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Part 14（下）
壇太一低頭看了一眼亞久津仁握住自己小手的手掌，蒼白如玉的手指收緊了力道，仿佛怕他飛走一般。看到這個情景，壇太一心中那個驟然明朗起來的問題更加放肆地發出着轟鳴，幾乎一下子把他震得腦袋發暈。
“小鬼？”亞久津仁以為壇太一還在考慮玩什麽的問題，半天卻也不見動靜，可是面對這小鬼他已經不知道不耐煩是什麽東西了，只是回身撥了撥壇太一的頭發道，“你還沒想好啊？”
聽到亞久津仁自然地放得低柔的聲色，壇太一心中的暗潮湧動得更加厲害，馬上就有決堤的危險。那麽矯健而暴戾的亞久津仁，卻把他的溫柔許給了自己……
但是此刻的自己，卻在對眼前這巨大的世俗包圍圈産生着恐懼。
沒錯，是恐懼。壇太一刷地扭頭看過去，正好撞上了一對路人的奇怪目光，她們的竊竊私語不用想也能知道內容。在壇太一那雙近乎空白的咖啡色眼眸一瞬間的逼視下，那對路人加快腳步走開了，卻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那稍縱即逝的眼神中，有壇太一最擔心的鄙視的灰塵。
亞久津仁順着壇太一的眼神看過去，但是只看到了一片熙熙攘攘的人潮。他本來喜歡安靜，不大願意和這麽多人擠在一起，但是考慮到壇太一那單純的喜歡這種氛圍的性格，他還是選擇了游樂園這個地方。
不過眼下看來，這小鬼好像并不高興。
“喂，你怎麽了？”亞久津仁拉了拉壇太一，轉過他的身子面向自己，“肚子餓了嗎？那就先吃點東西再玩。”
“我……”壇太一蚊子般的一聲低語被亞久津仁忽略了，他直接牽着愛人的小手，如同牽領着最在意的寵物一般走向小吃攤。
在他們面前，關東煮的小鍋裏正蒸騰着噴香的霧氣。
壇太一吸了一口這香氣，卻沒有一絲食欲，而是緊緊抓住了亞久津仁的手。
感覺到壇太一害怕着尋求依靠般的抓緊，亞久津仁更奇怪了，幹脆彎下身來直接面對面看着壇太一道，“快說你怎麽了，不然我就敲青你的額頭。”
“呃……”那麽自然地說出別扭話語的亞久津仁本是很可愛，壇太一卻還是吞回了已經滑到嘴邊的笑意，“阿仁，那個……”
“……說啊。”亞久津仁耐着性子等答案，但壇太一到底一抽鼻子吞回了話語。高大的少年不由煩躁地撥了撥頭發，“你是存心氣我嗎？”
當然知道亞久津仁最讨厭吞吞吐吐的壇太一心裏着急，但是心裏的話确實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只好做錯了事一般拉住亞久津仁的衣角，“當然不是啦……”
“你情緒不對，當我白癡啊看不出來？”亞久津仁瞪了壇太一一眼，“明明剛到這裏的時候還興致很高，突然怎麽了？”
哦，對了……
亞久津仁站在這個世界的對立面太久了，早已習慣了特立獨行，他從不注意不相幹的旁人抱有何種眼光，他根本懶得看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果然自己還不夠強大嗎？壇太一愣愣地看着亞久津仁深淵般深邃的黃玉色眼眸，還是在意着衆生的言語，還是在意着世俗的說法，還是在意着那些明明與自己不想幹的人的回頭率嗎？
雖然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心裏真的止不住一直在發抖呢。壇太一這麽想着，想要立刻抱緊亞久津仁的身體，卻又生生僵住了動作。
亞久津仁站起身，突然伸手握住了壇太一另一只手，皺起眉頭冷聲道，“小鬼，你的手怎麽這麽涼？”
就像完全沒有溫度一般，好像血液都不流動了。
是因為過度緊張吧？壇太一自嘲地在心裏笑了笑，他的周圍仍然是川流的人潮，跳躍的音樂節奏此時只能擾亂他的心跳。
安靜，都安靜點……壇太一神經質地抿起嘴唇，強忍着心頭的顫抖擡頭笑道，“我沒事，阿仁。那我們……先吃點東西吧？”
亞久津仁還是挑着眉毛，那模樣看起來冷漠而危險。他頭也不回地捏出一張鈔票反手遞到身後的攤主眼前，“煮兩份。”
“哦，好的……”攤主本來有點不高興，怎麽有人說話都不看人的，但是一眼瞥見了亞久津仁冰冷的側臉，突然什麽話都不敢說了，只顧接了鈔票就低頭忙活。
此時亞久津仁的眼神全都放在壇太一身上，緩緩擡頭掃視了一眼周圍的人群。看似漫不經心的動作卻把周圍的一切盡收眼底，蒼鷹一般銳利的眼神已經凝起了寒氣。
同樣的，他看到了一些竊竊私語的路人和眼神陰暗的回頭率。
亞久津仁低下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他和壇太一牽在一起的手，突然冷冷地勾了勾唇角。
“哎？”壇太一一個不防備，被亞久津仁用力地拉到身邊，那握住小手的力道就像是要把他融入己身一般。
被溫暖着的左手和空在外面的右手形成冰火兩重天的反差，壇太一有些驚訝地看着亞久津仁，“阿仁……”
“小鬼被我看穿了。”亞久津仁微微一笑，似是在嘲弄旁人又似是安慰壇太一，“你擔心的都是些沒用的東西。”
“……啊？”壇太一愣愣地發出一個音節，卻被亞久津仁再次用力地拉向身側，一擡頭就對上了那雙迷人的黃玉色眼睛。
“你給我開心起來，盡量去玩。”亞久津仁沉沉地耳語道，“要是有人敢叽咕什麽，我就揍扁他們。”
“阿仁……”壇太一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發出了微微滾熱起來的吐息。
“你們的……”攤主捧着兩份關東煮，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看着那兩個異常親密的少年卻是皺了皺眉頭。
亞久津仁淩厲地轉過目光，差點吓得攤主直接把碗扔在地上，“喂，你那是什麽眼神？”
“咦？我……”攤主張了張嘴，突然手上一空，兩個碗都被亞久津仁拿了過去。
壇太一有些忐忑地拽了拽亞久津仁的衣角，高大的少年卻完全不在意般彎腰遞給他一個碗，“不用管他們，給你。”
“哦……”壇太一接過暖暖的關東煮小碗，轉着插在上面的小竹簽小聲道，“這樣看起來，我果然很膽小呢……”
亞久津仁直接彎腰捏起壇太一碗裏的簽子，叉起一個丸子吹了一口就塞進壇太一的小嘴中，“吃東西都不會了嗎，白癡。”
壇太一趕緊嚼着丸子，接過亞久津仁沒大好氣塞過來的小竹簽。亞久津仁若無其事地吃着關東煮，大大方方地站在壇太一身邊，任由那少年的頭發貼着他的身側，就像是偏要給那幫竊竊私語不敢大聲的路人看。
壇太一低頭連連往嘴裏塞着關東煮，有的丸子還滾燙着他就往嘴裏送，直到眼睛微微泛出來些許淚花。
“不燙嗎你？”亞久津仁側頭看了壇太一一眼，不由分說地按下他手中的小竹簽皺眉道。
“不……”壇太一有點失神地吐出一個字，但立刻感覺到舌頭上的火燙，連連吸着氣揮手給唇齒降溫。
“我再說一遍，不要在意沒用的東西。”亞久津仁頓了頓，用冰冷的近乎死令的聲音說道。
壇太一一下子擡起頭，被這冷酷的語氣刺得心頭劇痛。
亞久津仁立刻就心軟了，但是他知道這小鬼的脾性就是這樣柔軟，不用狠一點的語氣敲打他，他都回不過神來。
嘆了口氣，亞久津仁恢複了漠漠的蒼白神情伸手摸摸壇太一的頭發道，“吃完了我們去玩。”
“好……”壇太一低下頭，叉起一個丸子高高地舉起了手，輕輕送到亞久津仁嘴邊，“阿仁。”
“哼。”亞久津仁翹了翹唇角，彎腰張嘴就咬去了那顆丸子。
壇太一幸福地收回手，看着亞久津仁咀嚼的動作，眼光變得柔情似水。
“好了，我們走吧。”亞久津仁拿起兩個空碗扔到垃圾桶裏，照樣自然地牽起了壇太一的手走向五光十色的光芒中，“你總該想好玩什麽了吧？”
“找一個遠離這些目光的地方……”壇太一心中突然湧出滾燙的沖動，幾乎推翻了他的理智，他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趕快逃離。
逃離這竊竊私語的人潮，逃離這指指點點的回頭。
“阿仁，我們去坐摩天輪！”壇太一突然拉了拉亞久津仁的手，高高地指向那個摩天輪。
“走。”亞久津仁沒有任何猶豫，一副壇太一說什麽就是什麽的寵溺架勢，拉着小家夥就走向摩天輪。
迅速地買了票，壇太一幾乎是一頭撞進摩天輪中。亞久津仁在身後拽了他一下，就怕他直接撞在摩天輪的窗子上，“你急着幹嘛啊，小鬼？”
“阿仁進來，快進來！”壇太一卻是手忙腳亂般地坐了下來，異常焦急地招呼着亞久津仁。
他的眼神熱切得像是要冒出火來，那麽怕亞久津仁丢了一般連連招手。
亞久津仁坐在壇太一身邊，砰然關上了摩天輪的門。
那好像也是壇太一的心髒落地的聲音，小家夥極其痛快地長長出了一口氣，舒服地靠在亞久津仁的肩膀上。空間有一點狹小，亞久津仁又那麽健壯，這使得兩個人更緊地挨在一起。
感受着肩膀上那個珍貴的重量，一如在機車後小心地抱緊自己腰肢的重量，亞久津仁不由得也把頭靠了過去，挨上了壇太一柔軟的頭發。
城市夜景在他們身邊緩緩擴大，漸漸變成分割破碎的閃着碎光的盒子一般。夜空卻在逐漸貼近，摩天輪仿佛分割開了人間與天堂的界限。
漸漸遠離了地面，一向有點恐高的壇太一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柔柔地蹭着亞久津仁的肩膀低聲道，“阿仁啊……”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白癡在想什麽。”亞久津仁沉靜開口，這時摩天輪已經上升到了一定高度，淡淡的月光将他的側臉映照出完美的線條。
“是啊……”壇太一自嘲地笑了笑，緊緊抓住了亞久津仁的手，“阿仁什麽都能看穿呢。”
“所以才說你是白癡。”亞久津仁瞥了壇太一一眼，想要換上個兇一點的語氣卻怎麽也兇不起來。壇太一此刻的模樣有點虛弱，好像一下子耗空了力氣一般，再吼他幾句恐怕都會把他吹倒。
“為什麽要在意無關緊要的人啊？”亞久津仁有點煩躁地撥了撥頭發，一挑壇太一的下巴讓他埋進自己的肩窩之中。
“我還做不到……像阿仁那樣勇敢呢。”壇太一在溫暖的摟抱中眯起眼睛，已經有點近乎酒醉的迷離感覺了，“我感覺非常不舒服……周圍人的奇怪目光和竊竊私語，我沒有辦法當做沒看見……”
他擡起頭，在這樣的距離內他的薄唇微微一動就能滑過亞久津仁的側臉，“我還不夠強大，阿仁。”
“我可以等。”亞久津仁的語氣不容分說，他轉了一下身子将壇太一攬入臂彎之中，身子一傾便将小小的少年按在了窗子上，“但是你敢不喜歡我試試看。”
“怎麽會呢，阿仁？”壇太一吓了一跳，連忙摟住亞久津仁修長的脖子道，“怎麽會不喜歡阿仁呢？”
“這樣就好了。”輕輕打斷壇太一顫抖的表白，亞久津仁的目光裏仿佛延伸出無數黑色的迷疊香般令人迷醉，他把嘴唇貼到壇太一粉嫩的耳邊低語道，“其他一切都不必說了，只要這一點不會變就足夠了。”
“可是我……”壇太一感覺摩天輪輕輕震了一下，眼前的月光開始緩緩地上升，反應過來摩天輪已經轉過了半周開始下降了。
下降到那個喧鬧的人間，下降到那些潮水般洶湧的非議當中。
壇太一一下子迷惑了，兩個男孩之間就不是愛嗎？如果當年在伊甸園中陪伴亞當的肋骨也是個男人，難道人類的始祖根本就不該産生愛意嗎？
“為什麽……”壇太一緊緊摟住亞久津仁的脖子，顫抖的低聲如同哭泣，“這不公平……”
“小鬼，你別向不相幹的人要什麽公平。”亞久津仁挑起壇太一的下巴，嘴唇抵在他滑嫩的肌膚上淡淡嗫嚅，“你是我的，只要我喜歡你就足夠。”
“嗯……”壇太一眼神動了動，但是心中的暗潮并沒有停止翻湧。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輪到自己頭上的時候，輪到自己站在洶湧人潮中的時候，那麽不顧世俗傲然擡頭拉住亞久津仁的手，這不是那麽簡單的吧？
壇太一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一瞬間的表情非常難看，灰暗得找不到一絲光芒。
摩天輪停了下來，亞久津仁卻沒有立即打開門，也不顧工作人員已經朝這邊走來，只顧柔聲對壇太一低聲道，“怎麽樣，沒事了嗎？”
“……我沒事。”壇太一剛笑着應了一句，窗子就被叩響了。
亞久津仁的表情驟然變得戾氣逼人，不耐煩地一把拉開門挑眉道，“敲什麽敲？”
工作人員劈頭被甩了一句，有些惱怒地招手道，“請快點下來，還有下一波游客。”
“你那個語氣是在命令誰啊？”亞久津仁一步踏出摩天輪，身後跟着提心吊膽的壇太一。
“你……”工作人員後退一步，這少年的戾氣太過鋒利，自己已經連對口的勇氣都消磨了大半，更別說跟她唇齒交鋒了。
“阿仁……”壇太一轉身擋在亞久津仁高大的身子面前，輕輕按住他的腰身搖了搖頭。
“哼。”亞久津仁也懶得計較，冷冷地瞥了工作人員一眼就拉起壇太一轉身走開。
看見兩個男生牽手的模樣，果然人潮裏的竊竊私語和惡意目光從來就不會停息。走到這議論包圍中心的亞久津仁深吸一口氣，轉頭對一群指指點點的路人揚眉喝道，“一個個吵死了！全都滾開！”
路人們一下子臉色發白，這少年就像是年輕的惡魔一般，只需要吼上一句就足以讓空氣結成寒冰。
呼啦一聲，八婆們鳥獸散開。亞久津仁拉了拉臉色有點不好的壇太一，“小鬼，你不舒服嗎？”
“啊，沒有……”壇太一失神地搖搖頭，随即低下頭把表情埋入陰影。
“混蛋，竟敢打攪我……”看到壇太一始終提不起來興致，亞久津仁真有一股把這個游樂場裏所有對他們叽叽咕咕的八婆全部揍翻在地的沖動。壇太一了解他的想法，柔嫩的小手一直緊緊拽着亞久津仁的手。
知道壇太一的意思，亞久津仁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靠，沒想到選錯了地方。你不喜歡這裏的話，我們走吧。”
壇太一的雙腳幾乎都離地了，被亞久津仁不由分說拉了就走，“哎？阿仁你不想玩了嗎……”
“老子也沒心情了。”亞久津仁冷冷地撇撇嘴，拉着壇太一一直走到遠離那些刺眼色彩的地方，頭頂有一輪巨大的滿月。
清冷的光輝落在亞久津仁身上，而那些喧鬧的聲音如同幻覺般在遠處游離，聽起來卻有點蒼白無力。
“對不起……”壇太一知道是自己的表現壞了約會，剛想說什麽卻立刻有了哽咽的感覺。
“跟你沒關系。”亞久津仁摟住壇太一，身體的溫暖令人安心，“不過總有一天你要像我一樣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只做自己喜歡的事，變成你期許的那樣強大的人。”
亞久津仁彎下腰，直直地看定壇太一清澈的眼睛，“太一，答應我。”
壇太一想要把自己徹底融化進那雙黃玉色瞳孔中，他用盡所有力氣重重點頭，“阿仁，我答應你。”
好像有嘩啦一聲的幻覺聲響，漫天的星輝全部向這兩個少年傾灑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