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吳岳特地趕在新年之前辦好所有手續把初冬接回來,為了初冬能早點和家人一起過年。他的父母早年去世,其他再沒什麽親戚,至于趙倩那邊的親戚,他不再打算走動。

他一大早就精神很好地把初冬叫醒,把人抱起來在臉上親了一口,“走,爸爸帶你買年貨去。”

初冬難得睡得有點迷糊,被他下巴上的胡茬紮得清醒過來,看看吳岳,伸手摸摸他的下巴,“胡子。”

吳岳把他放在餐桌邊,去浴室裏刮胡子。早飯是稀飯肉包和玉米,初冬正舀稀飯吃,忽然吳岳放在桌上手機震起來。初冬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人名只有一個字,“倩”。浴室裏水聲嘩啦啦的,客廳的電視還在放早間新聞,吳岳沒有聽見。

初冬看了一會兒震動的手機,擡手在屏幕上輕輕一滑,挂了。

吳岳帶着初冬去了市中心的大商場,用輪椅推着他逛超市,逛衣服,逛書店。吳岳一口氣給初冬買了三套新衣服和新鞋,又購置了不少年貨,好在他力氣大,提着大包小包還要搬一個初冬,上樓下樓硬是大氣不喘,跑了幾趟才把東西都拎回家。

家裏開好暖氣,初冬坐在地毯上和吳岳一起分揀東西。吳岳告訴初冬想過幾天帶他去拜拜他爺爺奶奶的墓,告訴他們一聲自家寶貝孫子回家了。初冬一邊把吃的用的都分開放好,一邊點頭“嗯”了一聲。吳岳把吃的搬進廚房,用的四處找擺放的地方,一邊忙碌收拾家裏。

這時,門鈴響起。初冬看向大門,吳岳走過去看了眼貓眼,頓住了。

門鈴還在堅持不懈地響,吳岳卻轉過頭來看着初冬,表情複雜猶豫,十分嚴肅。他走到初冬面前蹲下來,手掌下意識覆在他的手背上,說,“......是你媽媽來了。”

初冬沒有說話,好像很懵懂的樣子望着他。吳岳遲疑問:“你想見她嗎?”

半晌沉默後,初冬露出一個帶着點期待與開心的笑容,說:“想。”

初冬說想,吳岳就無法拒絕。他把初冬抱進輪椅坐好,這才起身去開門。

趙倩站在門外,一臉不高興和委屈。她依舊穿着亮麗,顯然是好好打扮過一番才上門來找人。吳岳給她開了門,她就自顧自當自己家走進玄關,一邊抱怨,“怎麽這麽久才開門?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明天就大年初一了,我爸媽還等着我們一起去拜......”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視線落在一旁的初冬身上。兩人的視線對上,趙倩觸電般連連後退,幾乎尖叫起來:“這是誰啊,吳岳!”

初冬吓得一哆嗦,吳岳擋在他面前,臉上浮現出責備的神情:“他是你兒子!”

趙倩的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尖細的高跟鞋差點摔跤,鮮紅的指甲在鞋櫃上留下抓痕。她難以置信看着初冬,像看着一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你......你從哪找到他的?你怎麽把他接回來了?!”

“他是我們的兒子!難道我不該接自己的親生兒子回家?!”

“什麽兒子,什麽兒子!他是個雙!”趙倩乍一眼看到初冬,所有溫柔體面的表象頓時全數被撕碎,露出一副猙獰的面容,“他是個怪物!”

“閉嘴!”吳岳猛地握緊拳頭怒喝一聲。他從來沒有兇過趙倩,連一次大聲說話都沒有過。趙倩立刻被他吓呆了,木木靠在一邊望着他。吳岳氣急攻心,卻強忍着不再發火,而是轉身把初冬飛快推回了房間。

“對不起。”吳岳握着初冬的手,摸摸他的臉,不斷與他道歉,“別聽你媽胡說。”

吳岳把初冬留在房間,轉身出去,關上了門。

初冬靜靜坐了一會兒,才緩慢地搖動輪椅輪子,悄無聲息靠近房門,把門拉開一條縫。

“是我當初把他丢在醫院裏,你現在又把他找回來!你讓我怎麽辦?我怎麽在他面前做人?”

“你還敢提!這麽天大的事你都能瞞着我做出來!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你說丢就丢!趙倩,你到現在還不知悔改?!”

“他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你再敢提這兩個字!”吳岳的聲音充滿滔天怒火,但他依舊克制着壓低聲音,“他是我們的孩子,你現在立刻去給他道歉......”

“我不要!”趙倩哭起來,“他恨都恨死我了,他肯定恨不得弄死我!你就不該把他找回來,還讓他見我......”

初冬慢慢地、輕輕地關上了門。

吳岳最後把趙倩趕了出去。他感到疲憊至極,一個人站在東西散落的客廳久久沉默,頭疼不已。早知趙倩見到初冬會是這樣歇斯底裏的反應,他根本不會讓她進門。吳岳本還期盼着趙倩會為過去犯下的錯誤悔過自責,誰知這麽多年過去,她一點都沒長大,反而愈來愈驕縱自私。他甚至苦惱地反省是不是自己從前太過寵她,讓她,才導致她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如果說出軌讓趙倩踩了吳岳的底線,那麽如今趙倩對待初冬的态度就徹底讓吳岳對她絕望。他徹底放棄了還想讓初冬能夠擁有母愛的念頭,決定從今以後,自己獨自一人撫養初冬。

吳岳在客廳裏讓自己的情緒完全平靜下來,才推開卧室的門。他心中忐忑看過去,見初冬在陽臺上看花花草草,這才松了一口氣,走過去。

初冬見他走到自己面前半跪下來,說,“你們吵架了。”

吳岳溫和捧住他的手,眼中泛起一點無奈和苦澀,“對不起,吓到你了。”

初冬很乖巧地搖頭。他看着陽臺上種的盆栽,那是吳岳的父母留下的,老人走後,吳岳依舊定期過來澆水。只是他不懂栽培,盆裏的花草還是漸漸枯萎了。

初冬忽然問:“我是怪物嗎?”

吳岳的手指一緊。他用力握住初冬的手,牽到嘴邊不斷親吻,撫摸,那是非常心痛的模樣。他認真看着初冬,說:“初冬,你是爸爸最心愛的寶貝。”

“爸爸再也不會弄丢你了。”吳岳有些哽咽,他捧着初冬的手抵在唇邊,一字一句道,“以後爸爸一輩子都陪着你,守着你,好不好?”

初冬看到吳岳泛紅的眼眶,緊緊皺起的眉,感到手指間灼熱的呼吸和觸感。他一點點伸開手指,撫上吳岳溫暖的臉頰。

聲音輕得像一捧煙,“好啊。”

一場插曲過後,他們依舊把客廳收拾好。吳岳買的快遞也送到了家,碩大一個箱子搬進家裏,初冬坐在一旁看着,吳岳卷起袖子利索拆了箱,裏面是木板、支架和螺絲釘等工具。吳岳見初冬不解,笑着說:“給你裝個大書櫃。”

他扛起大件小件進卧室,從家裏翻出手套和工具箱,竟是就這麽直接開始幹活了。初冬搖着輪椅跟過去,見吳岳把木板和支架鋪了一地,把原來的小書桌拎出來放到一邊,清出一大片空地,一會兒蹲在地上敲敲打打,一會兒拿着板子在牆上比劃。屋裏暖和,吳岳沒做一會兒就出了一身汗,濕透衣背。他不得不脫了上衣扔在一邊,繼續搭書櫃。

初冬坐在門口,看着吳岳的背影。吳岳已經年過三十,身材卻絲毫沒有走樣,他當兵那會兒還瘦,中年後倒更加壯實,肩背和手臂的肌肉鮮明,做力氣活時線條更是繃得明顯。他的皮膚因常年在外奔波而曬成深深的小麥色,汗水從他的背上流下,沒進褲腰。

吳岳很擅長這類手工活,不到兩個小時就拼好了一個大書櫃。書櫃連着書桌長長的一條,拐出兩個立櫃,占了幾乎兩面牆。吳岳大功告成,轉頭問初冬:“喜歡嗎?”

初冬笑起來,點頭。吳岳就高高興興把房間打掃幹淨,把初冬從輪椅上抱起來,“到時候咱們就往裏頭放書,你想看多少本就看多少本。”

初冬搭着他的肩膀,眼眸垂下來時流露出溫潤的笑意。他拿手背輕輕給吳岳擦鬓角的汗珠,聲音軟軟的,“出了好多汗。”

吳岳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光着膀子,連忙把初冬放在沙發上,去浴室沖了個戰鬥澡。晚上他們就在家吃的餃子,吃完後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初冬似乎很少看電視,看新聞,對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吳岳就把他抱在懷裏一個一個給他解釋講解,不知不覺竟是看到很晚。

睡覺的時候,初冬又叫住了吳岳。

“可以一起睡嗎?”初冬看起來有些小心,帶一點期待,眼睛柔柔亮亮地望着吳岳。吳岳被他這麽一看,就什麽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他掀起被子躺進去,打趣道:“之前還說要一個人睡。”

初冬動了動,窩進他的懷裏,“爸爸好暖和。”

“那當然,爸爸身體好,體溫高......”

吳岳遲鈍地一怔,反應過來,傻傻看着初冬。初冬似乎被他慢半拍的表情逗樂,枕在他的胳膊上笑得眉眼彎彎,然後埋進他的胸前,不說話了。

吳岳的心髒重重地跳動起來。他本能地收緊手臂,把懷裏的人牢牢抱着,大手不斷撫摸初冬柔軟的頭發,摸他的耳朵,臉頰,将他微涼的腳夾進自己的雙腿捂着。小孩的身體溫熱柔軟,帶着生命的搏動和呼吸,終于真實地躺在了他的懷中。吳岳一刻也不願松開手,他想把初冬的身體每一寸都暖透了,抱着他,護着他,給他一切。

他再也不要讓初冬覺得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