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決裂

中午,張漸天提前到了約好的地方,是他們學校附近的小飯館,他們當年經常在這裏吃飯,因為隔壁就是網吧,通宵之後來吃一碗鮮膩滾燙的鴨血粉絲,濃濃的鮮湯澆在雪白粉絲上,鴨血特有的鮮味撲面而來,渾身疲倦頓時褪去十之二三,不休息直接回學校去上課也沒有問題。

老板娘還記得這個帥氣的少年,爽朗大笑,“漸天,還是大碗粉絲雙份鴨肝?”

“嗯,謝謝,”張漸天露出腼腆的笑容。

此時還沒有到學校的放學時間,店中只有三三兩兩從隔壁網吧出來吃飯的,張漸天坐在靠近廚房的角落裏,看着老板娘熟練地抄起粉絲浸在大鍋中,眼睛突然開始發酸。

周圍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可是他和阮羽,卻再也回不去了。

粉絲端上桌的時候,阮羽纖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張漸天指了下位置,“坐,還沒吃飯吧,我已經叫好了,你那一份沒加香菜。”

阮羽安靜地坐下,看着眼前滾燙的粉絲湯,半晌,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來,兩人面對面坐在低矮的凳子上,彼此都沒有說話。

咀嚼幾下之後,阮羽看向對面的好友,他雖然不動聲色,但是鐵青的臉色已經透露了他此時極差的心情,阮羽放下筷子,突然感覺嘴裏本來鮮香的鴨肝此時變得那麽苦。

張漸天将碗中的粉絲吃光,拿紙巾擦嘴,擡起眼,“怎麽不吃?”

“我沒胃口。”

“那就別吃了,走吧,”說罷,張漸天付了錢,在老板娘爽朗的笑聲中率先走出小店低矮的店門。

兩人一前一後拐進附近的一條深巷,兩邊都是高聳的住宅樓,狹小的巷中只有頭頂一線天光,天空陰沉得仿佛能擰下水來,這是以前他們經常來的地方,幾個少年倚着牆壁,分抽一包香煙,嘻嘻哈哈地說誰又看好了哪個女孩,誰又贏了一場比賽……

“是你做的吧?”張漸天站住腳步,回過頭來。

阮羽臉色平靜,“是我。”

“為什麽?”

阮羽抿緊嘴唇,沒有說話,突然,張漸天一個箭步上前,掄起拳頭用力砸向他的肩膀,阮羽猝不及防,單薄的身體猛地向後斜飛出去,重重撞在旁邊的牆壁上。

張漸天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拳頭接二連三地捶了上去,阮羽像個了無生機的人形玩偶,任他捶打,毫無反應,喉間忍不住發出低沉的痛哼。

一直打得拳頭麻痹,張漸天松開他,阮羽立刻無力地沿着牆壁滑了下去,他轉身,扶着牆慢慢爬起來,默默地拭去嘴角的血跡。

“告訴我,為什麽?”張漸天低頭看着他,眼前這個人是他的至交好友,可是就是這個人,狠狠打斷了楚鏡的尺骨桡骨,他明知道楚鏡對自己有多重要,明知道傷了楚鏡一分,自己心裏就疼十分!

阮羽粗重地喘息着,“我恨他,他讓陳詞把他驅逐出戰隊,讓我打不成比賽。”

“這是借口,”張漸天不客氣地戳穿他,“離開龍騎,你還可以去其他戰隊。”

“可是龍騎對我不一樣!”阮羽突然提高聲音,他扭頭看向眼前因劇烈活動而滿頭是汗的好友,少年俊朗沉穩的面容因為憤怒而有了一絲嗜血的殘忍,這份獨特的氣質讓他沉迷,他咬緊牙關,厲聲道,“我們說好并肩作戰的,我們說好要一直在一起的,你說過的!”

張漸天倏地失了聲音,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可能,讓他沸騰的血液飛快地冷卻下來,他怔怔地看着遍身狼藉的少年,澀聲,“你……”

阮羽低下頭,狼狽地倚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細碎的額發遮住了眼睛,他擡手捂住臉,喃喃道,“你說過的,你說過的……”

一同在網吧通宵時,一同參加戰隊選拔時,一同在夜裏練習時,他說過的,說過要并肩作戰、當最默契的戰友。

說過的,真的說過的……

“小羽,”過了許久,張漸天沉聲道,“我對你,沒有成為朋友之外的想法。”

“我知道,”阮羽低着頭慘笑,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笑得聲音都顫抖了,“是我癡心妄想,我魔怔了,可是,”他猛地擡頭看向張漸天,美麗的眼睛中布滿紅血絲,看上去陰森可怖,他厲聲逼問,“為什麽是楚鏡?那個藍田不要的破鞋你卻要嗎?他勾引不到藍田就來勾引你,你為什麽要被他勾引?你為什麽就那麽賤!”

張漸天突然出手揪住他的衣領,鐵青着臉逼近,“不許侮辱楚鏡!”

阮羽擡手覆在他的手上,用力掙開他,拖着破敗的身體往旁邊退了幾步,他扶住牆,看向這個昔日的好友,“漸天,我和楚鏡,是不能共存的。”

附近的學校內傳來輕快的放學鈴聲,大群學生湧上巷外的小路,耳邊充斥着少年變聲期的公鴨嗓和女生尖銳的笑聲。

張漸天看着阮羽,嘆一口氣,輕聲道,“小羽,我愛他。”

目送阮羽狼狽地轉身,瘦削的身影跌跌撞撞消失在洶湧的人潮中,張漸天覺得胸口仿佛被一塊大石壓住,沉悶得喘不過氣來。

在附近的店中買一包煙,用店家贈送的打火機點燃,将煙霧大口吸進肺裏,接着劇烈咳嗽起來……

阮羽拖着狼藉的身體坐上公交車,看着學校高大的建築在眼前一晃而過,攥緊了口袋中薄薄的銀行卡:為了廢掉楚鏡的手,有人給了自己八萬。

轉一次公交車,阮羽裹緊外套走進醫院,先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冰冷的涼水刺激着高高腫起的臉頰,他接一捧水,慢慢吸進口中,口腔裏立刻傳來一陣直鑽大腦的疼痛,可能是剛才打鬥的時候咬傷了口腔。

他吐出淡紅色的水,不斷地接水漱口,直到沒有血絲,抹一把臉,往小玠所在的病房走去。

“哥,你臉怎麽了?”小玠正倚在床上看書,聽到聲音擡起頭來,發出一聲驚呼。

“沒事,”阮羽不在乎地應一聲,“跟人打了一架而已。”

“見天做死吧,”蜷在角落的椅子上睡覺的女人睜開眼睛,攏一把亂發,坐了起來,對阮羽不客氣道,“小痨病鬼的手術費湊齊了?”

“沒有,”阮羽攥緊口袋中的卡片,“還差十一萬。”

“哎喲,才幾天功夫就弄來九萬了?”女人尖銳地大笑,眼中射出瘋狂的光芒,上下打量着自己兒子的身體,“看不出你還挺有手段?”

阮羽冷着臉轉過頭,掃一眼弟弟手中的《計算機與數學及其應用》,眼神柔軟起來,壞心地揉亂他的頭發,“總是看書,小心弄瞎眼睛。”

知道自己哥哥只是嘴上不饒人,小玠将書收了起來,拉住阮羽的手,“哥,其實,做了手術也不一定能延長生命,再生障礙性貧血不是那麽好治的,還不如……”

“閉嘴!”阮羽打斷他,“不過是二十萬而已,我有的是辦法去抓錢,你老實養病就行了,不要胡思亂想。”

“還差十一萬你去哪裏找?”女人不客氣地戳破他的謊言,“就算出去賣,你也賣不到十一萬,十一萬……那小東西他不是兒子,他媽的是吸血鬼啊,要活活吸幹我呀……”

阮羽氣得渾身發抖,“就算吸血,吸的也不是你的血,你賣淫那點錢還不夠你吸白面兒的,你……你給我滾出去!”

女人哭着哭着不禁悲從中來,從椅子上滑下來坐在地上哭天搶地,罵小玠罵阮羽,罵他們不負責任的父親,突然,她的哭聲停了下來,臉色陰晴不定地思考着。

“哭完了?哭完就滾出去!”阮羽冷聲。

女人突然爬起來,一把抓住阮羽的手,長長的指甲在他手上留下一道道紅痕,她喘着粗氣說,“去找他!去找他!”

阮羽冷冷地揮開她,“找誰?”

“你們爸爸,去找你們爸爸,他有錢,他當年就是著名的腦外科醫生,他有的是錢!”

阮羽推開她,哈哈大笑,“你真是瘋了,他不是死了麽?死人怎麽給錢?”

“小羽,我騙你們的,他沒有死,他只是抛棄我們了,我恨他,所以才說他死了,”女人又撲上去抓住阮羽,哭道,“小羽,你去找他,你就說我們要活不下去了,求求他,救救他的兒子,他肯定會給錢的,這樣你就不用出去抓錢了……”

阮羽面無表情地看着母親在自己面前哭天搶地,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一只溫暖的手攥住了自己的手,阮羽低頭,看到弟弟正仰臉看着自己,“哥,去求爸爸吧,你這麽辛苦的賺錢,我看着心疼。”

阮羽深吸一口氣,看向那個女人,“給我他現在的地址,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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