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是他們認識的第十年。

十五歲時第一次見到宋淮予,在高中的開學典禮上,他作為優秀新生代表發表講話。

當時下面好多女生都在私語不停,說他怎麽長得比女生還漂亮妖孽。

慕昭不由多看他兩眼,發現那個男生個字很高,有一雙狐貍似的丹鳳眼,對誰都笑得很溫柔。

追他的女生能從學校東門排到西門,就算被拒絕也不怕,因為他就連拒絕人都是很禮貌溫和的。

有一天學校裏流言紛飛。

所有都在說,宋淮予喜歡慕昭,慕昭只覺得奇怪,她和他不在同一個班,平時沒來往,根本就不認識。

大受困擾的慕昭找到他班裏,停在他桌前,雙臂環抱,頗有找麻煩的架勢:“宋校草,你澄清一下?”

坐在窗邊的少年翩翩如玉,望着她笑得比外邊春陽還燦爛:“沒什麽好澄清的。”

她當時一下就被噎在原地,

周圍爆發的起哄聲,讓她鮮少地紅了臉。

後來宋淮予告訴她,他對她是一見鐘情。

新生大會上,那麽多的人,那麽多的女生,可他偏偏一眼就看見她,就再移不開視線。

慕昭緩緩摘下指間那枚婚戒,舉至眼前端詳,11克拉的完美鑽石,上乘的切割,頂尖的設計,寓意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市值五百萬。

當初宋淮予公司剛起步,手頭流動資金很少,卻還是東拼西湊地攢夠錢買下這枚戒指,手捧着玫瑰向她求婚。

“昭昭,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嫁給我吧。”

言猶在耳,清晰的記憶在腦海裏浮現,慕昭眼裏諷意越來越深。

一見鐘情和情深相許都是狗屁。

人都是會變的。

降下車窗,外面是月色下的承津湖。

湖面波光粼粼。

那枚戒指被慕昭面無表情地抛出窗外,墜進承加湖裏,湖面輕微地蕩出點波紋。

波紋沒落進慕昭眼裏半分。

她沒看一眼。

到此為止。

慕昭在心裏對自己說——

宋淮予,我們到此為止。

回到桃水灣,家中別墅密碼還和三年前一樣,慕昭開門往裏走。

院中草坪似乎久未打理,雜亂,長短不一。

灌木等植物也很久沒有修剪過的樣子,就連外公最愛的茉莉花正值花期,也沒有被精心對待的痕跡。

不該是這樣。

慕昭記得,以前家中每天都有專人來料理院中花草事宜。

慕昭一路進到客廳,偌大客廳都沒有開燈,這一現象更反常,以前家中二十四小時常亮,從不關燈。

她在黑暗裏摸到開關,打開燈。

眼前瞬亮,映在視線中的家中擺設如舊,和三年前基本上沒有變化。

人都去哪裏了?

正當慕昭不解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帶着驚喜:“是小姐嗎?!”

慕昭回頭,看見家中的老管家,姓鐘,歲數和外公相仿,忠心耿耿在慕家做了一輩子的事情。

老鐘看到慕昭時,激動得眼含熱淚,急忙走近:“小姐,真的是您!”

慕昭嗯一聲,環顧四周:“外公呢?”

“在書房嗎?”

老鐘搖搖頭,嘆口氣說:“老爺還在公司,估計很晚回來。”

……公司?

慕昭幾不可察地皺眉,“現在快十點鐘,外公怎麽還在公司,你剛剛還在嘆氣。”

她點點頭,得出結論:“公司出事情了。”

外公慕立山作為慕氏集團董事長,早幾年間就退居幕後,過着閑散安逸的晚年生活。

若非頂重要的事情,外公不會重新回去抛頭露面。

老鐘說:“小姐觀察力向來好,什麽都瞞不過您。”

慕昭再看一眼四周,家中除去鐘管家沒有別人。

她心裏多少有數,冷靜地分析:

“院子裏很久沒有人打掃,我進來後發現客廳沒有開燈,也沒有其他傭人在,看來其他人都被辭退了。老鐘,家裏如此的節縮用度,我只能想到最壞的情況。”

老鐘的表情逐漸凝重。

慕昭深深吸一口氣,閉上眼說:“公司不是已經破産了,就是在破産的路上了。”

老鐘點頭說對,并且告訴慕昭,慕氏岌岌可危,外公已經在公司沒日沒夜地操勞大半個月,情況沒有半分好轉。

資金鏈斷裂,大批的工人宣布罷工,高層攜款跑路。

現在的慕氏就是一鍋爛泥。

現在,慕昭總算明白,為什麽宋淮予會說那樣的話了——

“昭昭,今時不同往日,放在三年前的話,我可能會忌憚你說這個話,但是現在……”

“回家後代我向慕老問聲好。”

難怪不得,原來是這樣。

宋淮予早就知道慕氏破産在即,他才敢那樣肆無忌憚地對待她,便是料定她沒有招架能力,也沒有報複的本事。

慕昭微捏一下拳頭,極輕地冷笑一聲。

此時,門外傳來腳步聲,老鐘激靈道:“老爺可算回來了!”

慕昭忙扭頭朝門口望去。

慕立山出現在門口,鶴發雞皮,沒有一根頭發是黑色的,臉上遍布的皺紋縱橫,老眼疲态盡顯,背微微佝着。

在看到慕昭的那一瞬間,慕立山渾濁的眼亮了起來,聲音還算洪亮:“昭兒!”

“昭兒。”慕立山頃刻間就老淚縱橫,伸出手哽咽道:“外公記得你還有半年才出來,怎麽……”

慕昭接過外公的手,安撫道:“我表現好,提前出來了。”

在發現被宋淮予被判時,在見到陷害她入獄的林紫芸時,在看見那對狗男女甜蜜時,慕昭都沒有任何想哭的沖動。

然而現在……

她看到無比蒼老疲憊的外公時,很想流淚。

三年前的外公眼神矍铄,頭發雙鬓尚黑。

她很清楚,外公不是在三年間慢慢變老的,而是在為公司操勞的半個月裏突然變老的。

慕昭自幼和外公生活,父親是慕家贅婿,她便随母姓,後來父母死于一場空難。

沒有父母關愛的慕昭,外公就是那片為慕昭遮風擋雨的天。

敘舊良久。

慕昭陪着外公一路聊到書房,眼見外公還要繼續工作,慕昭收拾情緒,問:“外公,如果補上斷裂的資金鏈,需要多少錢?”

慕立山疲憊坐下,無奈得直搖頭,比了個手勢。

——三根手指。

慕昭往高了猜:“三千萬?”

外公搖頭。

慕昭凝了神色,語氣更嚴肅:“三個億?”

外公還是搖頭。

慕昭倒吸一口冷氣,幽幽道:“……三十億。”

這次外公沒再搖頭。

慕氏集團早年以小作坊起家,做水果罐頭、速食餃子類,成長得非常快,不停在各地建立生産基地,但是食品利潤到底有限,後來慕立山放遠眼光,涉及到那時火熱的房地産領域,再到後來蓬勃發展的互聯網、娛樂領域。

慕立山這個名字,在商界也是鼎鼎有名,算是白手起家的成功典範。

只是未曾想到古稀之年,一生心血即将毀于一旦。

這一次。沒有哪家銀行敢下款,慕立山動用所有關系,調動全部資金,也是回天乏術。

最多三天,慕氏就要對外宣布破産。

“昭兒。”慕立山在臺燈下的臉滄桑不已,突然想起一事,“對了,你還有和宋淮予的婚約在身,如果這時候你們結婚,宋淮予肯施以援手,說不定慕氏還有救。”

“……”

慕昭直接在pass掉這個提議:“外公,這個辦法行不通。”

慕立山:“怎麽?”

慕昭平靜地說:“我和宋淮予沒戲了,婚約取消。”

她寧肯去死都不會向宋淮予求助。

慕立山:“什麽時候的事情?”

慕昭:“今天。”

至于詳情細節,慕昭都沒有告訴外公,老人家操勞過度,不宜聽取太多不好的東西,以免氣壞身體。

“徹底沒有辦法了嗎?”慕昭問。

“還有一個辦法。”慕立山戴上老花鏡,翻出一份資料,“找到一個人,資料上的這個人。”

那份資料被遞到慕昭手邊。

然後她聽到外公說:“如果能邀請他入股,讓他投資三十億,集團一定能轉危為安。”

慕昭接過資料,翻開。

垂下長睫——

寥寥幾眼掃過後,她覺得這并不算一份詳細的資料。

資料上只有一個男人的名字,以及幾行驚人的個人商業帝國介紹,涉及領域頗多甚廣。

大部分領域都處于壟斷的狀态,所占市場份額相當驚人。

慕昭清冷的嗓音慢悠悠地讀出那個男人的名字:“傅、時、沉。”

——傅時沉。

這并不是慕昭第一次聽見這個男人的名字,她在獄中三年都聽過數回這個名字,聲名赫赫至極。

慕昭覺得這男人如此有名的原因,不只是因為他是商界的傳奇,更是因為他的神秘,就像是手上這份資料一樣,沒有年齡,沒有照片,甚至沒有一份旁人見過他的口述。

外界版本頗多——

有人說他是桃城本地人,是個六十歲的胖老頭,最喜歡嫩模和女明星,經常在豪華游艇上辦派對。

有人說他是外地人,只不過是在桃城發的家,根本就不喜歡女人。

五花八門的版本。

由此可見此人神秘外衣裹得極厚。

慕立山打破沉默,唉聲嘆氣:“三天時間,連找到傅時沉都沒可能,更別說拉他的投資。”

也對。

神秘到長相都是個謎團,更別說知道本人身在何處。

慕昭輕放資料在桌上,纖細手指點上去,她的眸光明亮皎潔,嗓音清冷篤定:“不試試怎麽知道找不到呢?”

“昭兒,你——”

“我來找。”慕昭看外公一眼,再低頭看資料,“傅時沉。”

三天時間,找到一個神秘無比的男人。

要他出三十個億。

這是一場戰争。

一場勝率很微末的戰争,慕昭還是下定決定要試一試。

當天晚上,慕昭就快速聯系到桃城幾家知名的偵探所,當她報出傅時沉的名字時,對面都同時沉默了。

其中一個陪着笑弱弱說:“算了吧小姐,這個傅先生沒人敢查啊,也根本查不出什麽的。”

最主要的還是怕得罪。

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不要命的敢随意調查傅時沉?

慕昭給的話術都一樣:“我覺得傅先生不會在意你們一家小小的偵探所,然後我出十倍的價。”

果然有這話後,幾家同時應下慕昭的委托。

只是最終返到慕昭手裏的可用信息不多,幾家的調查結果都大差不差,唯一有用的一條,是說傅時沉明晚會現身桃城一家高級夜總會。

第二天,天還未暗,慕昭早早地就趕去那家夜總會門口等着。

幾個小時過去。

她看着各種各樣的豪車在門口停放,或者離開,都沒有見到一個能和傅時沉對得上的人。

因為那些人慕昭都認識,全是上流圈的人。

見到慕昭的人都很驚訝,然後眼色各異,或不屑,或嘲諷,或作壁上觀般地看好戲。

慕氏即将破産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全城。

所有人都在看笑話。

看她的笑話,看慕家的笑話。

一直到淩晨四點多,慕昭都沒有等到。

外公派車來接她回家,并且給她打電話說:“算了吧,昭兒,我已經叫人在寫宣布對外破産的聲明了。”

慕昭聽完,沒應聲。

第二天,她又收到消息,傅時沉會到某私人會所打高爾夫,她便又直撲那家高爾夫會所。

慕昭是個很執着的人,不到最後一刻,絕對不會放棄。

只是第二天也是一無所獲,等一天的慕昭身心俱疲,回到家洗完澡準備休息時,接到宋淮予的來電。

還是三年前她給他的備注——未婚夫。

反手直接挂斷。

宋淮予直接打過來第二個。

慕昭不知道他還有什麽事情,皺着眉接起,冷冷道:“有屁快放。”

宋淮予笑一聲,嗓音是一貫的溫柔,他的心情似乎不錯,笑着說:“昭昭,慕老身體可好?”

慕昭靜了一秒,問:“宋淮予,你很無聊嗎?”

“倒也不是。”

宋淮予仍舊在笑,“我打電話找你,是想問你戒指還戴在手上嗎?”

“怎麽,你想要回去廢物利用?”慕昭紅唇微扯。

“拿去給林紫芸求婚?”

宋淮予被怼得沉默好幾秒,笑意收斂了些,溫柔叫她:“昭昭,如果你不是這樣的咄咄逼人,性子軟點,或許我還能更愛你多一些。”

懶得和他廢話。

慕昭冷笑着丢出一句:“承加湖裏面撈去吧。”然後就挂斷了電話,直接拉黑屏蔽。

一通電話,讓慕昭本就不愉快的心情雪上加霜。

還剩下最後一天。

慕昭徹夜難眠,一大早就坐在梳妝臺前化妝,換上衣服出了門,今天收到的最新消息——

傅時沉會出現在臨市一家美展館,開車四個小時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慕昭心裏很清楚,今天很有可能也像前兩天一樣,失望而歸,但是她不願意放棄一點點可能。

只要能見到傅時沉,拉到投資,慕氏就有救。

美展館廊前,五月初夏天。

慕昭身着一條剪青色挂脖旗袍,雙肩展平瘦削,骨線優美單側開擺,腿瓷白如玉,唇鮮紅如梅,發髻低盤烏絲,長相極等美豔,整個人往那兒一站就是一副美畫。

在此路過的人,都會回頭頻頻看向慕昭。

已近十點。

慕昭身後的美展館已經閉館,工作人員鎖上大門離開。

天開始下雨,慕昭沒帶傘,只能被困在廊下一隅。

雨勢漸大。

地面上的水霧濺濕慕昭腳上的一雙黑色絲絨高跟鞋。

慕昭低眼看鞋,然後一束明亮的燈光照到慕昭的高跟鞋上,那光亮得刺眼。

慕昭擡手擋光,眼睛透過指縫去看來車,隐約能看清車标。

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

她又細細看了看,還是全球限量三臺的款。

勞斯勞斯在她面前停下,車燈不滅,正對着她的駕駛座車門打開,下來一個中年人,撐着一把傘朝她跑來:

“請問是慕小姐嗎?”

“我是。”

中年人遞過來一部手機:“先生請您接電話。”

慕昭透過駕駛座看一眼車內,沒有其他人在車上,然後再看一眼遞到面前的手機,猶豫着緩緩伸手接過。

聽筒貼在耳邊。

慕昭的聲音混在雨聲裏,寒清得很,只一個字:“——喂。”

電話那邊很安靜,沒有任何一點聲音。

就在慕昭覺得這是個惡作劇的時候,聽筒裏傳來一道沉涼的聲音,質感像片暗沉的烏雲,幽幽一句:

“慕小姐,聽說你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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