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年六月的最後一天,一個下暴雨的夜晚,慕昭和一個只見過四次面的男人領證結婚。

荒誕瘋狂,荒謬縱橫。

就算她不算什麽安分溫靜的乖乖女,這也的确也是她有史以來做過最出格的事情。

慕昭甚至不知道給爺爺交代這個事情。

想到這裏,慕昭裝作不經意地轉頭,匆匆一眼瞥過男人側臉,也不知道爺爺會不會滿意這個孫女婿。

周遭雨勢依舊,淋淋漓漓。

黑色勞斯萊斯停在民政局的路邊。

兩人前後腳上車。

慕昭手裏拿着小紅本,幾次翻開查看,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同時在想回家後怎麽和爺爺開口,便一直都沒開口說話,保持着沉默。

“這麽快就後悔了?”

寂靜車廂裏倏地響着男人清寒無溫的嗓音,聽似沒什麽情緒的一句話,卻隐隐帶着三分調侃,又有三分認真。

慕昭被拉回視線,轉頭看見傅時沉那側好不容易要幹的肩膀,在剛剛那趟的短行裏,再次被雨淋濕。

看一眼他的肩,又去看他的眼。

于是四目相對。

一者眸光深谙,一者眼尾流丹。

短瞬的兩相無言後,慕昭認真提問:“這好像是傅先生應該擔心的事情才對?”

直接領證,沒有簽訂婚前財産協議。

倘若離婚,她能分走他的半副身家。

男人薄情深暗的眸微微一眯,看着她的視線裏多出幾分審究,像是能輕而易舉洞悉人心,薄唇輕诮,“我有什麽可擔心的?”

一句話直接把慕昭打醒。

今晚和她領證的可是聲名赫赫的傅時沉,叱咤商場讓人聞名喪膽的主,站在權勢之巅藐視衆生,弄死一個人與踩死一只螞蟻無異,自往而來,都只有他不想的事,而沒有他不能的事。

所以很多話不必明說,比如——

如何讓一個女人自願淨身離婚。

慕昭豔麗的唇一扯,笑自己的愚鈍,“也對。”

星空頂的晶熠色落進男人眸底,形成顆顆細小光點,他掃她一眼,深黑的眸卻是亮的,不露山水地淡淡說了句:“既然已經領證,不用那麽客氣,叫我名字就行。”

慕昭應了聲好。

沉默稍許,慕昭看着車窗外夜色下的樹影街景出神,就聽到旁邊男人再次開口,聲色低懶:“你也不必擔心。”

“什麽?”

她扭回頭,看見傅時沉臉朝着車窗方向。

雨水在車窗上畫出無規則的紋路,一片斑駁的窗面,被車內明亮光色一襯,就映出兩人四目相對的臉孔,他看着她,徐徐道:“我可能不是什麽好人,但我不虧待女人。”

慕昭但聞不語,品着他的話,他的話值得細品。

意思是會有很可觀的物質饋贈。

傅時沉長睫半斂,眸色深濃,“你只需要扮演好一個傅太太的角色,我不會讓你羨慕別的女人。”

慕昭欣然接受:“好的。”

在這段一樣各取所需的關系裏,能這樣已經是極好,至于其他的就不用再考慮,亦不會發生。

只是還有很多問題還沒說清楚,最重要的一點:期限。

慕昭合攏手中的小紅本,放進包裏,順便問了一句:“我們什麽時候離婚?”

一段形式婚姻,應該要有具體的結束時間才合乎常理。

原在車窗上相對的雙眼錯開,是傅時沉先移開視線,他垂眼不知在想什麽,眼底情緒不明,嗓音寡淡地提醒她:“我們十分鐘前才從民政局出來。”

空氣裏無端多出幾分僵味。

可能天底下沒有哪對夫妻像他們這樣,剛領證結婚就開始商量離婚的日期。

很有黑色幽默的味道。

慕昭纖秀的手指撫過旗袍錦面,笑着解釋:“我又沒說現在離婚,但這個事兒總得商量,我們總不能這樣一輩子。”

傅時沉輕懶擡眼,看她時唇角融開點笑意,半是玩笑半是真地反問:“怎麽不能?”

這回答噎得慕昭一怔。

默兩秒,她才擠出一句:“你真愛說笑。”

很多時候這男人似乎都愛開點小玩笑,不過火也不越界,寥寥兩句也不招人讨厭,反讓人有點不好意思。

慕昭在想——

要是換個臉皮薄膽子怯的姑娘來,早就被他逗得臉上鑲紅了。

就在慕昭以為這個問題會留到下次讨論的時候,傅時沉倒再次開口回答了她:“等到其中一個對這段婚姻感到厭煩,不願在繼續,到時就離婚。”

聽上去很公平合理。

慕昭清潋目光梭巡在男人英俊如玉的臉孔上,突然想到什麽,“那你最好在我事成後提離婚,至于你的私生活我絕不過問半分,只要不舞到我面前就行。”

聞言,傅時沉眼梢微挑,斜睇着她:“我看上去像是私生活很混亂的人?”

慕昭面不改色地答:“當然不是。”

其實關于他的情史,慕昭一概不知,那些紛雜的傳言裏說什麽的都有,版本五花八門,可信度不高。

不過她也沒有去深挖的打算,畢竟這只是一場戲而已。

“你擔心的不會發生。”

傅時沉調整個更舒服的姿勢靠着,形散意懶的模樣,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封閉空間裏彌散,“我工作很忙,沒精力應付女人。”

“……”

慕昭牽牽嘴角,皮笑肉不笑,“你上次也是這麽拒絕我的。”

男人一怔,正要開口,又聽見慕昭冷不丁地說:“可你現在直接娶了我。”

惹得傅時沉輕笑一聲,“這不一樣。”

慕昭追問:“哪兒不一樣?”

空氣倏地安靜下來。

大概七八個數後,傅時沉匆匆掃過她的臉,她的眼,就短短一瞬的時間,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沒說哪兒不一樣。

慕昭沒有再問,并不是一個非要知道答案的問題。

只是她還是想不通,那麽多的名門閨秀,豪門千金,他偏偏選了當中名聲最爛的那一個。

下午被人圍剿畫面竄進腦海裏。

慕昭眼裏微光變得冷清,她盯着擋風玻璃上來回不停的雨刷器,輕聲說:“我的事情,你聽說過了吧?”

餘光裏,男人向她投來視線,“怎麽?”

慕昭知道,他調查一個人很簡單,但是她親口告訴他,和別人告訴他,性質完全不一樣。

“你知道我坐過牢的,三年。”

慕昭面上精致妝容,蓋不住顯見的落寞,語氣也低下去,“……原因你是知道的吧?”

旁邊半晌沒聲音。

難道他不知道原因?

這一瞬間,慕昭在猜,他不知道原因嗎?要是他知道原因的話會不會像那些人一樣說她。

心髒莫名開始往上提。

雨刮器以固定的頻率左右刮動着,暴雨傾盆的道路上,慕昭開始有點覺得車內不透氣,胸口稍悶,但她還是繼續往下說:“原因是酒駕撞死一個六歲小女孩。”

那雙深沉的眼還在看她,偏偏又不說話。

像是一種無聲的折磨。

慕昭很少有自亂陣腳的時候,但眼下的情況絕對算,她提了口氣,用再平靜不過的口吻說:

“如果你反悔的話也來得及,我們現在就可以掉頭回去。”

“……”

男人以指節懶懶支着腮,斜倚着看她,穿着藏青色旗袍的她脊背薄瘦,中間一道漂亮的脊椎溝隐隐若現,曲線玲珑,可能出于緊張的緣故,她的背崩得很直很緊,後頸僵挺着。

“你很緊張?”

慕昭終于聽到他的聲音,沒想到是這麽一句詢問的話,有些在意料外,“什麽?”

話音剛落下,男人溫涼的大手已經落在她緊繃背部,輕輕拍了下,似乎覺得好笑,聲音裏也是帶着淡笑,“有什麽好緊張的?”

慕昭這才轉頭看他,很詫異地問:“你一點都不在意嗎?”

傅時沉支着腮的骨節微微一動,問:“在意什麽?”

慕昭默了瞬,說:“就我剛剛說的那個。”

他拇指上的玉扳指在臉上壓出一個淺印子,剛好和他唇間的深情痣在同一水平線,“不在意。”

而後雲淡風輕地又補了句,“你也別在意。”

關于那件事,慕昭聽過太多的辱罵和攻擊,但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不在意,讓她也別在意。

在內心的最深處,某一點柔軟地方被飛鳥的翅膀扇了一下。

随着翅膀翻飛了一瞬。

不過在這一晚,慕昭忘記問他一句,是不是因為我只是你為了逢場作戲而娶的太太,所以不在意,還是有別的什麽原因?

男人的手還停留在她背部,安撫意味很重,沒有任何情.色味道,但他卻像是故意的,拿話逗她緩和氣氛,“你就當這是我們新婚夜的親密肢體接觸。”

慕昭一下就被他的話逗樂,脊背松弛下來,笑得眼眸微眯,還捧了個哽,“新婚夜,我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是吧?”

傅時沉撤回手,順着她的話淡笑着說了個是。

氛圍瞬間緩和下來。

由着她笑了會兒,傅時沉斂了些笑意,英俊臉龐襯着水霧迷蒙的窗,他說:“下次再有人向今天這樣欺負你,你給我說,我給你撐腰。”

慕昭笑問:“這也是當傅太太的權利?”

“當然。”

男人喉結滾了下,溢出絲笑,“屬頭等特權。”

慕昭又被他的話逗得直樂,出去說她有傅時沉撐腰,那真不知道得吓破多少人的膽子。

聊夠以後,慕昭從包裏取出摔得稀巴爛的手機,想到上次索要微信的不愉快回憶,現在腰杆硬氣起來,沖他說:“傅時沉,你介不介意,讓我加一下我老公的微信?”

——她老公。

傅時沉的眉頭都抽了一下,“你老公?”

“是的。”

慕昭覺得這樣說話比較硬氣,“你這次沒理由拒絕的,明白嗎?”

作者有話說:

傅時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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