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Part 14（上）
壇太一坐在露天網球場的長椅上，手裏捧着兩罐運動飲料，安靜地注視着球場上奔跑的身影。
一個銀發桀骜、身姿如鷹，一個則力道出色、奔走如風。
暮光過于绮麗，以至于壇太一看着看着便滿眼都是幻覺，仿佛被那高挑的身影帶入了不可名狀的幻境之中。
“喝！”亞久津仁重重地擊出球去，晶瑩的汗水如同五線譜上碎裂開來的美妙音符。本來只是被河村隆逗來打一局的，沒想到打着打着全身的神經就都沸騰了起來。
是這樣嗎？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其實是愛着這無聊的擊球運動的嗎？
網球砰然落在對面場地上，河村隆再怎麽快也慢了一步。作為力量型的選手，他在敏捷度上始終有欠缺，更何況面對着擁有十年難遇的運動奇才的亞久津仁。
“啊，亞久津……”河村隆笑着在肩膀上磕了磕球拍，“還是你厲害啊。”
“少來了，你那個破波動球接得我手臂都疼。”亞久津仁微微勾唇，冷酷不留情面的言語卻是曲折的誇贊。河村隆愣了一下，随即體味出亞久津仁話中的意思，不由得為這個老朋友別別扭扭的性格會心一笑。
他轉身沖安靜看了許久的壇太一揮手，“太一啊。”
“嗯！”壇太一高高地揮了揮手臂，小兔子一般跑向兩個人，将一罐運動飲料遞給河村隆，“給你，河村學長。”
“謝啦。”河村隆擦了擦汗，自顧自去網球包裏拿小毛巾，心領神會地把這片绮麗的暮色讓給那兩個人。
“阿仁。”壇太一轉向亞久津仁，一手運動飲料一手小毛巾，笑得眼睛彎彎如同新月。
亞久津仁接過毛巾蓋住眼睛，仿佛暮光太過絢麗一般，卻是為了掩飾眼中那一絲灼熱的波動。喘了幾下，他恢複了正常頻率的呼吸拉下小毛巾道，“我說，小鬼。”
“嗯？”壇太一還懂事地舉着那罐運動飲料，應答的聲音有嬌媚的味道。
“今晚出去吧。”亞久津仁拿起運動飲料，打了開仰頭就一氣灌下去。性感的喉結上下滾動着，使得他白皙修長的脖子開始散發出灼灼欲動的誘惑力。
“唔……”壇太一歪了歪頭，看着亞久津仁仰頭喝下飲料的動作不知為何吞了吞口水，“出去玩嗎？”
“嗯，最近老太婆睡得早，也不必在家吵她。”亞久津仁一口氣喝下半罐運動飲料，才覺得如同幹渴嘴巴般大大伸開着的肌肉平靜地回縮，充滿熱度的身體漸漸冷卻。但是一看到壇太一晶瑩的目光，某種柔軟的愛意又開始升溫了。
“哦！”壇太一馬上高興起來，只要是跟亞久津仁在一起去哪裏他都沒意見，乖巧地點點頭笑道，“好，阿仁說怎樣就怎樣。”
“啧……”這小鬼柔軟的聲音聽得人心都要化了，亞久津仁有點受不住這般自然的溫柔，還是他的心冰冷了太久，這樣深刻的柔情反而會讓他顫抖？
“咦？”連亞久津仁微小的唇齒音都能捕捉到，壇太一有些擔心地放低了音量，“怎麽了嗎，阿仁？”
要我直接說你這小子現在很迷人嗎？亞久津仁背對着漫天流動的雲光，一半線條成了泡沫般的陰影，勝過所有精心雕琢的神聖雕塑。但是在他眼裏，被濃濃的暮光映照着的壇太一才是舉世無二的藝術品。
“咳咳……”亞久津仁輕咳了幾聲，擡頭對河村隆輕輕招了下手道，“河村啊，我把這小鬼帶走了。”
“啊，那個……”河村隆剛笑着點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麽看向壇太一。而壇太一輕輕拍拍小嘴，對亞久津仁微笑着使了個眼神就趕緊跑到河村隆身邊。
“這小鬼幹什麽？”亞久津仁有點莫名其妙，但生性霸氣的他還不至于占有欲強到連多年的老朋友都要猜忌，再說那兩人怎麽看都只是前輩和後生的關系而已。
不過如果再換成其他人，他的拳頭一定會第一時間砸過去。
“太一啊，那個栗子蛋糕……”河村隆彎下腰低聲道。
“其實我搞砸了啦……”壇太一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連忙拽着河村隆背過身去道，“不過我把後廚收拾幹淨了，河村學長能幫我保管好剩餘的材料嗎？我下次要繼續做！”
“看來做蛋糕也不是容易的事呢……”河村隆理解地點點頭，伸出大拇指和壇太一一左一右互相擠了下眼睛，“沒關系，下次我全程幫助你，你就放心吧。”
“河村學長真是個好人呢。”壇太一也伸了伸大拇指，然後聽到了身後亞久津仁微微有點不耐煩的性感聲音。
“你們兩個的悄悄話要說到什麽時候？”亞久津仁用兩條健碩的手臂環住後腦，側仰起頭眯眼看着暮天，這幅畫面看上去就像镌刻在教堂天頂的永恒圖畫。
“沒什麽啦！”壇太一聽出來亞久津仁有點急了，趕緊拍拍河村隆的手做了個嘴型，“那就這樣說定了哦！”
河村隆笑着點點頭，目送那少年歡快地奔向亞久津仁。真是奇怪呢，亞久津仁這個從小就性格冷酷、崇尚勝者為王的家夥，原來深藏着這麽細致的溫柔。
就連自己這個認識了他多年的人，在看到他面向壇太一時那種沉靜而溫暖的眼神時，也禁不住吓了一跳。
壇太一跑到亞久津仁身邊接過他手上的毛巾，疊了兩疊塞進随身的背包裏，“阿仁，要告訴優紀姐一聲嗎？”
“跟她說過了。”亞久津仁臉上閃過一絲幻覺般的陰影，聲音似是錯覺般地又沙啞了一些，“反正她最近睡得早而且覺輕，我們出去反而對她更好些。”
“優紀姐……是身體不大好嗎？”壇太一抿抿嘴，小心翼翼地問道。初見那個漂亮的女子時就聽說她在吃藥，好像是胃部的毛病，還被亞久津仁很兇實則溫柔無比地吼了幾次要她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老毛病了。”亞久津仁拍拍壇太一的肩膀，動作熟稔得如同撫摸珍愛之物，“最近需要靜養。”
“其實……”頓了頓，壇太一突然露出了近乎憐愛的微笑，這種小寵物突然對主人露出疼愛笑意的感覺雖然奇怪，但是能立刻讓人沉淪進幸福的迷醉感中，“阿仁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嗯？”亞久津仁抽了抽嘴角，似是對這個誇獎有點不舒服，聳聳肩膀哼聲道，“別說得那麽惡心行不行。”
“可是就是這樣嘛。”壇太一撲哧一聲笑了，看看亞久津仁那張別扭的臉，這一瞬間一向冷漠暴躁的他也變得如同某種小動物般可愛了。
再逗下去亞久津仁恐怕就要發飙了，雖然心知他不會真的對自己發火，壇太一還是趕緊見好就收，撒嬌般摟住那健壯的臂彎貼上去道，“那我們要去哪裏啊，阿仁？”
“別啰嗦，跟着我走就是了。”亞久津仁嘴上仍然不讓步，總像壇太一說錯了什麽話一般一句話劈頭甩過去。壇太一卻早已習慣了，因為他從那些言語中總能品嘗出甜蜜的味道。
感覺到那小家夥更近地抱住了自己的臂彎，亞久津仁幹脆将壇太一的小手握住揣進口袋裏，迎着暮光漸退的方向走去。
被亞久津仁踏實的力量牽引着，壇太一感覺自己幾乎都不用邁步，就這樣輕盈地擦着地面直到可以飛翔。
這種感覺實在是美極了。壇太一傻傻地自笑起來，結果挨了亞久津仁貌似嫌棄實則寵溺的一個瞪眼，“傻笑什麽呢？”
“只是覺得……”壇太一還是傻笑着，不自覺地抓緊了亞久津仁的五指，“跟阿仁在一起特別開心啊。”
“切。”亞久津仁突然把壇太一拉到身前，輕輕遮住了他漂亮的咖啡色眼睛。在這種姿勢下他依然動作潇灑地向前走着，沒有一絲別扭。
“哎……阿仁？”壇太一雖然沒有不舒服，但這樣冷不丁被遮住眼睛還是吃了一驚。就算是在自己心愛的人手中，這樣眼前一抹黑感覺也不大好。
“別說話。”亞久津仁自己控制着方向，語氣低柔就像是要把壇太一慢慢引入玫瑰盛開的天堂，“跟我走就行了。”
“嗯……”壇太一松了一口氣，任憑那只溫暖的手蓋在自己眼睛上，遮起了一片未曾看到形貌的新天地。
亞久津仁要帶他去哪裏呢？是什麽樣的世界，綻放着怎樣的璀璨色彩？
壇太一聽着耳邊漸漸喧鬧起來的人潮聲音，有交錯的腳步和甜蜜的笑語交彙成交響曲。音樂聲忽遠忽近，是節奏很強的歡快歌曲，就像急促的邀請般不斷敲打着眼前這片黑暗。
就算被亞久津仁遮着眼睛，壇太一還是感覺絲絲迷幻的色彩漸漸湧入眼前。他試探着擡手按住亞久津仁的手背小聲道，“阿仁……可以了嗎？”
“慢點睜眼。”亞久津仁的聲音低沉如同大提琴，慢慢拉開手掌輕聲道，“別被燈光晃了眼睛，小鬼。”
“哦……”壇太一盡量慢地睜開眼睛，讓那些璀璨的燈光化成流水般的光線照亮視線，再擡頭就看到了暗藍色的漸夜的天空，那上面正游離着一道道燦爛的光柱。
就在眼前，巨大的摩天輪緩緩轉動着，人潮來來往往，一張張笑臉在壇太一眼前晃過。
壇太一張大眼睛，潔白的牙齒閃出點點光芒，如同新生的躺在溫暖懷抱中看着新世界的小動物一般。
而此時，亞久津仁的右臂正環在他的腰上，就像是怕這只小兔子會一個高興亂跑出去一般。
“游樂園嗎？”壇太一吸了一**米花和冰淇淋混合的甜味，這裏的風仿佛也帶着笑意一般拂過耳邊。很久以前就想來游樂園好好玩一場了，但是生活出現裂縫，雜事又那麽多，一次次沒了心思。
就在這樣一次次消磨心思的怠惰中，年華就溜走了。一個人的青春能有多長呢？想到自己很早就想來釋放一下心情，卻始終壓抑在繁雜的瑣事之中，壇太一不禁眯起眼睛輕嘆一聲，“是啊，還要浪費多少時間呢……”
這句話仿佛帶有大海般濃厚的深意，壇太一回頭看了一眼亞久津仁，卻發現他的目光凝濃地停在自己身上，顯然是一直注視着他。
“叨咕什麽呢，小鬼？”亞久津仁歪歪頭，蒼白的臉上依然有着拒人千裏的寒氣，但那婉轉的溫柔只給壇太一一個人看。
“沒什麽……”壇太一也覺得自己有點傻，這麽開心的時刻還在胡思亂想什麽？立刻換上溫暖的笑容，他轉身直接貼在亞久津仁結實的胸膛上仰頭道，“阿仁最好了，我喜歡這裏！”
“你喜歡就行。”亞久津仁摸摸壇太一的頭發，有風輕輕拂過那銀白色的發絲，“我也想不出什麽好玩的地方，有的地方你這種小鬼又不能去，所以只有這裏還算可以。”
壇太一看着亞久津仁貌似松了口氣的表情，心裏一時間不知是什麽滋味：他真的可以想到了就做呢，如果是自己的話，猶豫着猶豫着還有多少機會呢？
不過，仔細一想亞久津仁的話語，壇太一好像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好玩的地方……我們兩個人……哎，阿仁，我們是在……約會嗎？”
聽到最後幾個字，亞久津仁嗆水了一般連連咳嗽，直接甩了壇太一頭頂一記輕柔的爆栗，“小鬼你……”
“咦，不是啊？”壇太一一時沒明白亞久津仁在別扭個什麽，難道是自己想多了？不過既然已經表達過愛意，想到這是約會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看到壇太一變了又變的清澈眼神，亞久津仁忍住想要使勁揉捏一頓那張小臉的沖動又甩了他一下道，“又在亂想什麽？”
“不管是約會還是什麽啦……”說出“約會”這個詞的時候，壇太一也有點臉紅，同時發現自己就這樣貼在亞久津仁胸膛上的動作已經引來了周圍路人點點的回頭率，不由自主地放下身子閃身站在亞久津仁身邊。
“那我們今晚可要好好玩啊！”剛說了一句話，壇太一也覺得自己不對勁：很突然地，他的笑容有一點勉強，以至于嘴角翹起弧度的時候有微微的抽痛。
亞久津仁似乎沒有注意到壇太一小小的異樣，自然地牽起壇太一的小手沖着周圍一圈色彩晃了晃頭，“想玩什麽，你挑吧。”
壇太一眯起眼睛打量着周圍，在他面前有雪白的旋轉木馬和巨大的仿佛能接觸到月亮的摩天輪。夜色已經完全降臨，月光融入這片燦爛的色彩中，化解了所有的清冷。
但是壇太一的眼神卻有點清冷起來，他和亞久津仁一高一矮地站在人潮中間，流水般來來往往的路人幾乎都帶着一點回頭率。有帥氣的男孩和漂亮的女孩甜蜜地互相挽着胳膊，也有三四個可愛的少女吃着冰淇淋笑着走過，但是沒有兩個年輕的男生就這樣牽着手。
在那一瞬間，一道閃電突然劈中了壇太一的心頭，一直以來他好像忽略了一件事情，在他炙熱地思念着亞久津仁的時候沒有想起來，在他一心一意擔憂着亞久津仁的時候沒有想起來，哪怕在剛剛踏入這五光十色的夜晚之中時他也沒有想起來……
但是他現在想起來了，這個被他忽略的問題，他在那些有意無意的回頭、唧唧喳喳的議論、藏着點點暗色的眼神中想起來了……
世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