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預警
靜楠有自己想帶的東西, 荀宴好笑之餘,倒也不曾阻攔。
最終,馬車上還是添了她的大包袱。
鐘氏問道:“這麽多,圓圓吃得完嗎?”
小孩搖頭, 掰着手指數, “哥哥,二哥哥, 叔叔, 好多叔叔。”
除卻荀宴、林琅、鐘九以外的籠統稱呼令鐘氏莞爾,揉揉這小貼心的腦袋, 誇贊道:“嗯,圓圓真好, 還幫哥哥和叔叔們帶了。”
小孩要多誇, 才更有積極性。
絮絮叨叨的叮囑和準備後, 離別終将來臨。
鐘九等人已備好馬車, 齊齊候在荀府外。
行李也已搬空,該走了。
衆人沉默一陣,荀巧深深看了眼面前三人, 道:“明朝即長路, 惜取此時心。去罷,莫忘了歸路。”
荀宴、林琅重重颔首,再次作揖告別。
牽着靜楠往外走時,林琅忽然頓足,轉身大步走至荀巧、鐘氏身前,在他們驚訝的目光下雙膝跪地, 磕了三記響頭, “伯父、伯母大恩, 林琅此生不忘,來日必将銜環以報。”
少年重情,荀巧夫婦亦深受觸動,此時也不再推辭,鄭重道:“好。”
林琅雙目已是微紅,不敢再擡首,重新轉回了荀宴這邊。
視線飛快掠過之際,他好似看到了荀宴目中對自己的微微肯定之意。
與兩位哥哥相比,靜楠就毫無離別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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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手抱着小鴨子,一手牽着哥哥,很是尋常地回首和伯伯姨姨們說再見,好似只是出去玩兒幾天。
荀巧不由笑道:“我算是看出來了,只要阿宴這個哥哥在身邊,圓圓才不管去哪兒呢。”
鐘氏嗯一聲,“畢竟是阿宴救的她,倒也正常。”
她看着三人背影,溫柔的眸中感慨無限。
這三個孩子,都已經是他們荀家的一份子,且都有着一顆赤子之心。
望他們能夠相互扶持,彼此照顧。如此,不管今後遇到何種困難,定能攜手而過。
***
天水郡山遙路遠,十餘人行李衆多,前後備了四輛馬車。
兩輛載人,兩輛載物。
啓程前,荀宴點過人數,并為每人作了番介紹。
他、林琅、鐘九自不用多說,京臺大營的六人皆是身懷絕技。
闵祺擅禦馬,再兇悍的駿馬、野馬在他手中都能被訓得服服帖帖;
吳建自幼習引弓射箭,百步穿楊,箭無虛發;
柳辯善口技,可用腹語發出各種聲音,且語言天賦極強,能輕易融入一地。
柳易擅僞裝易容,水性極好;
林解之頭腦靈活,曾鑽研過密室機關,亦很擅長開鎖;
朱一乍看并無特殊,他只有一項本事,武功極高,堪稱隊中最強。俗語有言一力降十會,倘若隊中所有人合力對付他,他也有脫身之力。
值得一提的是,闵祺與大理寺正卿為遠親,算起來也是個侄兒,而朱一則是尚書令族中的旁支子弟。
尚書令便是大皇子的外祖父,他清楚朱一武功高強,本想将此人派去保護外孫,但荀宴的邀約同時而至,朱一毫不猶豫選了荀宴。
這個決定令尚書令氣得胸悶,可有皇帝看着,也不敢做任何小動作。
六人性格各異,本事各異。
身懷本領之人都有些傲氣,但因上次查案跟随了荀宴數月,都對這位公子才能、品性心服口服,很是服從。
除此之外,皇帝還另派了一名少年跟随,名李術。李術此前是太醫院的學徒,醫術已經得了衆位太醫認可,足以出師。
皇帝把他派來,也算是作為父親的格外照看。
鐘九心道,這些人在京臺大營都小有名聲,頗受重視。聖上明面上給了公子最難的一郡,但憑此看來,寄托的希冀也是最大。
“若按正常官道走,抵達天水郡需要半年。”荀宴道,“天水郡郡守已經着手離開,路上耗費的時間愈久,屆時當地就會愈亂。我研究了路線,官道與山林小路、水路結合,四月可達。你們覺得如何?
無人提出意見,路線便就此定下。
隊中氛圍并不低落,并無幾人沉浸在離家的愁緒中。
說到底年紀都不大,能夠離家歷練一番,反而個個都摩肩擦掌,躍躍欲試。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出城門,駛離上京。
日麗風和,目之所及處湖光山色,極是養眼。
靜楠懷抱小鴨子,烏溜溜的眼睛好奇看着車內唯二的兩個陌生人,朱一與李術。
朱一仍記得她,可她顯然已忘了京臺大營的這些人,只是聽林琅的話,向兩人一一問好。
朱一性情內斂、沉默寡言,李術又極為害羞,俱是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一人抱劍養神,一人看起了醫書。
荀宴正去了另一輛馬車交談,此時并無可以熱絡氛圍之人。
閑來無事,林琅幹脆教靜楠讀起了書。
他在書院□□課一直名列前茅,此時教起小孩,也很有章法了。
但,之前随意教着無事,如今認真起來,反而令他招架不住。
林琅所教,不再是統一的《三字經》、《千字文》,他專挑了本孩童學字書,裏面涵蓋了常用的字、詞、俗語、短句。
靜楠聽得認真,學得也認真,只是很有自己的想法。
林琅讀“趕鴨子上架”,她問“鴨鴨很乖,為什麽要趕它?”
林琅教“畫龍點睛”,她好奇龍是什麽模樣,到底在哪裏。
天真又好奇的問題,讓林琅節節敗退,不是無法解釋,就是解釋了小孩也聽不懂。
這時候,他似乎有些懂了為什麽先生願意來學院教他們,卻不願回家給家中四歲的小孫兒啓蒙了……
實在有些難。
不過在靜楠面前,林琅從來都是最縱容她的好哥哥,連偶爾該有的訓斥都舍不得,更不會因這種小事不耐煩。
他改了方法,讓靜楠作畫。
畫之一道,極看天賦靈氣,林琅其實不大精通,所以他教的方法,是給靜楠紙筆,任她自由發揮。
小孩果然瞬間安靜下來,連帶她的小鴨子一起,專心在紙上塗塗畫畫。
林琅暗暗松了口氣,又添了絲對荀宴的敬服,心道大理寺那十日不知公子是如何過的。
只從帶圓圓這件事上就可看出,他遠不及公子。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
“公子。”馬車外鐘九的聲音響起,林琅坐直了身體,下一刻車門被推開,夏風習習,青色身影踏入車中。
車內幾人齊齊望去,見荀宴一人遞了一個果子,猶帶着水珠。
“方才左邊有片李子林,去摘了些。”荀宴看向靜楠,“圓圓在做什麽?”
“在畫畫。”林琅回道,卻見小孩依舊專心致志地低着小腦袋,雙耳不聞身邊事。
荀宴挑眉,往靜楠身邊坐去。高出許多的視角讓他輕易看到紙上的畫作,線條奇特,粗細不一,饒是他,也完全看不出是什麽。
他默不作聲看了半晌,等靜楠終于停筆才問道:“畫了什麽?”
“這是哥哥。”小孩指着最長的一根線條道,又解釋,“伯伯,姨姨,二哥哥……”
最後,指着暈成一團的墨點道:“是啾啾。”
倒是很周到,連她的小鴨子都沒忘記。
但這些形象……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是毫不相幹。
連朱一、李術都湊過來瞧了眼,忍俊不禁,笑意滿滿。
第一次作畫,能有這個意識已經很不錯了,而且從線條的長度來看,亦很符合各人身高。
“畫得不錯。”荀宴颔首肯定了小孩畫作,遞去李子。
得了誇獎,小孩很有些高興,李子都不吃了,當即把畫作送給荀宴。随後大筆揮毫,給隊中所有人接連創作了一副畫像。
聽着小孩奶聲奶氣地對自己解釋畫中為何人,衆人俱是忍着笑,對她道了一聲感謝,将畫卷起,收入了随身包裹中。
本還納悶公子外放任職,為何要帶圓圓小姑娘。如今看來,竟很是明智。
畢竟有這麽一個小孩在,他們途中無論如何也無趣不到哪兒去。
午時,馬車選了林中一處平地停下。
衆人準備用個午飯。
今時不同往日,沒有追殺,行囊充足,也就無須就地取材烤野味。
圍上火堆,不過為燒些熱水暖一暖吃食,比如靜楠帶的肉餡兒大餅。
山林風光甚好,層林蔥翠,鳥雀啁啾和着溪流之聲,令人心曠神怡。
路程剛啓,衆人興趣正濃,對這等風景也很有欣賞的心情。
“又要去遛小鴨子嗎?”林琅幫靜楠給啾啾牽了繩,順口問道。
靜楠認真點頭,“嗯,啾啾悶壞了。”
她養的這只小鴨子,很有些脾性。
鴨掌被傷又痊愈之後,啾啾就已經大了許多,茸毛慢慢褪去,站在靜楠掌心時頗具分量。
它熱衷于四處奔跑,哪日被關着了不動,便蔫蔫得打不起精神。
是以便有了這一幕,旁人遛狗,小孩遛鴨。
但這次,靜楠沒能遛它多久,午飯尚未熱好就跑了回來。
“怎麽?”
陪她同往的林琅神色奇異,“它不願走了,拉着圓圓往回跑。”
李術猶豫了下,小聲問道:“是累了嗎?還是受傷了?”
他聽說過這只小鴨子的光榮事跡,勞太醫院三位太醫出動,并讓聖上為它大肆賞賜。
堪稱上京第一鴨。
“并不是。”林琅頓了下,不知該如何說。
恰時,啾啾拉着靜楠的腳步不停,“啾啾”叫着往馬車內走,停在車下不算,非要小孩進了車內才消停。
在場衆人目睹這一情景,面面相觑了眼,闵祺道:“好似這些小東西都有些靈性,能預見天色,我以前養過一匹馬兒,每逢将有雨就不愛出門。可能……它也是如此?”
一只鴨子,可能嗎?
衆人都有些識別天氣的能力,無論怎麽觀測,都不像有雨的模樣。
小孩不懂這些,就更不知道啾啾把她拖回車內的用意。
只是她被小鴨子纏住了,稍微一動作就要被啾啾撲騰着翅膀趕回去。無法,她只能趴在了車窗邊,眼巴巴地瞧着衆人。
眼見她的小臉蛋壓在木窗上,兩腮嬰兒肥愈發得鼓,荀宴走來投喂了一顆甜李。
小孩有點委屈,“啾啾不乖。”
“揍它一頓呀。”鐘九笑着湊來了腦袋,“揍過了,就聽話了。”
“不可以。”靜楠嚴詞拒絕,繃着臉蛋道,“它還小。”
鐘九樂了,自己還是個小孩呢,就知道維護比自己更小的鴨子了。
他正準備再逗一逗,突然腦門一涼,伴随着微微的觸感,似乎有什麽東西砸了下來。
鐘九擡手一摸,再仰首,不由呆在了原地。
方才還碧空如洗的天,突然灰了下來,豆大的雨點猛烈地朝衆人而下,起初兩三點,下一刻就噼裏啪啦,如同珠簾扯散,碎了一地水光。
是驟雨。
衆人猝不及防,但好在離馬車近,迅速收拾了物件入內躲避。
相較于他們難免被打濕些許的衣襟,車內幹淨清爽的小孩就格外顯眼。
靜楠尚未意識到發生何事,只因突如其來的大雨而雀躍,懷抱啾啾,一起睜大了眼地望着窗外。
一人一鴨,分外融洽。
衆人想:巧合,一定是巧合。
但很快,令他們瞠目結舌的事情接二連三發生。
樹下暫歇,啾啾突然大叫,随後大樹毫無征兆地倒下;臨崖而行,啾啾拉着靜楠移開位置,下一刻便有山石墜落;涉水過溪,啾啾依舊不讓,原來淺淺的溪水中竟也有暗流……
凡此小事,數不勝數。
這些危險于他們而言都不大,即便發生了也能避免受傷。但于啾啾這樣一只平凡普通的小鴨子而言,能有這樣的預警,是非常不可思議的。
鐘九憋了一路,最後終于忍不住道:“這是神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