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迷宮

迷宮入口只有一人寬,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都會被迷花眼睛。

聞曜風前幾年錄綜藝時玩過一回鏡子迷宮,體驗并不算好。

其實迷宮并不算大,如果毫不犯錯從入口走到出口,可能也就幾十米長。

但無數重影會混淆人的視覺,進而幹擾所有判斷力。

人類總是過于依賴記憶和五感,試圖憑借它們去認知這世間的一切。

一旦視覺被誤導暗示,空間感也會被大幅度影響。

許多餐廳總是設置出寬幅玻璃牆,給食客一種場地寬敞的錯覺,進而提升他們的就餐體驗。

同樣的原理放在這裏,就讓人很頭疼。

“居然把屏幕牆和鏡面牆混放,做得跟奧利奧餅幹一樣。”聞曜風站在門口觀察片刻,皺眉道:“節目組也是夠狠的啊。”

白淳走進去張望一會兒,半晌退了回來。

“還好飽和度不高,”他嘆氣道:“也太絢爛了。”

深淺不一的葉片相生縱橫,交織如活在牆面上的真實灌木。

葉脈與葉柄線條明晰,正反陰影刻畫入骨,再配合不同角度的鏡面一映照,變幻出無窮無盡的萬華鏡效果。

到底幾面是投影牆,又有哪幾面才是鏡子,根本說不清楚。

聞曜風心想這進去容易,再出來怕是要轉到頭昏,沒有貿然往裏頭闖。

白淳想了想,開口提議:“我知道一種方法,可以先嘗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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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

“我小學時玩過很多次迷宮圖,後來被教了個竅門。”他伸手貼緊右手邊的牆壁,回頭看向聞曜風:“在拓撲學中,只要順着單層靜态迷宮的一面牆壁一直走下去,就可以強解着抵達出口。”

貼緊牆壁的這只手不要松開,走到死角順着牆繼續繞就可以。

“走實景迷宮大概有兩種思路,第一種是在腦海裏構建空間平面圖,記性好試兩次就出來了。”

“還有一種就是我這種強解法,你選哪一個?”

聞曜風如他一樣伸手貼緊牆壁,不假思索道:“強解。”

第一種只要有一塊區域記錯,後面就會全部亂掉,在沒有紙筆的情況下可信度太低。

兩人略一點頭,迎着計時器的滴答聲走了進去。

【00:34:16】

這四周并不安靜。

長風往來吹拂,樹葉沙沙作響,遠處好像還有溪流細淌,鳥鳴忽高忽低,讓人身臨其境。

牆側畫面也并不乏味單調,一直随着他們的深入不斷變化。

灌木叢始終近在眼前,可透過相生相伴的月桂葉縫隙往遠處眺望,有無盡荒原,有夕陽落海。

偶爾草野樹枝間還有小鹿跳躍而過,犬只爪印也會随機出現三四個,漫無目的,并不屬于任何答案。

而另一端鏡面會讓它們盡數折射重複,以對角或平行的方式環環嵌套,仿佛他們身處于漂浮虛幻的荒謬夢境。

視覺成了最豐富也最蒼白的參考工具。

他們可以看見一切,卻也什麽都看不見。

聞曜風一手貼着牆往前走,偶爾會撐牆蹦跳,想要突破維度找其他方法。

左/右手強解法全憑運氣,如果繞的死角比較多,很有可能會耗時過長。

但值得慶幸的是,其他兩隊似乎還困在第二關裏,暫時不會趕過來。

他此刻能聽見白淳的悠長呼吸,不自覺地又靠近了些。

“傳說第一座迷宮建造于克諾索斯,用于囚禁國王半人半牛的怪物兒子。”白淳把掌面貼合于光滑的液晶屏面上,随意挑了個神話講給他聽:“忒休斯王子受到了公主青睐,得到了一個毛線團。他把線團一段系在迷宮入口,随着滾動的線團一路往深處走,殺死牛頭人以後再原路返回,毫發無傷。”

聞曜風腳步停頓,狀似無意道:“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小時候聽故事啊。”白淳擡眸看了一眼時間,解釋道:“希臘神話算通俗兒童讀物,只不過有一部分故事比較……黃和暴力。”

聞曜風低聲道:“我有時候很羨慕你。”

“羨慕我?”

“嗯,”他簡短道:“你童年過得很愉快。”

白淳眼底揚起笑意,點了點頭。

兩人的手掌全程從未離開過牆面,經過每面牆時還都試探性推了又推,确認并不存在隐藏關卡。

先前從第二關拿來的金球也在不同圖案上敲過貼過,兩者俱是毫無反應。

在不知道繞過多少死角以後,時間和空間的概念都在逐漸渙散。

聞曜風感覺哪裏不對勁,又看了一遍表:“我們什麽時候進來的?”

“大概三十五分左右。”白淳皺眉道:“現在已經五十二分了。”

他們已經在這裏走了快二十分鐘,一無所獲。

“這個迷宮有這麽大嗎?”聞曜風試圖從甲方的角度思考問題:“哪怕會展中心的場地足夠大,他們做什麽關卡都需要一式三份,我們三個隊伍各用一個迷宮,做太大也浪費錢啊。”

“會不會存在雙層結構?”白淳思索道:“我玩過雙層和三層迷宮,也許牆上的草叢樹洞就是通往下一層的窗口。”

“也不像。”聞曜風腳步一頓,看向他道:“白淳,我們試試原路返回,還是記一遍時間。”

白淳隐約覺得這不是正确思路,還是點頭答應。

絢爛繁華的景觀逐漸變得枯燥乏味,是讓人只想逃離的陷阱。

迷宮這個詞,原本就可以代指複雜艱深的問題,以及難以捉摸的局面。

聞曜風走在白淳的身後,在此刻突然感覺,他和他的關系像極了這場迷宮。

看不見前路,找不到方向。

千葉千景迷人眼,到頭來不過是鏡花水月。

他好像熟悉他,又好像從未認識過他。

他好像親近他,又好像從未靠近過他。

聞曜風并不是一個記仇的人。

他愛這個團隊,愛ECHO的每一個人,遠勝過愛他自己。

可越是這樣,他在看到白淳時越不甘心。

“有問題。”白淳驟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剛才這裏是三岔口,你還記……”

現在這裏只有一堵死牆,他們走進了一個新的死角。

聞曜風沒來得及收回情緒,看向他時眼神仍舊晦暗複雜。

白淳神色一怔,垂下眼睫,默然放棄那半截沒說完的話。

像是與從前無數次般承認自己的罪與錯,絕不辯解,也絕不抵抗。

“對不起,”他輕聲道:“是我想的方法不好。”

聞曜風反應了過來,像做錯事般擡起了手,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不是在怪你,”他說話艱澀,就好像完全沒辦法再和他心意相通:“不要多想。”

卻也不肯死心,還想再嘗試一次。

“要不我們暫停休息一會兒,我們在這呆的太久……也許腦子早就亂了。”

白淳原先兩關還很有參與欲和自己的想法,現在完全服從他的安排,溫順地點了點頭。

舊傷疤始終橫在他和他之間,一碰就疼得厲害。

“對哦,”聞曜風露出茫然的表情:“咱們兩陷在這迷宮裏,得靠工作人員原路認領嗎。”

白淳低笑一聲,不再說話。

他們同時按下了暫停鍵。

兩行字浮現在腕表前。

“系統确認:‘猛A無敵隊’是否選擇同步暫停休息?”

“如确認,請再次按下暫停鍵。”

鍵鈕按下的同一秒,他們身旁的一堵牆突然滑動向左,露出後面的好幾堵迷宮牆。

兩人下意識轉向開口處,目睹每一面牆都在滑軌的引動下左右拉開,逐漸退讓出一條寬敞捷徑。

宿姐和副導演就站在場地外,笑着招了招手。

“辛苦了,快來休息下~”

三隊都需要獨立破局,比賽期間帳篷之間都有隔離措施,即使都出來休息也不能交換情報。

經紀人和助理同樣也會被密切監督,不允許透露任何與節目有關的事情。

他們接連和宿姐擁抱致意,按照規則一起進入了休息帳篷。

聞曜風喝了兩口水,心裏還記着剛才那件事。

他記得那一瞬白淳看向他的樣子。

溫和,親切,還充滿信任。

他更喜歡剛才那樣的放松相處,兩個人可以肩并肩談笑聊天。

哪怕再多講一個故事也好。

“白淳。”他擡起頭,看向沉默喝水的主唱。

“我有話想跟你說。”

白淳動作一頓,平靜地坐在他面前。

“好。”

狀态就好像已經準備接受一切,哪怕聞曜風勒令他立刻自行退賽,他也不會多掙紮一下。

聞曜風覺得這一幕有點刺眼。

他認識的白淳絕不是這樣頹廢馴服的人。

白淳從前就像冰川上暢快鋒利的風,不會忍受任何人的羞辱和控制。

愧疚心和羞恥感确實可以毀掉一個人。

從精神到人格,逐一摧毀,不留半分情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聞曜風深呼吸道:“我跟你,你跟ECHO,确實有很多事沒了結。”

“但我們現在是戰友。”

“白淳,我信任你,也願意把後背交給你來保護。”

他微微傾身,想要靠近他更多。

這一刻,語言已完全不足以傳遞他的複雜心緒。

他已毫無覺察地,本能般地再度放出信息素。

猶如牢固木塞被撬起,酒液無聲無息溢散入空氣之中。

是可以歸咎于标記反應的情感渴望,是流淌在血液裏的雙向吸引。

聞曜風從未這樣強烈地想和他說話。

他想告訴他,有些事,我們不用急着解決。

想告訴他,其實我們可以重新從朋友開始,哪怕只享受這一場游戲都可以。

我不希望你對我的友善全都來自于愧疚。

你不要再這樣讨好我。

他突然間什麽都說不出口,卻又渴望白淳可以聽懂。

龍舌蘭酒似細霧般在沉悶的帳篷裏翻卷,倏然間碰觸到另一縷清冷細膩的水仙香氣。

兩者仿佛再度隔着那堵萬葉牆,在左右打轉,在不安試探。

最終又如野獸猝然相遇,彼此謹慎地,溫柔地,淺淺觸碰一下鼻息。

淺嘗辄止。

白淳擡眸望着聞曜風,颔首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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