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溫虞早前算過命,高僧給了她三條批注,一等。二情。三福氣相。
家裏的老人看重的是第三條,有福平安一生好。但溫虞卻念念不忘前兩條,十六年來她有喜歡之人,無喜歡她之人,就因身材肥胖,多是被人嫌棄厭惡,這事碰壁多了,便也心灰意冷。
她得了高僧此批,隐隐期待,直到考入大學那一年,收到何新禹的情書,方醍醐灌頂情窦大開。
何新禹家境貧寒,奈何面相俊朗,氣質如蘭,最重要沒嫌棄溫虞的心寬體胖,一心一意對她。這也是溫虞決心減肥的原因和動力,不過半年,減到一百四,模樣好了很多。
溫家二老欣慰,心想這何新禹一表人才,對自家女兒真情真意,便無視其身家,當找個入贅女婿,車房一應給他準備好,只待兩人到了法定年齡後成婚。
溫虞的想法也很簡單,老公兒子熱炕頭,柴米油鹽醬醋茶,做女人嫁個好兒郎,平淡幸福過一輩子就好。然而她不知道,高僧給她的第二條批注故意少了一個字,但凡情所在的地方,需加上一個劫。
情劫情劫,溫虞就是敗在這上頭。
戀愛兩年,何新禹醉酒在酒吧捅了人家三刀,重傷而亡。殺人罪,賠錢是小,賠命是大。溫虞散錢賣力,放下小姐架子,哈腰道歉伏低做小,和對方斡旋磋商,可惜沒有轉圜餘地。
事情發生三個月,何新禹原形畢露,想他大好男兒,學業事業前途都在起步,一旦坐牢前功盡棄,溫虞不同,女人只需要在男人身後好好呆着就行,什麽事業榮耀薪水都不靠她。
何新禹保證,等溫虞出來,立馬八擡大轎娶她進門。
溫虞在熱戀頭上,被何新禹花言巧語一糊弄,便自願替罪入獄。
自從溫虞坐牢,溫家父母沒了指望,疾病一場落下病根,丢了好工作,賣房賣車把剩下的錢押在小妹溫婉身上,溫虞這才發現親情也薄涼,更是把一顆心都放在何新禹身上,想等苦挨個六年就能守得雲開見月明。所以,在牢裏她的小姐脾氣沒改,牢獄裏不安分的犯人不待見她,讓她吃了不少苦頭。
恃強淩弱,以多欺少的事在牢裏司空見慣,大多監獄長不願意花力氣管教,直到有一回溫虞差點餓死,被打得奄奄一息,監獄長才出了次手,對她嘆道:“做人就得學會看臉色,你這會兒來了這塊地方,就要入鄉随俗,再把你上半輩子用的那套使出來,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溫虞聽了不以為然,心想再苦不過六年,出獄同何新禹結了婚就是康莊大道。可到了兩年後,在溫虞還抱着幻想做美夢的當口,報紙上清清楚楚寫了:何新禹一夜成了鳳凰男,入贅豪門。
溫虞大徹大悟。
終于接受監獄長改教,收斂脾氣,做人分外圓滑,把自己藏得很深,兩頭人物盡量不得罪,在監牢生活裏連滾帶爬讨飯搶飯吃,懂得打架當口,可以全胳膊少腿,打殘了頂多是個殘廢,但必須把腦袋護住,萬一變成傻子,你就是個被人唾棄的垃圾。在前遇上一座山,要繞道而行,不學愚公雞蛋碰石頭。在後遇上泥沙滾滾,就要找一棵樹爬上,不能被沙泥掩埋。
溫虞用鮮血淋漓體無完膚得出一個道理,人活着不容易,保命要緊。
***
溫虞出獄那天,蘇家兩老一小,愣是沒把溫虞認出來,瘦得跟柴骨似得,左邊的額頭還有一道粉紅的疤。
二老哭了,問溫虞:“監牢裏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都吃不到飯?怎麽瘦成這樣。人家是不是打你了,你怎麽不告對方,好好的一張臉給毀了,将來怎麽找對象。”
蘇家父母在六年裏見溫虞的次數屈指可數,冷暖可見一斑,這會兒說出這些話不曉得是打着什麽主意,溫虞心想到底是自己的親爹媽,撕破臉對她沒好處,事情過去就別計較了,都是一家人,便整出個笑臉,忙說沒事,又問了爸媽的近況。
二老面露愁苦:“前些年你爸病了一場,就被人拿理由勸退了。你也知道,哪個公司不明争暗鬥,你爸那崗位不僅月薪高,事情也不多,被人觊觎多少年了,天掉下的餡餅兒,他們能不紅眼,睜得你死我活嘛。你爸歲數大了,鬥不過年輕小夥子,暗地裏讓人打瘸一條腿,上了法庭證據不足判了敗訴,花出去的錢收不回來。我的工資不多,平日裏買菜付水電費已經捉襟見肘了,何況你妹妹學費又這麽高……”說到這裏眼睛紅了,哽咽道:“那姓何的又是見錢眼開,四年前就不顧我們,給富人家當女婿去了,這也怪我們當初看走眼……”
過了六年再次聽到何新禹的事,溫虞還是有些心痛,愛過的人不會說忘就忘,只能盡量忘,轉移話題:“爸爸的腿現在怎麽樣?”
溫父說沒事,能走,就是走的樣子不太好,和溫母說:“你的話也少一點,女兒剛出來,別提不開心的事。”
溫母急道:“我這不是替阿虞心疼,白進去那麽多年。”又問:“既然是替的罪,不知道能不能告回來,”
溫虞搖頭:“這麽多年,證據也沒了,光憑幾張嘴沒用。”
溫母嘆氣,一時無話。溫虞想到父親的腳,心悶,問了他現在的工作,溫父一臉尴尬,沒說,溫母接過來:“人老又是個瘸子能幹什麽活,給你叔叔在飯館前看門守夜。”
溫虞想了想:“我這幾天就趕緊找份工作,給家裏補貼。”
溫母聽了心喜,又說道:“你這樣想好,但是這年頭找工作不容易,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好的。我前幾天跟你叔叔叔母提過你出來的事,讓他們在飯館裏給你安插個活計還是不難的。”頓了頓,對兩父女囑咐:人在屋檐下都是無可奈何,認認真真做事,小心點兒別讓人捉到什麽把柄就好,雖然是自家人,但隔了張肚皮,誰知道。
溫父睨了她一眼,蘇母這才抿起嘴。
溫虞仔細分析媽這話說的不錯,答應這事,回去的時候安撫了二老幾句,等到了家回房間坐了一會兒,開始寫簡歷,溫婉敲門進來,看了一眼:“你不是去叔叔的飯館裏工作嗎?”
溫虞說:“再去外面試一試,說不定有更好的。”
溫婉點頭:“也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溫虞說:“小小年紀別想這些,把成績提高才是正經。”推着溫婉回她自己的房間,說兩小時後來檢查作業。
關門的時候,溫婉低聲說了句:“姐,讀書好不如嫁得好,我不想一輩子給人做牛做馬,卻只能做社會中層的人。”
溫虞看着地板不說話,五指握了握。
***
和叔叔叔母約在隔天見面,溫虞從前的衣裳穿着太大,溫母便将她年輕時的裙子拿來給溫虞換上,溫父搖頭說,太老氣了,90年代的人都不這麽穿。
溫母怨念幾句,溫虞卻覺得這樣挺好的,和溫叔叔約的時間也到了,沒時間再換,趕緊出門。
沒想到對方卻遲到了,溫虞在飯館門口曬了一小時太陽,心想幸好爸媽沒來,不然跟着受罪。
溫虞在牢裏把性子養得太靜了,在旁人看來,就屬于一眼望過去見不到底的,琢磨不出來喜厭。問溫虞認為不過是自己呆板了些,所以,她在門口站得腿麻了,就蹲下來盯着地上的螞蟻看,眼前站了個人也沒察覺。
直到那人踢了踢她的腳,開口:“你誰?蹲在這兒做什麽?”
溫虞動手拂了拂皮鞋上的灰,站起來看他一眼,回答:“我等人。”
男人西裝筆挺,身材中等,麥色皮膚,看起來比溫虞大幾歲,聽她這話,心想可能是飯館裏誰家的親戚,就帶她進了裏頭,讓她等會兒。
去辦公室倒了兩杯水出來,給溫虞:“妹子等哪個親戚,叫什麽名字?”
尋常人攀談,大多用‘小夥子’‘小姑娘’說話,一見面就套近乎,用妹子這樣親昵的稱呼,輕佻,溫虞覺得不太合适,喝了口水沒說話。
男人笑起來尚可,大約看出溫虞的顧慮,解釋說:“別緊張,我看你也不過二十六七歲的樣子,比我小三四歲,在一起工作就是一家人,算自家親戚,多照顧點應該的。”
溫虞察言觀色的能力一般,但也看得出男人身份。飯館規模比不上酒店,好歹年收入過百萬,一般員工不會穿西裝來上班,這男人至少是個大廳經理的職位。
既然以後在他手下做事,少不得要和人家天天打交道,她把上級下屬關系搞好,起碼挨的批評能少點。
溫虞緩了神色,笑了:“我等我叔叔叔母。”
男人發愣了會兒,觀察她的臉,猶豫問:“你叫溫虞?”話說完,溫叔叔母兩人前後進來了,見男人喊了聲溫薄青,溫虞這才知道這人是她堂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