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飯館的月薪太少,分去父母做家用補貼、溫婉的學費補課費,自己存下來的也就幾百。
溫虞盯着銀行儲蓄卡發呆,心裏算着賬本。大城市裏的租房少說也要兩千,除卻房租,姐妹倆的吃穿用都不夠。此前的求職信發出去大半月,杳無音訊。溫虞和家裏人商量了下,雙休日在外面找個家教做。
正好溫父這幾天去醫院拆線,腿腳恢複的還好,一家子去外面吃飯,溫母準備去老區走一走,遇上個把熟人能問問家教的事。
兩塊地方近,價格卻差了很多,老區的地皮翻了兩倍,溫家這會兒是落平陽的老虎,溫母怕自己去了遭人冷眼,幸好遇上的是從前一起插隊的隊友,這人姓王,如今給貴人家當男保姆。
老王問起溫虞的事來,溫母笑道:“阿虞這孩子太老實,年輕的時候交友不慎,叫那些人給妨害了,是有些可惜,但現在出來重新做人也不晚,我家姑娘從小腦子聰明,做什麽事都很快上手。”
這人要是禀性純良,也不會和那些事有牽扯,老王心裏知道,大概出于同情,就應了下來:“我東家姓李,他家裏正巧有個孩子高考,我給你問一問。”
溫虞低頭看了一眼老王身邊的男孩子,眼睛長得很大很漂亮,有點像何新禹,冰淇淋化了一身,她送出一條手絹,再和人道謝兩句就走了,只是離開時,溫婉停住腳,淡淡瞥了一眼溫虞送出去的手絹,說:“這手絹看着有些眼熟。”
這話極其平淡,匮乏深意,溫虞也就随口解釋:“以前用過的,不要了。”
***
老王的信回得很快,跟孩子的家長商量了一下,不在乎溫虞的背景,教的好就行,隔天就帶溫虞去了學校附近的學生公寓。
男生叫李嶄亭,就是上回在飯館裏碰見的,跟溫婉一個學校,溫虞問她認不認他,溫婉一言不發,她也就沒追問下去,選了幾套高考題上門給學生補課。
到的時候,李嶄亭坐在電視機前玩游戲,溫虞喊了幾次,他不情不願的過來做題。
溫虞近幾年的性子靜了很多,圈了幾道題給李嶄亭,然後坐在一邊看書,和小孩保持一段距離,讓他有點自己的空間。
大約這種方法李嶄亭很受用,做完數學題,回沙發上看電視,休息夠了再補語文,一天下來都很配合,只是遇上英語就鬧別扭,跟着溫虞讀的單詞發音奇怪,有氣無力,不願意學的樣子。
溫虞脾氣好,耐性足,就這樣跟他耗着,有時候他厭倦了,就變本加厲在卷子上畫起畫來,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
有幾回老王站在邊上都看不下去,勸了他幾句,小孩子脾氣上來,丢了書把自己關進門。
老王有些尴尬,溫虞說:“教孩子不要急,用點委婉的法子。”
老王說:“委屈溫老師了,他舅舅先前請過兩三個家教,不到一個月就受不了這孩子請辭了,也就你不嫌他。”
溫虞趕忙說:“別客氣,小孩上高三壓力大,脾氣都不太好,我妹妹也這樣。”
兩人聊了幾句,老王說李嶄亭的生母四年前死了,繼父立馬娶妻生子住在市裏頭,平日裏只有兩個舅舅來看看他,學校這邊的屋子是小舅舅的。
造成李嶄亭現在這樣的脾氣性格,主因還是欠了親情教育,溫虞想聯系他兩位舅舅談一談。
恰好老王早走的一天,溫虞在書房裏給李嶄亭講題,鐵門‘咚’得響了一聲,溫虞跑出去一看,是個女人先開門進來,身後的男人大約三十不到,兩個人都喝了點,有些臉紅。
李嶄亭跟上來對溫虞說:“我大舅的弟弟李彥,他私生活不檢點。”
溫虞覺得他喊法奇怪,卻沒問,只推他說:“你進屋繼續做題。”
李嶄亭走了進去把卷子拿出來,往客廳裏一坐:“不要,我就坐這兒。”
溫虞勸了他幾下,未果,李彥把眼風掃來:“去,回你自己房裏,別像個野孩子一樣沒教養。”
李嶄亭不溫不火:“我有娘生,沒娘養,沒爹教,就是欠教養。”
溫虞夾在兩人之間有些無措,捏了一把李嶄亭的手臂,他只是甩開,脾氣很犟,眼鏡後的眸子裏寫滿了叛逆。
女人笑着打趣:“你家養了頭小公牛。”
她的妝很濃,但本身的模樣很好,溫虞淡淡打量,像足浴按摩店裏的女人。
李嶄亭原本見了兩人就已經生出脾氣,又聽女人言語裏拐彎抹角罵他,受不住氣,拿起桌子上的游戲機朝她砸過去:“你罵誰小畜生!”
女人沒躲過,砸中了額頭,沒朝他生怒,冷哼一聲對李彥說:“連個小孩兒都搞不定,你也就這點本事。”
溫虞意識到她是挑撥離間,怕男人的自尊心強起來,拿小孩兒開刀,連忙把李嶄亭護在背後,退了幾步。
沒料到他不僅不惱,脫了衣服說:“我看你年紀到了,想看是不,想看你就呆這裏看好了。”随後一把将女人推進沙發裏,兇狠地咬上去。
女人驚叫一聲後,就被長吻吞沒,閉起眼享受,一會兒笑道:“真讓你外甥看啊。”
李彥斜過眼,看見傻站着的兩人臉色發白,手伸進她胸衣裏,也笑了:“怕什麽,正好給這小子上上性教育課,上了大學早晚要用。”
然後像是把溫虞和李嶄亭忘記,女人的衣服已經半退到腰間,他也不顧忌,抱着人坐在他身上,一把撩開她裙子就讓花白的底褲讓另外兩個人看到。
溫虞想得到他下個動作,即便看過很多遍,也不禁臉紅,低頭去看李嶄亭,他的皮膚本來就有點病白,現在更白了些,額上冒汗,耳根和脖頸特別紅,兩雙手握拳發抖了一會兒,才跑進屋重重關門。
溫虞一個人留在客廳發懵,李彥眯着眼,越過女人白皙的肩頭,看着她笑:“老師站這裏不動,是也想參加的意思?”
溫虞被他那麽一說,低了頭急忙躲進書房裏,安撫了李嶄亭幾句,準備早點下課。
她刻意在房裏等了一陣,才出去,兩個人已經進了卧室。
溫虞在坐門口換鞋,卧室裏的聲音卻還能聽到。
女人的喘息陣陣,輕笑一聲:“你對那老師真的感興趣?我可看得出來,她年紀沒三十,也有二七了。”
李彥不答反問:“怎麽你們女人見了一面就能起敵意,醋吃這麽大。”
女人嗔笑:“還不是因為你邀請她,是不是看老師長得清純,嘗一嘗新鮮。”
李彥呸了一聲,不屑:“什麽老師,就一坐過牢的女囚,那地方能清純出什麽樣的女人?又是一個閻婆惜罷了。”
女人捧腹:“說的也是。”
溫虞在門口了片刻,擡頭眼睛微紅,看見鞋櫃上有一座純鐵的天使雕像,她拿在手裏走到卧室門外,手握在門把上,冰冰涼涼激靈了下。
她感受到心裏剛才冒起的高傲又漸漸沉下去,被自己的赤貧,和現實生活的困頓,打擊的一點兒也不剩。李家給的家教費要比外邊多了一倍,兩天一千的工作,她不想失去。
終究要把自尊屈服在金錢之下,溫虞覺得自己惡心,把雕像放回原位,急促離開。
***
後來幾次都沒遇見李彥。李嶄亭也恢複如初,對溫虞愛理不理。
溫虞不多話,安靜,他坐在一邊也不厭她,想起來時動一動筆寫點題目,總體而言,态度開始轉好。
直到一個周末,她一進門,就看見李嶄亭在撕書剪考卷,甚至剪校服,溫虞沖上去奪了下來,問他理由。
他說:“你別管。”悶悶不樂的樣子,繼續拿別的書來撕。
溫虞再好的脾氣也憋不住,把剪刀都沒收,李嶄亭尖叫:“你又不是我媽,也不是我學校裏的老師,你憑什麽管我!”
溫虞有點生氣,反駁道:“我不管你誰管你?你那兩個舅舅?還是你的繼父?”
說完,真覺得自己委屈,心想她連自己家人都顧不上,還來顧一個沒血緣關系的外人,拿一份工資還被人那樣羞辱。原本在監獄裏,大家都是犯事的人,不敢說自己多麽清高清白,最起碼在人格這一點上,所有犯人都是平等的,在心理方面談不上多麽受辱。溫虞也從不會被別人拿人格自尊來說事,最大不過被人壓在地上揍兩下。
她以前被保護得太好,大學前有爸媽護着,大學裏有何新禹護着。她這朵溫室裏的花,從坐牢到進了社會,有一些東西跳度太大,她沒能經歷,沒能受挫折,所以在真正跨入社會之後,她才發現,人的一生可以走錯很多路,但有些錯絕對不能犯,一旦你走錯了,那就将會是跟随一身的,致命的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