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寒天雨夜,陌生的臨市小巷,慕昭終于聽到苦尋三日的男人聲音。
聽上去很年輕,與傳聞中的六十歲老頭聲音相差甚大。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
慕昭開門見山,平靜地說:“傅先生,我要見你。”
那邊靜一秒。
很快,男人低涼的嗓音隔山隔水地傳來,沒情緒,也沒溫度,平鋪直敘的一句:“所以,我派人來接慕小姐。”
通話就此斷掉。
老實說,慕昭對傅時沉的初印象并不好,這男人給她的感覺太過傲慢,太拽。
“慕小姐,請上車。”
“嗯。”
慕昭坐上那輛限量款的勞斯萊斯,心裏門清,他這是怕她不肯信他是傳聞裏的傅時沉,便故意讓人開一輛價格足夠唬人的車來。
尋常有錢人可買不起這輛車,得驗資排位,資産高者得。
車輛駛離美展館所在的小巷。
不知道目的地,也不知道車程,幹等一天的慕昭有些疲倦,靠在後座閉眼休息。
見到傅時沉,還要一場硬仗要打。
等慕昭醒來時,車輛已經停穩,她旁邊的車門已經被司機拉開,禮貌地對她說:“慕小姐,已經到了。”
“好的。”
天還在下雨,慕昭下車,司機替她撐着傘。
慕昭透過傘檐朝外看去,才看清所在的位置,這是一處大型的港口,夜色下的港岸線延綿無絕。
岸邊停靠着一輛豪華的巨型游輪。
夜空和海面都是暗黑色,只有游輪上燈火通明,散發着明黃色的耀眼光芒,透露出滿滿的奢侈。
——傳說中的海洋女皇號。
世界上最大的私人游輪,造價三百億,身長390米,水面高80米,同時可容納七千人,內部更是相當奢華。
只是能有幸登上這艘船的人很少,慕昭也是第一次親眼得見,之前她都是在雜志上看過而已。
慕昭詢問:“傅先生在船上嗎?”
對方回她說是的。
登游輪的時候兩側站着黑衣保镖,戴着墨鏡,個個肩寬體闊相當魁梧,粗略一數有近百人。
保镖們訓練有素,淋着雨,站得紋絲不動。
這男人好大的排場。
慕昭在心裏暗忖着,面上卻面無表情,一路跟着。
長長的鋼制階梯呈現在慕昭面前,通往輝煌的豪華游輪。
階梯上站着一位年輕男人,普通長相,皮膚稍黑,對她客氣道:“慕小姐你好,我是傅先生的貼身助理,胡川,由我來接您上船。”
慕昭點點颔首:“你好。”
胡川将慕昭從司機傘下接過,領着慕昭上階梯登船。
甲板上濕漉漉的,全是雨水,慕昭跟着胡川走到電梯門時,腳上的絨面高跟鞋已經全部打濕。
“傅先生在十六層。”胡川說。
“嗯。”
透明的電梯裏,慕昭一路往上,看見女神號的聖知裁廣場,晝比亞大劇院,海島風酒吧,藍調色系的餐廳。
她長卷的美睫低垂着。
看那些奢華明亮的場景內,空無客人,只有穿着侍者衣服的人在其中穿過。
十六層到了。
電梯門緩緩在慕昭面前打開,她擡腳走出去,迎面遇見一個清潔男工,男工看得眼睛發直。
原因無他,慕昭有一張美得可以帶去巨大沖擊力的臉孔,驚心動魄,難容任何忽視的美貌。
幾年前,有位知名的美學家評價慕昭的長相——
蛇系美人的天花板,無人能出其右。
慕昭被領到一扇門前停下,門上有一朵蘭花的雕紋。
那是朵醉玲珑。
胡川敲門:“先生,慕小姐帶到了。”
裏面靜了兩秒。
随後,男人一聲沒情緒的聲音傳來:“進。”
胡川替她把門推開,側身讓路,沒有要一并進去的意思,只伸手一引,請她:“慕小姐。”
慕昭朝裏看一眼,整艘女神號通火通明,只有眼前的房間光色昏暗,暗到看不清裏面的布景。
她沒有猶豫,擡腳踏進去。
黑色絨面高跟鞋踩在白色羊毛地毯,軟綿的下陷感,還有白與黑的鮮明對比。
慕昭繼續往裏面走,看清這是一個豪華套房,滿牆挂着舊歐洲時期的古典畫,銅藝花燈點綴,讓整個空間充滿文藝氣息。
很有質感的木料做用具。
她對家具不算了解,但也能知道随便一樣木質家具挑出來價格都不菲。
一路向裏。
黑色長桌呈現在慕昭眼前,還有站在桌前的男人,就在那麽一瞬撞進慕昭的視線裏。
她停下腳步,立在原地看着對方。
以慕昭的眼為尺,桌前的那個男人一米九左右,他正低着頭,黑發垂額,只能看見下半張臉孔——瘦削,堅毅,颌線明顯流暢。
那男人正在練書法。
他左手撐在桌面側沿上,右手執毛筆,俯身彎腰的姿勢看着很随性懶散,不是太标準的書法姿勢,很有幾分落拓不羁。
慕昭又往前走了幾步。
這才看清宣紙上的字跡,他寫得一手好字,筆鋒淩厲,更有着力透紙背的量感。
那是一首《楓橋夜泊》,詩人張繼的。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男人在寫最後一句,在寫一個“鐘”字。
慕昭沒有打擾,隔着一段距離靜靜等待,同時不忘觀察,他穿着一件黑色襯衫,沒系領帶,紐扣松開随意兩顆,腕上連一塊表都沒有戴。
至少看上去是很低調的一個人。
等他最後一個字寫完,慕昭主動開口:“傅先生你好,我是慕昭。”
“慕小姐。”
男人把毛筆擱在一方鹦哥綠洮硯上,緩緩擡頭:“久仰大名。”
——四目相對。
慕昭看清楚他的臉,年輕,英俊,帥得挑不出任何死角,尤其那雙眼,眼型狹長,尾端上勾,似桃花,含情風流。
他的唇總體看着很薄很小,唇珠卻顯得微有肉感,看着很欲,上唇的唇珠處有一粒淺淺黑痣。
那是一顆深情痣。
慕昭隐約有點印象,或許在書上看的,或許是聽人說的,唇珠上有痣的人向來深情,是個情種。
慕昭沒法把情種和眼前清冷的男人挂鈎,甚至沒辦法辨清他話中的褒貶。
……久仰大名?她的名字現在在外頭風評可不怎麽好。
或許也有好的部分,只是壞的部分太多。
慕昭選擇開門見山,很直接,平靜地說出:“傅先生,我是來和您談判的,我想要你投資慕氏三十億。”
“不用這麽着急進入正題。”傅時沉擡手示意,目光下移。
“慕小姐勞頓辛苦,不如先喝杯熱紅酒,換下濕掉的高跟鞋,好好休息一下我們再聊。”
很快,就有人為慕昭送來舒适的布拖。
還有一杯熱紅酒。
慕昭的腳踝很漂亮,骨感精致,白皙纖細,她沒有避諱他的目光,直接坐在軟椅上開始脫鞋。
她知道他一直在看她。
要知道,一個男人看一個漂亮女人的目光,稍有不善就會顯得下流和猥瑣。
尤其腳這樣的敏感部位。
傅時沉卻完全相反,或許是他的眼太過深邃,叫人讀不出其中情緒,就顯得特別正人君子。
慕昭表現得自然,只當沒留意到男人赤直的目光。
換好布拖鞋。
再端起熱紅酒淺嘗兩口,蘋果和檸檬的香氣在唇齒間散開,從喉嚨到胃都是暖洋洋的。
該到聊正題的時間了。
傅時沉像是知道她會說什麽,先一步開口,低沉嗓音很悅耳:“慕小姐,我不認為投資一個明天就會宣布破産的集團,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慕昭端着那杯紅酒,手很穩。
她的聲音也很穩:“三十億聽着很吓人,不過對于傅先生來說,也只是灑灑水的事情。”
傅時沉眉梢微挑,眸光晦暗:“那希望你可以說服我。”
“傅先生手眼通天。”
慕昭紅唇挽着,笑容奪目美豔,“知道我花三天時間在找你,也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如果傅先生沒有任何投資慕氏的想法,也不會在最後的時間裏和我見面,不是嗎?”
男人眸底浮出薄薄笑意:“慕小姐是個很聰明的女人。”
慕昭淡笑着回:“不敢在傅先生面前班門弄斧,只希望傅先生能出資三十億入股投資慕氏,至于後續條件由你來定。”
傅時沉抿一口紅酒,分明的喉結滾動一下,神色不動地說:“我是個商人,而商人從不願意做虧本的買賣。”
他的話中有話。
慕昭靜靜聽着,聽他繼續說:“要我出三十億也行,慕小姐願意和我簽下業績對賭協議的話,三十億立馬就能打到慕氏的賬戶上。”
傅時沉是她唯一的稻草。
慕昭沉下氣,問:“協議內容是什麽?”
男人斂住笑意,眸光微沉,聲音也低了幾分下去:“我出三十億幫慕氏度過危機,慕氏需要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內完成協議上的業績要求,要是完不成的話——”
稍稍一頓,男人眼風愈發淩厲:“我要無償收購整個慕氏,以及慕家全部財産。”
無償收購。
這個男人的胃口真的很大。
慕昭卻沒有半點猶豫,不畏懼他的目光,一口應下:“可以。”
傅時沉輕扯薄唇:“你甚至都沒問業績要求是多少?”
“傅先生,我貌似沒有讨價還價的權利。”慕昭始終表現得自然,應對如流,“現在就能簽協議嗎?”
傅時沉看她的目光裏多出欣賞,語氣贊許:“我倒有幾分佩服你的果決。”
他又笑着說:“你真是個聰明的女人。”
這是傅時沉今晚第二次誇她。
對于男人們的誇獎,慕昭聽過太多,不過很多男人都是誇她長得美身材好,誇她家中條件好,誇她聰明的在少數。
也不見得自己有多聰明。
慕昭又不由自主想到宋淮予和林紫芸,要是她真的很聰明,也不至于一步錯,步步錯。
錯在愛上一個爛人扆崋,錯在和表裏不一的人成為朋友。
還信宋淮予的一句——
昭昭,我會娶你。
“慕小姐,和我談話有這麽容易分神嗎?”男人嗓音玩味,拉回慕昭的思緒。
她看向坐在對面的這個男人,年輕英俊,有着高位的權勢和數不盡的財富,哪一項拎出來不必宋淮予強?
一個很危險的念頭竄上慕昭心頭。
那一瞬間,慕昭鬼使神差地開口:“傅先生,協議上能否再加一條。”
傅時沉擡眼看她,嗓音低低的:“嗯?”
慕昭望着男人漆黑的眼,心髒有一瞬間的緊悸,好在她的聲音還是很清晰平靜:
“如果完成業績對賭,我想和傅先生共進晚餐。”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