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緣始

這場瓢潑大雨下了整整二日,山風毫無顧忌的在山脈之間呼嘯而過,将大雨撤的淩亂。翠綠的樹枝在風雨中搖擺,沉浮,低頭哀于山怒。

山腳下的寬敞平臺上擺着祭祀器具,冰冷泥濘的土地上跪着幾個年紀不大的人。

就那麽跪在吼叫的風雨中,讓雨将自己濕透,站也站不起來,豆大的雨滴像鞭子一般打在身上,順着瘦削的側臉劃過。

“還要出去嗎,說!”再往後看時,才發現原來離他們三四米的身後站着被墨雨染透的人群。

其中一個跪着的年輕人晃了晃身體,被另一個稍大的扶住,睜眼看着遠處被山雨籠罩迷蒙的大山,緩緩點頭,“族長,我誓死不悔”

“那你們呢!”老族長的白須在夜雨中如此明顯的顫抖,悔恨。

“誓死不悔”,年輕人緩緩回話。

老族長睜大眼睛,擡頭仰望漆黑的夜空,讓雨滴落在眼中,倏爾,他手中的棍仗猛地落在跪着的年輕人身上,幾個人将最小的孩子護在懷裏,咬牙一聲不吭。

“祭山靈不得離開山神庇佑,

祭山靈世代守護靈源使命,

祭山靈不得傷天下之靈魄,

祭山靈世世四百七十四人”

老族長将棍仗指向遠處的隐秘的墨色大山,蒼老的聲音緩緩道,“向山神磕頭,你們這些不孝子,走了之後,是生是死與我們再無關系。”

幾個年輕人朝東緩緩磕頭,相互扶持站起來,在山雨中浸透的靈源在每一株草木上亮起幽綠色的熒光,在雨中輕盈的随風擺動。

不遠處的天空亮起來一抹瑰麗的色彩,嬰兒的哭聲從漸小的風雨中傳來。

“祭山靈四百七十四人,一人生,一人亡,世世更替,靈源有限。”有人在風雨中嘆氣。

年輕人的身後,是與世隔絕的山落。

小一點的少年問,“離哥,我們是人嗎”

回話的人笑容被雨濕透,他凝望着前方散着幽綠熒光的小路,低聲說,“是。怎麽不是,我們有血有肉。”

小孩伸出手指,他的手指瞬間幻化成一抹幽綠的顏色,“這樣也算嗎?”

“不,不要現出來,沒有人會知道”

又有一人接話,“傷靈魄者,其天必誅。你們記住了”

——哥,出去之後你要做什麽

——我想當兵

——殷離你呢

——上學,生活,就這樣就夠了。

——好,那我和離哥一樣去上學。

——走吧,離開這裏我們就與人并無二異

——生死有命,走出這裏,我們是祭山靈,也是人。

他們身後的殷山在黑暗中頭頂蒼穹,根紮土地,屹立在人間中,風雨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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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快下班了,就只剩一個人了,哎,真的,你們先過去點菜,不就是那家新開的嗎,我馬上就去。”樊朗打完電話彎起中指敲了敲桌面催促。

“嗯嗯,警察叔叔,這字兒我不會寫”對面坐了個黃毛,染得亂七八糟的頭發沒有水分的亂糟糟翹着,看起來年紀不大,估計都十七八歲。黃毛苦着張臉,“警察叔叔,你寫給我看看呗”

樊朗從一旁抽出張白紙,用墨碳筆刷刷寫下‘慣’字,“這是習慣的慣,不是慣偷的慣,你記住沒。年紀不大出來就混,字都不會寫讓別人笑話你啊。這次出去乖乖回學校上課去,別讓我再碰到你”。

警察叔叔一身筆直的警服,眉宇之間明朗正氣,五官分明,嘴唇偏薄,鼻梁挺的都要頂住天花板了,手裏不緊不慢的轉着鋼筆,看的小黃毛心裏一陣振奮,他跟着扭了扭屁股,擺着自己的腰,說,“警察叔叔,你念的哪一個學校啊?以後我也上去,出來跟你一樣當警察。”

樊朗斜眼看了小黃毛一眼,稍薄的嘴唇一挑,露出個淡笑,“那學校不好。你去上技校,學點技術,出來工廠了當個小工,熬兩年成了老工,那工資高多了,比當警察掙錢。”

有案底的人不能上警校,不能當兵,說出來怕傷了小黃毛的心。學個技術正好,不怕沒人要。

“哎哎,好嘞。警察叔叔你看,我填完了。耽誤您吃飯了哈,要不是兄弟沒錢,我——”

樊朗跟着站起來,用手撫平身上的褶皺,“不用,你家人來接你沒?”

小黃毛探頭探腦朝外面左右看了看,有點失落,“沒。我爸媽都習慣了。沒事,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不耽誤您了哈”他說着也跟着瞎胡拽了拽自己的T恤,走了。

樊朗将局裏的燈都關好,門鎖好,值夜班的人也馬上該回來了,他去車庫将車開出來。

初秋過了,轉眼就深秋了,外面的冷風嗖嗖的往身上吹,路旁的樹葉落的差不多了,才剛七點,外面就黑的不像樣。

樊朗的車慢慢滑到小黃毛的身邊,那小孩吸溜着鼻子抱着肩膀在街上蕭瑟的溜達。壓下車窗,“走吧,我送你。”

小黃毛高興的答應一聲轉眼就跳進了車子,樊朗開了空調,讓他系好安全帶,“我送你第二次了。不要讓我再遇見你第三次。黃毛,老人家的錢偷來花着心安嗎。”

小黃毛吸溜鼻子,“哪能呢。一開始入了這個行我就想,偷小孩的吧,怕以後給人家留下陰影,不小心壞了人家一輩子咋辦。偷白領的話,上個班不容易,天天加班,我都看見了。你說偷老人的吧,老頭藏了小半輩子的棺材板——你說我還能偷誰的”

樊朗笑出聲,伸手捋了他一下,“喲,這還有職業操守”

小黃毛摸摸自己腦袋,“偷誰都不心安吶,不過後來,後來不是習慣了嗎——偷着偷着心都壞了”

樊朗給小黃毛停到路邊,給他開車門,“走吧,記住你的話,好好上學去,掙點自己的錢,花着也不用做噩夢”

“我做噩夢您都知道啊。恩恩,我一定改,警察叔叔,您走好”小黃毛歪着身體給樊朗敬個禮,大搖着手說再見,還吆喝了幾句啥。

樊朗還沒走到飯店,樊媽又打電話了。

“樊朗啊,媽這一輩子的心願就是和你正正常常吃個飯。你說說你啥時候能不遲到。這麽多年了,你知道媽愛吃啥不,你給媽點過菜沒?”

“哎呀,媽,我這都快到了,你別急呀,叫樊琳先跟您吃着,我爸知道您愛吃啥就行”

“快到快到,都八點了,我六點給你打的電話吧——媽,您別唠叨了,我哥開車呢,哥,我們等着你啊,路上慢點”

樊朗停在紅綠燈前,整個城市漫步着燈紅酒綠的霓彩,光影從車窗前映到他的臉上,照出一張豐神俊朗的面孔。

車外人聲鼎沸,車中寂靜無聲。他點支煙,搖下窗戶,冷氣和人聲湧進車中,樊朗吸了口秋意,懶散的靠在椅背上。

等他終于到了飯店,都八點半了,樊朗抱着兩桶加果粒的橙汁,還帶了兩斤醬牛肉。一頭闖進飯店門,飯店裏出現了片刻的安靜(⊙o⊙),他咳了兩聲,從一旁的裝飾鏡中看見自己一身警服一絲不茍,尴尬的笑了兩聲,“那啥,接着吃,我找我媽,服務員!帶路”

吼的那個正氣凜然,走的那個幹脆利落。

火鍋店的老板趕緊招呼食客,“看,警察叔叔都來咱這店。”

九宮格的火鍋,紅辣辣的辣椒油茲茲的冒着熱氣,每一個都是一種不同的辣味。辣椒末沾着牛肉丢到火鍋裏,涮幾下撈起來趁熱吃,一下子就驅散了整個涼秋的寒意。樊媽懶得做飯時就招呼一家人去門外嘗個鮮,夏天趕着燒烤,冬天趕着火鍋。

“哥,喝”樊琳倒了杯果粒橙給他——樊朗他妹,今年十七,上高二,樊朗大了她十一,他上大學走了,家裏還有個活寶給爸媽玩。

“這火鍋媽你能吃嗎?”紅油茲茲的燒了一鍋,周圍擺着鴨腸、鴨血、牛肉,大家都是等着沒怎麽動筷子。

樊媽媽卷發盤的好好的,穿的端莊大氣,一脫衣服,瞪了樊朗一眼,樊爸笑着給樊朗填上一小盅白酒,“你媽跟你妹聞着味兒口水都在嘴裏轉了幾趟”

樊朗心疼的給他媽夾塊鴨腸,“我都說了你們先吃,我來的時候随便吃的就行”

樊琳吃的眼淚汪汪,小嘴紅豔豔的,“那怎麽行,媽說了,你現在是家裏的頂梁柱”她吃口涮好的小肥牛,小聲說,“媽說了,今天等你請客,我們先吃你不掏錢怎麽辦”

樊朗失笑,每次都說讓他掏錢,真正卻沒掏過幾次。樊朗沒結婚,一發工資錢都上交了,也沒女朋友,平常花銷少的很,樊媽媽也不舍得她大兒子掏錢。

“樊朗,你這幾天什麽時候閑着?你每個月不是還有幾天的假期嗎”樊媽邊吃邊問,樊朗跟他爸又是送水又是遞紙。

“媽,您是又想去哪兒玩啊”樊媽是退休教師,平常生活規律,特別注重勞逸結合,動不動就帶着一家人出去旅個游,逛逛街。

“我不去哪,我是想讓你去相親,我想着抱孫子想了多少年了,樊琳,叫服務員再來一盤蝦滑,一盤牛肉丸子,還有小白菜”

樊朗按住樊琳,“媽我去給你叫”

樊媽瞪一眼他,“你跟我站住,坐這兒給我說說你想要什麽樣的閨女”

樊琳給了哥哥一個愛莫能助的目光,樊朗連忙求救老爸,樊爸聳了下肩膀,說,“其實我也想抱。哎呀,這一輩子就差個孫子了”

“爸媽,你們至于嗎。不就是個孫子嗎,現在像當孫子的人還少嗎”樊朗仰頭喝酒,辣的真夠味兒。

“說啥話呢,我要的是樊家的親孫子,不是想當孫子的人”樊媽教訓他,還不忘給老頭子夾塊豆腐嘗嘗。樊爸胃不好,不能吃太過葷腥的,還好樊朗買了些素涼菜。

“好了,媽我知道了。我這兩天盡量騰出時間,你說吧,又是誰家的閨女啊”

“我知道你見,但你不能老遲到啊。上次你遲到了一個小時,上上次遲到了有快兩個小時了吧,還有上上次——”樊媽舀了一小勺火鍋裏的湯裝到旁邊的小杯子裏,捧在手裏等着樊朗說話。

“知道了,這不是一次比一次時間短了嗎。媽,你喝那湯幹嘛,再辣着您”

樊媽笑呵呵的給他爸嘗了一口,樊爸吧吧嘴,火鍋湯熱而不辣,夠味兒又不葷腥,要不是還有地溝油這一說,估計不少人都要把湯都喝盡了。

樊爸感嘆道,“別說,你媽真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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