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雨夜
行路漫漫, 崎岖途中,一只小鴨子能有多大作用?
若在三個月前,衆人都會付之一笑, 嗤聲不止。但三個月下來, 不得不說,這只名為啾啾的鴨子當真幫了他們不少忙。
先不論避過的危險多大, 尋常趕路, 有它在的确避過了許多麻煩。
只說臨崖而行這一事,如果沒有避開山石,馬車被砸中,他們難免需要去另尋馬車。
來回間, 又得浪費時辰。
啾啾的地位不知不覺提高, 無人再把它當成一只平平無奇的寵物,暗地裏甚至給它取了“神鴨”的綽號。
每每靜楠下車遛它時,都會收到不少無聲息的注目禮。
荀宴着人試過, 假使不是靜楠牽着,無論即将發生什麽,啾啾都不會預警。
這結果令他們訝異又好笑,還真是只忠心護主的好鴨子。
但不得不說, 啾啾展露出不同尋常的天賦後,他對靜楠偶爾的小小出行,的确放心許多。
***
秋雨綿綿, 自無垠夜空淅淅瀝瀝而下, 打在支窗的木板,順勢滑落, 浸入松軟的泥土之中。
襟袖起涼, 寒意瑟瑟, 衆人早已換上厚重的秋衣。
正如趴在廊下呆呆看雨的小團子,她不耐凍,衣領邊甚至圍了圈雪色兔絨。
乍看上去,整個人似在夜色中發光。
“圓圓。”林琅從後走來,摸摸她柔軟的小短發,“回房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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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如今身處之地,名為山城,離上京已有三月路程之遙。
三月間都在趕路,衆人不免疲乏,好在途中亦經歷了不少趣事。譬如給靜楠慶生,再如她終于長出了烏黑的頭發。
目前只長至耳邊,但從這速度來看,很快就會更長。
林琅一指凳上肚皮朝天呼呼大睡的鴨子,“啾啾都已經睡熟了。”
“哥哥?”靜楠看向他,讓林琅莞爾,“哥哥今夜有事,不會回了,還記得嗎?”
山城雖名為一城,但實際是彈丸之地,占地極小,民百戶而已。
之所以給它如此取名,是因其高處極高、低窪處又極深的地勢,宛若陡峭的山林。
荀宴一到此地,就攜柳辯去尋當地官員了。
畢竟,山城離天水郡匪寇出沒之地不過百裏,他們必得謹慎打聽好情況,才可進入。
靜楠被牽着從廊下走回客房,不忘撈上自己的鴨子。
啾啾乍然驚醒,炸毛了一瞬,瞧見小主人的身影又安心下來,在她懷中繼續安眠。
偌大的客房中,擺了三張榻,其中一張小榻兩邊豎有欄杆,置于兩張大榻之間。
這是荀宴、林琅、靜楠三人的房間。
一路上為安全起見,亦是節省銀錢,衆人在客棧過夜時皆兩兩同住,倒也無形中令他們熟絡了不少,增進感情。
幫小孩脫去厚厚的外裳,瞥見她腦袋上有一縷呆毛翹起,林琅忍笑,“要講故事嗎?”
靜楠搖搖腦袋,“哥哥累。”
荀宴、林琅同在時,她會區分地喚哥哥、二哥哥,只有一人時就是“哥哥”一個稱呼了。
不過無論她怎麽叫,二人總能分辨出來。
“哥哥不累。”林琅總覺得小孩懂事得過分,私下希望她能更活潑些,調皮搗蛋也無妨。
即便親眼見過她讓荀宴都退卻三尺的模樣,也認為她是天下第一乖。
睡前故事為荀宴途中親筆所書,并非盡善盡美,但足夠真實有趣。
靜楠養成了習慣,每晚最喜歡梳洗後坐在床榻上,林琅給她擦拭濕漉漉的頭發,荀宴給她講故事。
小孩不懂聲音是否低沉、富有磁性、充滿魅力,但她喜歡哥哥的聲音。
今夜兩件事都被林琅包攬,靜楠也格外懂事,坐在被褥中仰着腦袋看他。
這乖乖的小模樣令林琅不禁擡手揉了揉她,再翻開書頁。
若說故事深意,靜楠肯定聽不懂,她單純喜歡聽自己前所未知的事物而已。
每逢到此處,睜得圓滾滾的眼睛就異常認真。
這亦是荀宴和林琅最喜歡的夜。
低啞的少年聲中,靜楠起初聽得仔細,小耳朵微動。一刻鐘後,終是抵不住睡意滔滔,往後一倒,沉睡了過去。
林琅輕輕接住她,把小孩安放進被褥,将燭火移置床頭。
如此,即便意外醒來,她也不會因黑暗害怕。
一陣輕微的吱嘎聲,合上的門縫中隐約可見林琅離去的背影。
初至山城的第一夜,不止荀宴要忙,他們也各自有着任務,哄睡了她林琅便也去了。
今夜,他們注定無眠。
燭火噼啪,和着細細的風雨聲,确是叫人安睡的好時節。
安谧之中,牆上投映出的床幔影子随燭光輕搖,忽而,猛地歪曲了起來。
山城的窗戶不同上京,上下結構,開窗時更為悄無聲息。
靜楠入睡的這間房,窗戶便被悄然打開,罅隙中溜進冷風,讓燭影搖晃不止。
窗縫開得不大不小,一道人影從外攀了進來,黑衣遮住全身,臉也不例外。
只露出一雙泛着精光的雙眸。
這雙眼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小孩,随意掠過,很快就在房內四周逡巡起來,似想尋找什麽。
他顯然做慣了此事,舉止皆默然無聲,宛若一道輕盈的影子,輕易就能融入屋內的黑暗。
目光鎖定床下,他剛邁出一步,床腳熟睡的鴨子忽然驚醒,直接“嘎嘎”大叫起來。
叫完,還有要向人撲去的架勢,勢頭之猛,似有殺氣。
黑影被結結實實吓了一跳,竟在原地愣了足足兩息,險些沒反應過來。随後腦中才發出警告,暗道不好,只來得及瞪了眼那鴨子,才迅速從窗戶又溜了出去。
他心思缜密,最後時機也不忘将窗戶完全帶上,不留一絲痕跡。
下一刻靜楠的房門被砰得撞開,為首之人是風塵仆仆的荀宴,其餘人緊随其後。
大步走入房內,荀宴第一眼先看到安然無恙的靜楠,高提的心陡然安穩落下,目中淩厲轉化為柔和。
“……哥哥?”靜楠不可避免地被驚醒,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叫人。
荀宴把她抱了起來,披上小披風,“沒事,我剛回來。”
小孩喔一聲,側臉趴在他肩上又睡起來,實在是困了。
熟練地拍了拍她,荀宴側耳聽鐘九輕聲禀報,“屋內沒有人來過的痕跡,但窗下有幾點水漬。”
他們來得迅速,想來對方離開得也十分匆忙。
多虧了這場夜雨,不然痕跡還難以留下。
當然,最重要的是大聲預警的小鴨子啾啾。
此地離天水郡尚有百裏,衆人為了不打攪小孩睡覺,才齊齊在隔壁議事,自然不會想到這裏竟有危險。
如果不是啾啾……荀宴手稍稍收緊了些,決定從今日起無論白日黑夜,都不能讓靜楠獨處。
心緒微轉,他直接抱着靜楠去了隔壁。衆人都很理解他的心情,亦十分贊同。
小孩兒覺深,他們壓低些聲音也就是了。
闵祺先聲道:“莫非是小賊?”
林琅搖頭,“不大可能。”
說着,他收到了荀宴鼓勵般的詢問眼神,定了定神,将見解道出,“山城不過百戶人家,若有竊賊,定是當地人。問題便來了,若是慣偷,掌櫃身為山城人必然知曉,我們來自外地,這麽多人又是大生意,他為了聲譽必會多加注意,再不濟也會提醒我們。”
荀宴颔首,林琅繼續道:“假使掌櫃與竊賊勾結,這是一家黑店,我們亦不可能全須全尾坐在這裏。”
他們一行十餘人,且都是孔武有力的青年、少年,如果想對他們動手,自得做些迷藥之流的準備。
鐘九肯定道:“林琅所言有理。”
“是練武之人。”朱一抱劍忽然出聲,“如果是普通人,動靜會被我察覺。”
其餘人亦同他想,只是他們不明白,才到山城怎麽就會被盯上?
不知是為人,還是為物。
荀宴若有所思,看起來毫無線索,但依他之見,今夜之事十有八|九和天水郡有關。
“天水郡?”衆人一臉訝異,“但我們此行隐秘,一路又謹慎,誰有這麽大能耐立刻便知道我們來了?”
“不是立刻。”荀宴低聲道,“是候我們已久。”
…………
…………
日上三竿時,靜楠揉着眼睛醒來,剛睜開便看見了昨夜入睡時還在惦記的荀宴。
“哥哥。”小孩高興地撲進了荀宴懷中。
昨夜短暫被驚醒的畫面,已經完全忘了。
抱了抱靜楠,荀宴簡單道:“穿衣洗漱,吃早飯,帶你出門玩兒。”
小孩乖乖應聲,很自覺地洗牙抹臉,将滿頭短發揉得亂糟糟。
衆人見到她時,那頭發幾乎都豎了起來,成炸毛狀,俱是低笑。
自長了頭發後,靜楠還不怎麽習慣它,不會打理。深秋幹燥,便時常會出現這種可愛場面。
桌上擺了羊乳、蒸糕,小孩先被遞了一塊,有禮貌地道了聲謝,再把蒸糕一分為二,喂給啾啾吃。
啾啾不挑食,凡是它能啃得了的蔬菜來者不拒,且它食量不同其他鴨,頗有些大。
如今的分量,不再是靜楠一手能托住的了。
衆人大致摸清了這只“神鴨”的脾氣,高興時它是可愛的啾啾聲,一旦生氣或憤怒了,便會嘎嘎大叫。
托小孩的福,他們這些人正逐漸被神鴨接納中,也能偶爾摸摸鴨羽毛了。
悠悠用了早飯,荀宴将人分為三隊,往山城各街打聽情況。
昨夜的天水郡之說只是推測,具體如何,還要多多查探。
夜間意外剛過,按常理而言,白日并不會有事端。
但事實總是出人意料,荀宴才帶着靜楠走至一個小攤前,啾啾就忽然大叫起來。
攤販愣住,小孩也愣住。
昨夜被鴨子壞事的陰影浮上腦海,攤販瞥見荀宴瞬間危險的眼神,再顧不得其他,掀翻攤子就猛地朝外逃去。
邊逃邊想:媽的,這鴨子真邪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