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個半小時後,暗銀色的勞斯萊斯停在慕家的別墅門口。

院中茉莉正值花期,清香芬芳馥郁,副駕車窗緩緩降下,傅時沉偏頭面朝她,薄冷雙眼看一眼外面,“是這兒?”

“嗯,是這裏。”

慕昭纖白似玉的指落在門鍵上,頓了一瞬,語調柔柔,“謝謝傅先生送我回家,今晚也謝謝你。”

傅時沉撈着中控臺上的火機把玩,垂着眼睫,眸色不明,只淡淡嗯一聲,沒有再說什麽。

推開車門後,慕昭想到還沒換他外套,她褪掉肩膀上那件黑西裝外套,取下來遞給他,“也謝謝你的外套。”

男人微擡下巴,示意她:“放副駕就行。”

慕昭輕聲說好。

曼妙的旗袍身影很快消失在視野裏。

傅時沉剛按下啓動鍵,準備離開,餘光瞥到副駕腳墊上的一點白色,他轉頭去看,發現是一張名片。

撈起來,翻個面查看——

網康總裁,尚振生。

還挺會給自己找盟友。

眼光不錯。

他熄火,降下車窗,給自己點了根煙。

果不其然,沒一會,別墅大門重新打開,已經換上家居拖鞋的慕昭小跑着出來,用黑珍珠盤在腦後的髻也已卸掉,身上還是那件墨綠旗袍,及腰長發在纖腰處晃蕩,正逢晚風溫柔,畫面唯美。

慕昭沒想到傅時沉居然還沒有離開,有點意外,但也不再着急,小跑轉為慢走。

勞斯萊斯的車窗全降,男人側臉矜貴清隽,腕骨精致的手懶散随意地搭在車窗外,指端一點猩紅色,兩三縷青白煙霧,襯着他寡冷的眉眼在風裏四散。

那支煙已經快要燃到盡頭。

在傅時沉的餘光裏,十幾米開外有道墨綠色身影在靠近,他緩緩籲出一口煙後,慢條斯理地轉過臉,下一瞬間,黑眸的眸光瞬變,指間的煙墜落在地上。

一個小紅點落在女人白皙的額頭上。

不偏不倚在額頭正中心。

——瞄得相當準。

“……慕昭!”

那是慕昭第一次聽見他叫她的全名,以往都是禮貌疏離的一句慕小姐,只是他的聲音為什麽聽着那麽着急,甚至還有驚惶流露,這不太像他的作風。

“怎麽了?”

慕昭停下腳步,神色疑惑。

傅時沉迅速回頭,去看慕昭家對面的那棟別墅,目光四處梭巡,終于鎖定在二樓,靠左沒開燈的房間,簾子掀開一條縫,借着月光隐約看清在縫裏支出來的東西——黑漆漆的槍口。

——【老板,真不見得他會因為個女人下車。】

——【他和這女人才認識幾天啊?】

——【只要他下車,就開槍!】

慕昭注意到男人黑眸陰鸷得不像話,臉色也轉為極端的沉冷,她準備詢問情況時,就看見他動作迅速地按下開關門鍵,長臂直接推開車門。

全程動作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很果決迅速。

男人繞過車頭,直奔慕昭,與她保持在一條完全垂直的直線上,滿面霜冷,黑眸早已淪為死寂的煉獄。

他的手上還拿着那張白色名片。

慕昭只以為他是拿名片給她,臉上重新露出微笑,長發在風裏擺動得很溫柔,主動朝前走:“傅先生,謝……”

“砰——!”

她的話被一聲刺耳槍鳴打斷。

——【老板,正中胸口,這得額外加錢吧?】

——【你先馬上離開!】

像被人按下暫停鍵,慕昭霍然停在原地,雙眼微瞪,看着距她只有幾米的男人,高大的身軀猛烈震顫一下後,左側胸口處洇出大團的鮮血,打濕白襯衫,形成一種紅與白的反差視覺沖擊。

死一般的劇烈疼痛在瞬間吞噬傅時沉,以左側胸口為圓心般,牽出一發強爆炸的疼痛,順着每一根神經傳到大腦,短短三兩秒的時間,周身都呈出麻痹趨勢。

因為脫力,他手上的那長白色名片輕飄地墜落到地上。

“傅時沉……”

慕昭被眼前一幕驚得險些站不穩,踉跄兩步,然後趕緊朝他奔過去,烏黑長發在風裏淩亂。

男人沒低眼看胸口淋漓的血勢,而是看着那道朝自己奔來的纖影,震蕩動亂的黑眸清楚收納她的模樣。

恍然間,他生出時光回溯的錯覺。

像是回到多年前——

也是這樣五月初夏的夜晚,微風徐徐,月明星稀,少女披散着長發奔跑的薄瘦身影,笑顏豔極。

……難以再支撐身體。

男人周身發軟,單膝一彎重重跪在地上,也跪在跑來的慕昭面前,身體搖搖晃晃地朝前栽去。

慕昭沖到他面前,與他跪在同一處的地方,在他面朝下栽下去的那一秒,用纖弱身體接住他。

他幾乎是砸在她身上的。

男人已經失去意識,唇色蒼白如紙,雙眼緊閉,大顆大顆的冷汗冒出額角,他的頭落在慕昭一側肩膀上,一動不動,呼吸漸漸微弱。

慕昭剛接住他,手上就沾到溫熱的鮮血,她觳觫發抖,顫着聲音沖家門方向喊:“外公——!鐘叔——!”

懷裏抱着的男人流了好多好多血……

慕昭活到現在,都沒見過這麽多的血,那些血打濕她的雙手,往地上滴,滴在深色石板上面,變作一種詭谲可怖的紅。

她沒忍住,紅了眼。

然後起風了。

…………

救護車來得很快,不過傅時沉傷勢太過嚴重,已經完全失去意識陷進昏迷,急救醫生拿着小手電扒開他的眼皮查看,兩秒後揚聲喊:“快!除顫儀!”

他的瞳孔已經固定不動,心髒停跳。

慕昭的神經已經緊繃成一根岌岌可危的弦,随時都有可能斷掉,可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退到一邊,看着急救人員将他包圍,給他做心肺複術,緊急止血。

很快就有警察趕到現場維持秩序。

這事發生在別墅區,很快引發轟動,聽到聲音的居民不少,很多人揣着看熱鬧的心思出來,統統被警察驅回家,現場更是用黃帶拉出警戒線。

“慕小姐,借一步說話。”

一名國字臉的中年男警察向她出示證件,“我是辛世,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情況。”

“好。”

慕昭蒼白的唇掩在口紅下,看不出來,但臉上卻還有驚魂未定,她跟着辛警官到院中一角,沒人的地方。

辛世詢問她當時的情況。

慕昭心系傅時沉的生命安危,眼神頻頻看向他所在的地方,盡量組織語言,把事發經過說了一遍。

“意思是,突然聽到一聲槍響,沒有任何預兆是嗎?”辛世問。

“對。”

慕昭搖搖頭,“沒有預兆。”

辛世沉思片刻,說:“麻煩跟我回一趟警局,我得做個記錄。”

慕昭看見不遠處,傅時沉被放在移動擔架上,正在往急救車上移動,“明天可以嗎?我現在想去醫院。”

辛世說了個可以。

得到許可,慕昭便匆匆往急救車的方向趕去,告訴急救人員她要陪着他去醫院。

“你和患者什麽關系?”

“他是我男朋友。”

慕昭被允許随車去醫院,急救車裏,身高一米九的男人躺在狹窄擔架床上顯得很擁擠,他太高,腳踝以下的部分都是懸在床外的。

她坐在他旁邊。

男人中彈處已經緊急包紮處理,沒有再往外滲血,身上還穿着那件血衣似的白襯衫,看着相當滲人。

在去醫院的那十幾分鐘裏,慕昭不停在想,今晚的目标到底是她還是他?

如果是他,那為什麽偏偏在她家門口。

如果是她,那為什麽最後擊中的是他,他根本就沒有必要替她。

疑慮萬千。

一到醫院,傅時沉直接被推進急救手術室。

進去沒多久後,胡川神色匆匆趕到手術室外,身後還跟着幾名黑衣保镖,個個喘得像牛,應是收到消息第一時間飛奔趕來的。

慕昭正獨自坐在不鏽鋼長椅上,她看到胡川後站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胡川先開口:“傅董情況怎麽樣?”

“還在搶救中。”

“……”

胡川看她的眼神裏有責怪,小聲抱怨道:“慕小姐不讓傅董今晚帶保镖,要不然才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慕昭怔住,眼神凝固。

不讓他帶保镖。

這的确是她提的要求,而傅時沉當場就應下她可以。

當時胡川似有意勸阻,還被他用眼神遏住。

強烈內疚攀上她的心頭,她只是覺得帶很多保镖的話,實在太過招搖,淺見以為他也不過是撐排場,沒想到真的就一晚沒帶保镖,就引來殺生之禍。

“拍賣會結束的時候我還打電話問過傅董,我能不能帶人過去接他,他說不用。”胡川說。

一聽這話,慕昭立馬想到,在散場後周玺山莊湖邊的一幕,傅時沉當時接了個電話,她聽他淡淡說了個不用。

現在看來,那個電話就是胡川打的,而傅時沉當時決定親自當司機送她回家。

她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默了好一瞬,慕昭眼神黯然下去,耷着頭看着旗袍上沾着的鮮血,輕聲說:“……對不起。”

“你道歉沒用。”

胡川心煩意亂地靠着牆蹲下去,不停搓着臉,“要是傅董有個三長兩短就完了,一切都完了。”

慕昭沒再說話。

在原地站了幾秒後,她轉腳來到冰冷的手術室門口,仰頭,看着電子屏上三個紅色的字體發呆——手術中。

凄冷安靜的長廊,消毒水的味道彌散,雙道鋼質手術門內的男人生死未蔔。

在這樣的時刻,慕昭突然就有點後悔去招惹傅時沉,如果沒有她今晚折騰的這出,那他現在也不會躺在手術室裏,也不會命懸一線。

或許他現在就會在女皇號的甲板上,吹着海風喝上一杯熱紅酒,再優哉游哉地抽上一根烈煙。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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