腦一片空白。

“我拉你上來!”白淳猛地用力,把他往回拽:“抓緊我!”

此刻又有金球呼嘯擊出,似乎看準他們都自顧不暇。

時間忽然化作慢鏡頭。

光弧猶如夕陽融化作熾烈流星,交相輝映在白淳身後的滿幕黑暗中。

聞曜風在這一秒漂浮于回憶和現實的邊緣,眼睜睜地看着白淳張開雙臂随他一起墜落。

掌心滾燙,瞳眸深邃。

仿佛甘願為他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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