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逗禦貓
陷空島清晨時分,霧氣水氣接連一片,沿岸蘆荻飄白,水面隐約可見幾葉扁舟,時有早起的水鳥一掠而過,銜起一條閃着鱗光的魚兒,好一派寧靜景色。
玄色大門前湛藍人影卻幽幽一嘆。近些看時,便見這身單薄的湛藍衣衫已教霧水打濕。顯是這青年在此立得久了。
漸漸天水一線處掙出些光亮來,一點一點将霧氣撕羅了去,青年身上的湛藍衣衫,也漸漸腿了水汽跟着明亮了起來。
又過了些時候,玄色大門微微開了一縫兒,一個家丁懶洋洋地探出腦袋來一瞅,道:“呦,貓大人還在啊,咱家五爺叫喚。”
展昭舉步入內,但見個中多奇峰異石,雖不似名山大川雄偉壯麗,倒也是一派靈秀天成。更見屋宇樓閣依山形水勢而建,或端正,或清幽,或樸素,或瑰麗,既各得其趣又相得益彰。另展昭雖不谙玄門易理,卻也覺出山石亭臺草木之間,隐含肅殺之氣,聽聞陷空島機關重重,看來傳言不虛。
那家丁将展昭引至半山腰一處房屋前,說道“我家五爺在此”,便退下了。
展昭見房門緊閉,一抱拳,朗聲道:“白兄在否,展某應約前來拜會。”
無人應聲。
展昭微笑着又說了一遍,仍舊無人應聲。
展昭微颔首,道一聲“展某冒犯了”,推門入內。
只見後窗下一小幾旁,白玉堂正端坐烹茶,幽幽茶香缭繞。房中諸物,竟都浴在日下,一派亮堂,原來房頂竟整個的做成個天窗,且未糊窗紗,日色與清風,一并瀉下。
那白玉堂玉冠華服,細長鳳眼斜睨着藍色人影:“呵,展大人可算來了,叫草民這般好等。”
展昭明知他着手下故意刁難,聽得他冷嘲熱諷,也是意料之中,自不必與他争辯,只在心裏暗道,“你若真久等,這茶早烹好了,瞧你模樣,是剛起床吧”。
白玉堂見他面上依舊寧和,便閑閑說道:“展大人若不嫌棄這茶粗鄙,何不坐下喝一杯?”
展昭看着那小幾旁的另一把矮凳,慢慢走過去。他心中記着徐慶叮囑,腳下不敢大意,提着口氣,輕輕走至矮凳處坐下,這才放心。
白玉堂取過一個小巧茶杯,先倒了些茶水洗過了,再将杯斟上,放到展昭面前,一挑眉,輕笑着道:“展大人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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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舉杯就口,正要飲下,突然身下一松,情知不妙,轉瞬間連人帶凳子已往下落去。
展昭覺出不對,即從囊中甩出如意縧,“刷”地一下,正纏住白玉堂腳踝,發力一拽。這一扯再加下墜之力,白玉堂不提防竟一截小腿被他扯了下去,當即抽出一旁畫影削下,腰帶立斷。然展昭已借着一扯之力身形又拔高幾尺,長臂一伸,又是用手抓住了白玉堂腳踝。
白玉堂再度揮劍,畫影清冷鋒芒毫不滞澀,眼看就要削上展昭手腕。
展昭倒不曾想他這般狠辣,只得松手。耳聽得那白玉堂冷笑一聲,也無暇顧及,忙低頭一望,黑魆魆的也不知有多深。所幸四面的牆壁隔得不算太遠,當即向兩旁斜下的牆壁連拍數掌,以緩下墜之勢。而後将劍往頭頂一指,半空中一個翻身頭下腳上,空着的左手複又朝下連擊數掌。“叮”地一聲,金石相擊,總算只是持劍的右臂微麻而已。
白玉堂站在洞口旁看着,一線天光流入洞中,微微照亮洞窟中情形。白玉堂練武之人目力極佳,但見湛藍影子直直落下,猛地停住,湛藍外袍寬大的下擺黑暗中緩緩散開,猶如一朵幽幽綻開的蓮華,然後身形又一個翻轉穩穩站定。
展昭站定了身子,長籲出一口氣,舉目四望。忽見日光射處牆壁上懸着塊木牌,行雲流水三個大字——“氣死貓”。
展昭不由好笑。細看又見那三個字下另畫得圖畫,寥寥數筆,頗得其趣,卻畫的是一只貓與一只鼠,那老鼠碩大,貓兒縮成一小團,老鼠将貓兒壓在掌下戲耍。那白玉堂自是用此畫來奚落他,他卻不由想到《詩經》裏的“碩鼠”,不由大笑出聲。朗朗笑聲在洞窟中回蕩。
他卻不知白玉堂還站在洞口旁。那白玉堂聽得他笑聲,不由惱道:“臭貓,你笑的甚麽!”
不想展昭于那窟中,聲音在牆壁中幾番輾轉,叫他在此處聽得清楚,他自己卻是高高地站在洞口外,叫聲早散得幹淨,展昭自是聽不見。他不肯屈尊趴到洞口與他嘶喊,心說反正已将你這貓關到貓窟,再不必理會,徑自去了。
展昭自皇宮馬不停蹄趕了來,道陷空島時已是第二日醜時,又莊門外凍了幾個時辰,且只道上用了飯食,自昨夜至今,滴水未沾,此時實在神身乏神倦,且驟然中伏,毫無頭緒,索性坐下調息。
過得一會兒,覺得身上舒爽些了,瞧見這洞窟四壁倒也不難攀爬,便将巨闕在腰間系好,壁虎游牆一般朝之前掉下來的洞口攀去。
洞口木地板已被換了粗鐵條焊成的一扇小窗,推之紋絲不動。展昭抽出巨闕往鐵條上削去,果然也不能損之分毫,不知是甚麽材料。倒是這小窗之中還有一小窗,倒可開合,只是連腦袋也鑽不出去。只得又溜了下去。
在這洞底略走動了會兒,忽聞上面有人喊道:“貓大人,開飯了!”
展昭卻無暇顧及腹中饑餓,仗着洞底深暗,悄悄地飛速攀上去。
那小厮正待抓着繩子将一個小巧食盒吊下去,展昭一手抓住一根鐵條,一手急急從那窗中小口伸出去,抓住那小厮手臂,整個扯下天窗。
小厮不由俯首大呼:“展大俠,這是做甚!”
展昭要的就是這一刻,抓住他手臂的手急速探向那人口中,将早夾在指間的一顆藥丸送了進去,又将他下巴一擡。
那小厮這一驚非同小可,駭道:“展大俠,您給小人用的甚麽?”
展昭笑道:“放心,不會就死,怎麽也要待到三天。”
那小厮面如土色,身子一軟,癱坐洞旁,半晌回過神來,向鐵窗上頻頻叩頭道:“展大俠,展大人,你高擡貴手,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
展昭不由好笑,心說看你年紀下有嗷嗷待哺還可說,上有八十老母,你母親生你時高齡幾何啊。
忍住笑意,展昭假意一摸懷中,道:“哎呀,拿錯了!”
那小厮面上一喜,又聽展昭道:“本來想與小哥開個玩笑,想拿‘麻瘋丸’的,不想拿了另一種□□,恰是身上沒帶解藥的,這卻如何是好……”
那小厮面上青了又白,苦着臉道:“那這種毒卻是幾日的?”
展昭抱歉道:“兩日。”
小厮默了會兒,帶着哭腔道:“展大人您就饒了小的吧,小的就是一下人,是我們五爺要為難你啊!”
展昭道:“這也沒有辦法,只好勞煩小哥兒想法兒助展某出去,及早拿得解藥。”
小厮道:“這鐵窗鎖着,鑰匙在我家五爺身上,小的如何能有甚麽法子?”
展昭一條眉毛一揚,道:“那就要仰仗小哥兒的手段了。”
小厮無奈,只得悻悻而去。
展昭回到洞底,心說方才那小厮雖瞧着機靈,但想起白玉堂狠辣作風,多半禦下甚嚴,不能過多指望,還需再想法子。見之前一起掉進來的矮凳跌得四分五裂,撿起一塊細長些的,拿出火石燃着了,借着火光細瞧這石窟。
但見這洞窟狹長的一道,卻是東西兩面岩壁夾成,不見穿鑿痕跡,只南北兩壁是用巨石填出,竟是天然的一個山中縫隙。再洞底細細地走動,忽見這山縫之底又有一縫,平平的不知伸向何處。
展昭緩步走進,愈走愈寬,竟是個寬闊所在。不知走出幾許,忽聞有人低低咒罵,走進一看,見是位老伯并一個姑娘家。
兩人乍見他走近,俱吓了一跳。偏此時不知哪處隙縫吹來尖銳的一道冷風,将展昭手中火把吹得熄了。
展昭忙道:“二位莫驚,在下也是被關了在此,無意中行至此處。請恕在下唐突,敢問二位是何故在此?”
那小老兒方才一瞥眼間,見展昭面善,便将情由一股腦兒說了。
原來這老伯姓郭,帶了女兒來瓜州投親,不想叫陷空島一個名叫胡烈的遇上。那胡烈見郭家姑娘生的俏麗,便說要将她配與他家白五爺為妻。郭老兒言道女兒已許了人家,正要成親,那胡烈便強擄了他父女在此。卻是從不遠處的一道石門送進來的。
郭老兒言罷,因着有人可訴苦,又大罵那錦毛鼠。
展昭一聽之下,已知不是白玉堂作為。且不說那白耗子一副傲氣沖天的态勢,行事無不可告人處的模樣,斷不屑做這種事;且說他白玉堂人稱錦毛鼠,樣貌華美,舉止風流,要甚麽女子求不得,何需這等手段;再者若果真是白玉堂将他二人關在此,又如何将自己也陷了在這裏。
又聽見郭老兒言道那胡烈說先去辦些雜事,過會兒帶他們去見白五爺,展昭心說,“慚愧慚愧,僥幸僥幸。”
見那老者憤懑,那姑娘憂慮,不禁溫言安慰:“老伯與姑娘且寬心,白五俠磊落俠士,必不至如此作為,必是那胡烈自作主張。待會兒見了白五俠,自可請他做主。便是有甚麻煩處,既教在下碰上,必保二位無虞。”
那老者與姑娘将信将疑,不覺放下一半心來。
郭家姑娘耳聽得那清朗聲線溫和語調款款說來,又黑暗中依稀可見一雙漆黑眼眸有星之耀,如水之清,盡是不容錯辨的坦誠安撫之意,雖未脫卻險境,卻是覺得一派安寧。于是眼中不由自主得看着那雙黑瞳,只覺這公子便似冬去春來之際的暖陽,教他目光一照,甚麽冰雪消融不得,那白五俠竟也能與他生了嫌隙,還将他關在這幽深陰暗之處;再者,她的事即便是胡烈自作主張,可見奴知主。不知那白五俠是怎樣人物。
不過……她不自覺地将臉埋在臂彎裏悄悄笑開——他說放心,那便放心得很。
少頃,忽見展昭疾步走至門前,不由輕聲問道:“公子,怎麽?”
展昭低聲道,“有人來了。”說着隐到門邊。
只聽腳步聲近,須臾石門升起。展昭一躍而出,捏住來人手腕,一面招呼郭家父女出來。
展昭見郭老兒走近,問道:“可是胡烈?”
郭老兒言道:“不是那厮。”
那家丁告饒道:“小人是胡頭兒手下的,胡頭兒吩咐小人帶這老兒和這丫頭去找他。”
展昭道:“很好,還勞煩閣下先帶我等去見白玉堂罷。”
那家丁帶要掙紮,如何掙紮得動,只好依他。
那白玉堂竟還在早先那間房裏。展昭甫一邁入,不由擡頭朝房頂瞧去。
卻見先前的天窗上已覆了一層板,想也是不知甚麽機關操縱。早上來時,日光下照,暖意融融;這時過晌,雖秋日裏太陽也有些毒,屋內隔了日光,一室清涼。展昭倒不由暗贊他構思之巧。[1]
四人一對上,倒有三個驚了一下。那郭家父女是不曾想那白五爺竟如此年輕,且比姑娘家還俊俏些。白玉堂見到展昭倒還可,想他堂堂南俠自當有些手段,只不知從哪兒冒出兩個人來與他一處。
聽那郭老兒細述緣由,白玉堂不由氣往上沖,叫三人先于一旁的屏風後暫避,咬牙叫道:“來人,着胡烈來見我!”
那胡烈正在房中一面吃酒,一面與他渾家調笑,并待着郭家父女來,好去白玉堂處邀功,聽得說五爺傳喚,只道要問問些平常事宜,且本來也正要将郭家姑娘一事禀告;雖郭家父女未至,卻也未曾想會出甚岔子,因此上倒歡歡喜喜雖來人去了。
白玉堂見胡烈進來,斂了神色,只淡淡地道:“胡頭兒,你連日辛苦了,這幾日船上可有甚麽事情沒有。”
胡烈不覺有異,谄笑道:“一切順當。小人正有一件美事要禀報五爺。昨日見有父女二人乘船經過,小人見那女娃兒頗有姿色,且與五爺您年紀相仿。小人見五爺您還無家室,便把此女留下與五爺成其美事,不知五爺意下如何?”
白玉堂笑道:“很好,很好。是你自己的主意呢,還是你與誰商量的?”
胡烈唯恐別人争功,忙道:“都是小人一團美意,何須與人商量。”
白玉堂道:“好,好。難為你一片心意。當時與你一起的還有誰?且去叫來,五爺一并打賞。”
胡烈聞言大喜,叩頭而去,過不多時領了幾個手下進來。
白玉堂仍是淡淡道:“都在這了?”
胡烈道:“回五爺,都在這兒。”
話音剛落,忽覺肩上一涼,側頭看時,只見自己一條臂膀已被砍了去。未及回神,又見一片明亮刺眼的白光朝頸上削來。
變起俄頃,展昭立在屏後,雖明知白玉堂必有所懲戒,卻也不料他狠絕至此,待見那白玉堂畫影動時,已是不及阻擋,眼看着胡烈一顆頭顱骨碌碌滾下。[2]一時間滿室寂然。
忽一人先反應過來,叫聲“饒命!”頓時幾個人磕頭如搗蒜。
白玉堂冷笑道:“雖是胡烈主意,爾等在旁,竟不勸阻,反為幫兇,事後更不曾及時告與我知,如今各斷一臂,叫你們記得教訓!”
展昭正待呼喝,忽聽身側一聲“白五俠!”
卻是那郭家姑娘。郭姑娘喊得這一聲,自屏風後轉出,盈盈行至白玉堂身前,福了一福。
郭姑娘望着白玉堂,見他雖俊秀風流,眉目間卻毫不遮掩地帶了三分戾氣,此時更周身染了一層煞氣,不由斂眉垂目道:“白五俠果然磊落俠客,此番懲治惡仆,小女子感念。然首惡已除,餘下衆人想是再不敢了的。前番遭劫,這幾人亦曾略有不忍之色。小女子鬥膽,可否請白五俠開恩,放過這幾人?”
白玉堂聽聞,倒奇怪她深閨女子,如何有“白五俠果然磊落俠客”只說?瞥眼間只見那姑娘偷眼瞧也從屏後轉出站到一旁的展昭,面上透着些紅暈,已然明了,心中卻忍不住冷哼一聲。将畫影一收,道,“此事原是我陷空島約束不嚴之過,實在對不住姑娘。既是姑娘求情,”說着轉向幾人,冷冷道“算你們運氣,下去吧!”
幾人驚魂甫定,倉皇謝過,踉跄逃出。
展昭一旁看着,放下心來,不禁朝那郭姑娘看去,正巧見那姑娘也朝自己這邊看着,便報以一笑。
郭家姑娘一見他笑,心中一顫,不由慌張埋下頭去。在那洞窟之中,郭姑娘卻不曾看到他長相,及一出洞門,瞧見他容顏如玉,此時更見着他一笑,只覺一顆心砰砰亂跳,面上更飛紅了幾許。
白玉堂在旁瞧着,心中又是一聲冷哼。叫了個小厮吩咐幾句,又向那郭姑娘正色道,“陷空島禦下不嚴,教姑娘平白受此劫難,白某慚愧萬分。”說着從一旁小厮手中接過一個木盒,道,“此番老伯與姑娘受了驚擾,那通天窟又是陰寒所在,這裏些許滋補藥材,務請收下,好教在下稍減心中愧意。日後老伯與姑娘萬一有甚急難之處,托人到陷空島言語一聲,但教我兄弟力之所及,必盡力為姑娘辦到。”
展昭在旁聽着,心說這白耗子倒也會說得人話。
白玉堂有對那小厮言道:“你再去尋個妥當人,好生護送這老伯與姑娘家去。”
小厮答應一聲,對郭家父女道:“二位且随小的來。”
郭姑娘瞧了展昭一眼,對那小厮道一句“有勞”,舉步跟出。
展昭見她眼中微含哀婉之色,不禁一怔,又見她走出幾步,将轉彎時,又回頭瞧了一眼,待要相問,又覺不妥。
轉過身時,但見白玉堂抱着臂,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展昭不知他何故如此面目,也不去理會,收轉心思,沖他一抱拳:“白兄,展某今應約來此,白兄要如何便肯把三寶賜還,還請明示。”
白玉堂冷聲道:“還是那話,你我一戰!”
展昭不由蹙眉。
白玉堂又道:“你放心,白爺爺還不是那麽不曉事的人,無論勝敗,五爺絕不會賴着三寶不還。因此事惹出甚麽麻煩,白爺爺也一力承擔。”
展昭眉毛一揚,笑道:“好,展某奉陪。”
“先用過飯吧。給你送去的午飯未動,你這貓想也餓了,先填飽了再說。”說着招呼家丁,“傳一桌飯食,”看了看展昭,皺眉又補了一句,“菜要清淡些的。”
展昭一愣,暗笑,錦毛鼠白玉堂,也不是那麽不好想與。想着便對白玉堂一揖:“多謝白兄。”
須臾飯至,一望而知俱是精致的,叫人瞧着就有食欲。菜肴也果然以清淡為主。
展昭一眼掃過,笑道:“不瞞你說,我還真是餓了。”
白玉堂一愣,本來閑閑地倚在窗上,不由站直了身子朝他看過去。就見着展昭清俊眉目上還帶着殘留的笑意,華彩煥然,不禁一呆。又回思他這話裏透出些熟稔,不知如何就從心底冒出一小咕嘟的歡愉。
見展昭已落了座,便也一旁坐下。
待展昭飯畢,日已薄暮。
二人轉至一斷崖處相對着站定。白玉堂既不打話,也不起勢,畫影一翻,一個劍花朝展昭當頭兜去。
展昭不防備,失了先機,好在他輕功“燕子飛”獨步江湖,畢竟不同凡響,加上身形靈巧,故此雖白玉堂一招快似一招,招招相繼略無間隙,還是在四五招後觑得個空拔劍在手,見白玉堂又是一劍劈來,疾橫劍一擋。
兩劍相交,嗡嗡而鳴,畫影清揚,巨闕低緩,相互應和,餘韻不絕。
二人齊齊倒縱幾尺,不約而同心底俱嘆了一聲,“痛快!”随即又鬥在一起。或爾一招即分,一分即合;或而劍光掌風厮纏一處。
忽白玉堂眸光一冷,手下更緊,真氣貫處,劍意縱橫。
此處懸崖三面峭壁,愈往西愈窄,至西端最窄處,忽向下收轉,整個崖身形如鷹嘴,故名之“鷹嘴崖”。如此一斷崖上比武,比之平常過招自是又險了三分。此時展昭見白玉堂竟忽然一記記俱是殺招,逼得他身形騰轉之間幾番身臨險境。饒是展昭好性兒,也不由生出些惱意,心說,“白玉堂,我處處容讓,你也玩得太過了!”
于是手下一緊,一劍劍快逾閃電,将白玉堂周身都罩在巨闕劍光之中。
他卻不知白玉堂正是惱他處處容讓,此時見終于逼得他全力施為,心下一喜,更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來,着意拆解。
忽見展昭劍尖顫動竟似一分為三。白玉堂左遮右擋,同時身形急退,只聽兩聲铮鳴,第三道劍光卻未及擋住,縱使他後退之速已極,巨闕劍尖卻如影随形,“刷”的一下,卻是削斷了他左肋處外袍系扣。
白玉堂不禁冷汗涔涔,心知若是當真對敵,此刻早已被一劍穿心。
展昭一擊得手,卻也有些後悔,心說若是平手或小勝尚可,如此一來,白玉堂心高氣傲,怕要着惱。
誰知白玉堂愣了一會兒,忽然朗聲大笑,熠熠雙目看定他,道:“此番是白玉堂輸了,下次可未必便讓你占了便宜。”
展昭一笑,心說莫再有下次了。
此時天色已黑,明月初升。白玉堂到崖邊站得一會兒,又道:“當真痛快,走,吃酒去!”
行至半路,忽一小厮迎過來,禀道,“四位島主回來了。”
白玉堂一喜,道:“在何處?”
小厮道:“這會想是已上了岸,差小的先來尋五爺,請五爺廳中相候。”
白玉堂道:“知道了,你且傳下飯去,再擡幾壇子酒來。”
小厮道:“大夫人已吩咐備下了。”
白玉堂點頭不語。
二人入得廳中,見盧方的夫人闵氏已等在那裏,白玉堂與展昭引見過了。過不多時,盧方等趕至,衆人落座。
盧方等不知島上情形,正想着如何開口,卻聽白玉堂道,“此番累得四位兄長奔波憂慮,小弟慚愧。小弟已決意明日一早随這貓兒到京城走一遭,将事情了了。”
展昭聽得如此說,便也對盧方等正色道:“幾位寬心,此番不論聖上如何裁處,展某與白兄禍福共之。”
幾人聽得他話說的痛快,俱是喜歡。盧方舉杯起身:“今日酒席,我等與展兄暢飲,一為賠罪,二為交了展南俠這般朋友。盧方先敬展兄一杯,說着一飲而盡。”
展昭忙起身應道:“賠罪之言,折煞展某,倒是與哥哥們醉一場是真的。”
徐慶道:“呔,站來站去,忒也麻煩,這飯還吃不吃了!”
盧方笑道:“吃,吃!”
于是賓主盡歡。只是幾人頻頻向展昭敬酒,更有徐慶見展昭豪爽,心下喜歡,拉着他拼酒。展昭自入公門久不曾如此暢快,因此竟來者不拒,喝到後來,也架不住有些醉意熏熏。
盧夫人見他只略動了些飯食,不由道:“怎麽吃這麽少。”
白玉堂聽見,笑道:“真真是貓兒的飯量。”
盧夫人見白玉堂笑得呲牙咧嘴,心中有氣,恨聲道:“好你只小老鼠,咱們也該算算賬,竟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人家關了起來!”說着作勢要擰白玉堂耳朵。
白玉堂忙以手覆耳,嘴裏還叼着個饅頭也不及放下,急急地向後一縱,餘光瞟見展昭面上含笑,不由讪讪,含混道:“大嫂,你還是擰大哥的去,怎地擰起小弟來了!”
盧方聞言,一口酒水險些噴出來,拍桌怒道:“好你個白老五,哥幾個為你日夜懸心,來回折騰,你不感激倒還罷了,還要将哥哥往虎……”
盧夫人回過頭,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盧方輕咳一聲,趕緊低頭扒飯。
盧夫人又看向白玉堂。白玉堂身子一縮,待要再逃,忽心中一動,複往展昭面上瞧去,,斂了神色,将饅頭從嘴裏拿了出來,對闵氏言道:“大嫂,你給這貓兒瞧瞧,我瞧他臉色不大對。”
盧夫人聞言向展昭瞧去,果然看他臉色不大好。
白玉堂走近,向展昭道:“貓兒,剛才未與你說,我大嫂是神醫閩聖手的獨生愛女。”
展昭聽聞,忙道:“原來竟是闵老前輩千金,展昭失敬!”
盧夫人道:“甚麽失敬不失敬。我長你幾歲,你便也當我是個姐姐罷了。”說着拉展昭到一旁小幾邊坐下,細細與他把脈。
白玉堂站在一邊兒靜靜瞧着。
盧夫人将他兩只腕子都把過了,擡頭道,“氣虛體寒。當是過度勞累,飲食不周;另想是夜深露重,還着了些風寒。”說到此處,眼尖地瞧見白玉堂愣了一愣,随即面上一紅。闵氏只做未見,心說等私下裏再臊臊你個小白鼠。又看了看展昭,皺眉續道:“莫仗着年輕,有些傷啊痛啊不放在心上。幼時不好生将養,等來日追悔莫及。”
展昭心中一暖,懇切道:“多謝大嫂關懷!”
盧夫人道,“若是能聽進去,才是真謝我了。”說罷深深看了他一眼,眉頭皺得更緊,“這些還好說,只是憂思過甚,氣損神耗,若長此以往,必傷五髒,到時或內裏虛竭,卻是……麻煩得緊。”一旁白玉堂也聽得皺眉。
盧夫人道,“我先給你開幾張補氣安神的方子,叫他們煎出來,你吃過了就早早歇着。”說着吩咐小厮好生收拾出一間客房來。
白玉堂道:“何必這麽麻煩,我那裏還空着一間屋子,也可住得。”
盧夫人朝他翻個白眼,“偏不住你那裏。”又對展昭道,“這小耗子胡鬧,他若去攪你,你莫要理他,只管早早歇息是正理。”又叫丫環取出一個小瓷瓶兒共一張紙遞與展昭,道:“這是家父的方子,我配的藥,最是補氣養神,你随時用些,吃完了按着方子再着人配來。”
展昭雙手接過,心下感念,連聲道謝。
又說着些閑話,方才遣去的小厮回說客房收拾妥當了,盧氏便令他引展昭去,又叫好生伺候着。指着一旁有些喝高了已劃開了拳的幾個爺們兒道:“不用理這一幹粗人。待藥熬好了,我着人與你送去。”
展昭忙又謝過,告辭退下。
待到了住處,叫那小厮不必伺候,待有事時傳喚。
剛安穩坐下,忽聞門外一聲“展大人救命!”倒唬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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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1:其實不就是敞篷車的設計嗎。
注2:原著沒讓胡烈死。不過我覺得“萬惡淫為首”,不把女人當人,這種人該死。何況寧得罪十個君子,不得罪一個小人,五爺的心透明得跟鑽石似的,當然不屑想這種腌臜道理,我卻不能不想到,我可不覺得胡烈這種人被白玉堂砍去條胳膊還能老老實實為陷空島做事,還是殺了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