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慕昭壓根就沒意識到傅時沉口中的“她”在說誰,等她重新擡頭時,就看見老人家滿面笑容地盯着她看,樂呵呵地說:“當然好,長得多俊生的一小姑娘。”

桃城地方話,老一輩誇小姑娘好看,都說俊生。

慕昭神色微怔,迎着老人的目光,才知道他在說她。

什麽怎麽樣?

沒等她開口,就聽見傅時沉以一種清懶語氣低低開口,每一個字都很清晰,“那就她吧,奶奶。”

實在是臨時起意的那卦味兒太重,給慕昭的感覺,就像是他路過櫥窗時看到裏面擺放的一樣物品,不過偶然一眼,甚至都沒細細打量,但又勉強感覺還行,所以可以買下來帶走。

礙于他的長輩在跟前,慕昭不好發作,也沒表态,全當沒聽見,回給老人家一個禮貌得體的笑容。

周琴端上來果盤和熱茶。

時鮮水果很新鮮,茶也是上好的武夷山大紅袍,只是慕昭沒有慢品的心思,滿腦子都在想傅時沉說的話。

他只是開玩笑的吧?

随口哄老人家開心的小把戲罷了。

從桂和堂出來,暴雨還在下,搖搖晃晃的夜還在繼續。

空氣裏彌漫潮濕水意,沖散今日盛夏的最後一絲餘熱,風吹雨斜,在慕昭未覺得情況下,傅時沉半側寬肩都在雨裏,淋得透濕。

他們還是撐的同一把傘。

一條長且幽暗的青石板路擺在眼前,嶙峋不平的板面,石板逢裏的泥沙被沖出來,慕昭踩着七寸細高跟,稍顯困難地踩在積流湍急的暴雨面。

輕微不慎,行差踏錯也就一步的事情。

細細的高跟踩進青石板縫裏,驚得慕昭輕呼一聲,纖細白皙腳踝拐了下,作勢就要摔出傘外。

下一瞬,楊柳腰上多出一只力量遒實的大手,及時锢住她。

也不知道是傅時沉的手太大,還是她的腰身太細,形成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且充滿禁欲感。

“有沒有事?”

男人嗓音混在淋漓雨聲裏,清寒,抓耳,有着說不出來的性感。

慕昭赤露在冷空氣裏的手臂擦過他的西裝,借幾分力量站穩,低眼看了眼,抱怨一句:“這裏怎麽連盞燈都沒有。”

傅時沉單手握着傘的柄骨,不動聲色地收回在她腰間那只手,薄白色眼皮輕掀,看一眼前方。

那處有個紅燈籠。

先前幾次來的時候,那盞燈籠還是好的,今日偏不湊巧地壞了。

他把手臂遞給她,“扶着我走吧。”

慕昭撩撩長發,順在一側鎖肩上,沒拒絕,自然地扶上他的手臂,觸感是質地精良的西裝布料。

就在快要走出那條青石板暗巷的時候,慕昭手上依舊抓着他的手臂,只是他突然停下,她也只能跟着停下。

他們站在同一塊青石板上,同一把黑傘下,同一片雨幕裏。

什麽都是同一份兒。

“慕昭。”他突然叫了她一聲。

天空炸開一聲驚雷,将他聲音吞沒掉大半。

她還是聽清了。

慕昭淺聲問了句怎麽。

傅時沉半側身子都在雨裏,黑韌的頭發一并淋濕,眼眸深如此刻的雨夜,聲音聽着很冷靜沉寂,“就你了。”

慕昭恍恍一怔。

三個字把她砸暈,什麽就她了?

她的目光裏帶着疑惑,轉過臉,看見男人近要與雨簾合為一幕的清絕側顏。

傅時沉也轉過臉看她,四目相對,他漆黑的瞳孔裏映出一道閃電還有她完整清晰的一張臉,薄唇開合,字字清晰沉誘,“我需要一個太太。”

言外之意:和我結婚。

慕昭能聽到,能理解,完全能明白。

就是……不敢相信。

他瘋了吧?

慕昭喉嚨裏像是被塞進一塊泡水海綿,鼓脹幾番,又講不出話。張了張嘴,又重新閉上。

男人觀察着她的反應,握着傘柄的指冷白修長,指尖顯出微涼色,“至于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

這絕對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求婚。

而是一場談判。

或者說……一場交易。

慕昭過燒的腦子冷下來,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平靜反問:“我想要什麽?”

耳邊雨聲淋漓。

短暫的沉默過後,傅時沉動動手腕,把傘舉得離她更近,淡淡道:“你要厮殺,你要報複。”

短短八個字,卻不用再細說。

慕昭心想怎麽可能瞞得過他呢,他睿智冷靜,鐵血手腕,在他面前玩弄心機城府無疑是在自掘墳墓,他怎麽會看不透她一開始接近他的目的,只不過他不說,也不計較,純粹不屑而已。

長時的沉默過去。

慕昭開始細究他此舉的動機,問:“你就只是因為你奶奶催婚,所以要急着找個人結婚。”

男人眼梢微壓,隐着三分笑意,“不然呢?”

下一句慕昭都能猜到——

還能因為什麽。

總不能是因為愛吧?

慕昭被自己荒誕的猜想逗到,表面卻四平八穩地端着,沒什麽鮮明情緒地問了句:“為什麽是我?”

“你剛好在我面前。”他說。

“……”

答案簡單直白,直白到有粗暴的意味在裏面。

這回答讓慕昭心裏有些不舒坦,就如一道多選題,她并不是唯一答案,而是任一答案。

倒不是真要計較什麽,只是單論這種感覺讓她不舒服。

“對于你來說——”

傅時沉嗓音一停,目光深沉,狹長眼尾流洩出點暗光,“我應該還算有點可利用價值。”

那還真不止一點。

慕昭還真就在腦子裏計較着利益得失,精打細算着,然後特公式化地問他:“你能讓我利用到什麽程度?”

見慣商場厮殺的男人,度過許多刀口舔血的日子,也遇到過不少為蠅頭小利撞得粉身碎骨的人,對他溜須拍馬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只是那麽多場的談判裏,那麽多的人裏。

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

有人問他,你能讓我利用到什麽程度?

“那完全取決于你的胃口。”

傅時沉在電閃雷鳴裏說的這話,意态輕慢恣意,嗓音慵懶得如缥缈的霧,“螞蟻胃,還是鯨魚胃。”

慕昭清妩美豔的臉龐稍稍一偏,煙視媚行地看他,“有沒有一種可能,會是一個無底胃?”

這話惹得傅時沉發出一陣低笑,笑得他甚至開始咳嗽,他偏過臉,虛拳攏着嘴,胸腔在震顫。

他笑時陰刻深沉的眉眼舒展開,別有一番風流少年氣,不再那麽沉板冷漠。

等他笑完,慕昭才認真嚴肅地對他說:“傅時沉,我想要的,可能很多很多,遠比你想象中的多。”

那場被迫替罪的車禍。

難以言說的傷痛。

她遭受過的,通通都要讨回來。

男人咳過後的嗓子浮出啞意,卻更添性感蠱惑,“我給得起。”

一句給得起。

讓她懸着的心塵埃落定。

周身都有一種難言的戰栗感,手臂肌膚爬起一層細小的雞皮顆粒,傅時沉垂眼看到她手臂的皮膚,說:“先回車上。”

于是就這樣——

那天,在她走出青石暗巷的時候,在心裏暗暗做好決定,一個瘋狂到不切實際的決定。

上車後,慕昭才發現傅時沉半邊身子都淋得透濕,而她身上滴珠不沾,丁點水意都沒有。

“看來有時候太紳士也不是什麽好事。”

傅時沉脫掉西裝外套,放在一旁,接過司機遞來的幹毛巾擦頭發,漫不經心地回她,“小事兒,總不能讓女孩子淋雨。”

男人裏面穿着件黑襯衫,領口解開兩粒,分敞出醒目的喉結還有鎖骨窩,他周身都散着水意,耷着眼皮擦頭發的動作很随意,但卻因為他長得太帥的緣故,看着就很賞心悅目。

慕昭不自知地看了好幾眼,反應過來的時候神色一瞬不自在,然後迅速收回視線。

在送她回桃水灣的路上,車內放着音樂,經典名曲《克羅地亞狂想曲》,激昂奮進的旋律,襯着此時外面的暴雨雷鳴,似乎都能聞到硝煙和世界末日的味道。

慕昭有種要和身旁男人度過地球最後一晚的錯覺。

整個途中誰都沒有說話。

她沒有給他明确的答複。

只是在快要下車的時候,慕昭手扶着車門,眼尾稠豔如蕊,萬種風情藏在春眸裏,輕飄飄地問了句: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娶我?”

聞言,傅時沉轉頭看她,他的手臂上還搭着條毛巾,撇到一邊,沉寂目光如舊,嗓音沉穩:“現在。”

這回答着實讓人有些始料未及,慕昭都驚了:“現在?”

男人晦暗眸光越過她,透過車窗看一眼外面的那棟別墅,“你回家拿戶口本,我帶你去領證。”

“……”

慕昭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拿着戶口本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慕昭不停在心裏說,瘋了瘋了,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和一個只見過四次面的男人扯結婚證。

第一次,也是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在海洋女皇號。

第二次,在藍淩會所,在納西比拍賣行的那一整天。

第三次,在醫院的vip病房裏。

今天的确才是第四次。

真就荒謬至極。

重新上車,慕昭才想到一檔子事,“現在都快九點了,民政局早就下班了。”

男人漫不經心地撫過玉扳指,淡淡開口:“沒下班。”

慕昭正疑惑,立馬意識到,對于他來說,這只是動動嘴皮子的小事,可能還用不着他親自開口,總會有人将他的一切打點好。

民政局果然沒關門。

昏暗的雨夜裏,周圍建築都沒了燈色,只有民政局裏散出來的白光将雨夜拉出個大口子。

就那麽稀裏糊塗地和傅時沉領了證,流程簡單,拍合照的時候他頭發都沒完全幹,帶着點潤意,卻絲毫不折損他的帥氣。

畢竟是結婚證上面的照片。

慕昭極盡親昵地朝他偏着頭,紅唇微翹,相當上相的一張臉挂着無懈可擊的笑容,眼裏流露出的幸福相當逼真。

看到照片時,慕昭都有些感慨,她笑得很像真情實感結婚的幸福女人。

連傅時沉都沒忍住評價了句,“還挺真。”

慕昭在照片上指着他,大着膽子揶揄,“傅先生,貌似你笑得比我還真。”

照片上的男人眉深眼濃,輪廓清晰,下颌線流暢,五官的起承轉合都是恰到好處的完美,臉上不是很明顯的笑容,薄唇彎着的弧度也很淡,只是抵不過他那雙深邃的桃花眼,潋滟流丹似的,加上上唇中間一粒深情痣,看着就特別深情款款,一派陷進愛海的情種模樣。

他扯扯唇角,沒搭理她。

最後,女工作人員把兩個小紅本遞給兩人時,用特別豔羨的眼神看了慕昭好幾眼。

在離開的時候,女工作人員發自內心地對她說:“恭喜,你老公真的很帥。”

慕昭在看照片,沒仔細聽,随口答了句,“謝謝,你老公也是。”

傅時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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