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傷疤

橋山寨大當家雲浪, 事實上,連他自己都幾乎要忘了這個名字,十幾年沒怎麽用過了。

可一旦提起時,名字的來由依舊深深刻印在他腦中。

雪花飄灑愈烈, 他獲得這個名字, 亦是在這樣的時節。

如今少有人知曉, 雲浪并非天水郡本地人。

他的前半生猶如浮萍, 飄飄蕩蕩,于十幾年前才飄至天水郡紮根。而在天水郡之前,他曾落地于南方一小地——蘭縣。

當時他仍年少,早早失去父母、離群索居的經歷讓他靠與他人争奪為生,若遇着團夥,輸了不說, 還會受不輕的傷。

蘭縣中雲浪就受了重傷,被一女子救下,給他請大夫,予他飯食, 呵護備至。

對她從警惕到依賴,也不過十日左右的時間。

雲浪不知何為氣質家世, 但他知道, 女子給人的感覺和尋常婦人很不相同,總是溫溫柔柔,除繡花、漿洗衣物外, 她最喜歡的就是捧卷讀書和下棋。

他聽過風言風語, 道女子是因不守婦道而被家人趕了出來。

一日, 女子在讀書時他湊了過去, 女子道:“姓名乃人立世之根, 你既然不知前塵,和我一姓如何?”

雲浪可有可無地點頭,女子卻很高興,又道:“名的話,就取‘浪’字吧。”

雲浪皺眉,這個字,他記得市井之間罵人經常用到。

他磕磕絆絆地說出來,女子一愣,漲紅了臉,“此意非彼意,我給你取這字,意為浪子,不是那些……那些下流之語。”

名字就此定下,雲浪也暫時被女子收留,二人以姐弟相稱。

除養他之外,女子更需要照看的是她的兒子,年僅一歲,剛剛學會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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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寶寶”“燕燕”地喚,比對着他還要溫柔千百倍。

她生得美貌,性情柔淑,即便名聲不好又帶着拖油瓶,也偶爾會有富商人家前來說親,欲納她為妾,甚至還有以正室之名下聘的,皆被拒絕。

雲浪不解,如果跟了那些富老爺,她明明再也不用自己勞作了。

她的手本為纖纖青蔥,因漿洗衣物,已經覆上了一層繭,變得粗糙。

女子卻道:“我養得起自己和寶寶,何必去仰人鼻息,只為那點享樂?”

雲浪慚愧,他就很想要那點享樂,如果那富老爺也要他的話。

他甚至覺得,女子可能就是讀書讀多了,昏了頭。

每每拒絕冰人後,當夜女子就會在院中對月煮茶,誰也不叫,一人孤零零地望着天空,或遙遙凝視北方。

雲浪知道,她在等人,一位身居北方、大權在握的男人。

………

記憶回籠,大當家看向荀宴的目光愈發奇特。

今日和荀宴苦戰一番,他本做了同歸于盡的打算,卻在關鍵時刻發現了他腰間佩囊的繡紋,以及其左下角的小字。

那是女子給她的兒子所繡,很早之前她就繡了三十餘枚,道一年換一枚。

大當家曾拿起佩囊親眼仔細看過,是以很快就認了出來。

他沒想到,自己和故人竟有這樣的緣分,更沒想到,他似乎在巧合中窺見了真相。

荀宴的身份……

恐怕,連星才是無意中最早發現的那個。

傷口包紮完畢,荀宴松了松手腕,行動如常,“大夫好手法。”

方才老大夫以金針刺穴之法止血,助傷口愈合,還可減少痛感,這等醫術即便在太醫院中也屬出衆。

老大夫淡然颔首,“郡守于我有恩,這不過是件小事,不足挂齒。”

他的目光,投向了門側跪地的幾位寨中人,內心嘆一聲,別開了眼。

起初被半強迫待在橋山寨中時,他看在幾位當家胸懷同胞、慈心難得的份上,住了下去。可此後寨子行事愈發劍走偏鋒,早已抛卻初衷。

他平生有三不醫,為富不仁不醫、為官不正不醫、為人不孝不醫。

大當家卻暗中勾結官員,前些日子請他為一官吏治傷,他卻得知此人是因強迫女子而不慎中刀,傷及肺腑,才請的他。

老大夫自然不醫,由此受到諸多強迫,被關押在寨中密道。

直至荀宴攻寨,将他救下。

不待衆人開口,老大夫主動道:“攻下橋山寨,郡守接下來想必要忙碌多日,身體卻不可不顧,我會在當地停留一段時日,但凡有事,郡守皆可派人去喚。”

鐘九大喜,“多謝大夫,我這就幫您去找好住處。”

“不必。”老大夫拒絕,“我有幾個徒弟,他們小有薄産,收留我還不成問題,不用叨擾。”

荀宴沉吟,“午膳在即,稍後再去也不遲。”

老大夫颔首,算是應了。

此次攻下橋山寨,稱不上輕松。荀宴作為指揮受傷并非最重,朱一作為主力才是首當其沖,但他慣于獨自療傷,朝大夫要了傷藥後就去了僻靜之地,想來要歇息幾日才會出現。

其餘的,鐘九、林琅、林解之等人各有輕傷。

雖是如此,但衆人心情都不錯。抵達天水郡兩月有餘,終于能夠正式上任了,停滞的步伐開始邁動,都有些興奮。

京中不乏針對他們的勢力,道荀宴分明抵達天水郡卻遲遲不上任是無能之舉,聽說彈劾奏章便有四五份。

除卻兩位皇子,他們還當真想不到有誰會緊盯公子不放。

鐘九大膽猜測,橋山寨背後的勢力是否與那兩位有關,公子此舉牽動其利益,所以惹得某位大怒,動用京中勢力想要教訓公子。

可惜,陛下心明如鏡,在考校期間絕不會任人肆意給公子找麻煩。

寒暄間,等候了小半個時辰,午膳終于備好。

宅中未請廚娘,飲食一應等物皆有甜果準備,人多時會勞累些,但酬勞亦很高,她倒無怨言。

甜果備的都是些小炒、涼拌、水煮的家常菜,菜式平平,勝在口味。

“甜果。”菜盤上畢,甜果正要同往常一樣離開,被鐘九叫住,笑眯眯道,“你也辛苦了,一起來吃。”

甜果一愣,下意識看向荀宴,見他似是默許的态度,心頭微微觸動,默默走向了靜楠身側。

今日用膳的人衆多,不免顯得喧鬧,酒水亦備了不少。

荀宴率先舉杯,“諸位都已勞累,我便化繁為簡,不言贅語。連日來辛苦各位,無論功勞大小,皆由在座共享。”

若論功勞,他們此行可并非只是攻下了橋山寨,更重要的是找到了橋山寨連年來劫掠的財物,其中甚至有些是傳世珍品、孤品。

其中還夾雜了些家族傳寶、商行信物等,若能一一歸還,也是大功一件。

荀宴已經傳信至京中,想必很快就會有人前來清點,運回上京。

這樁功勞,荀宴顯然不準備獨享。

鐘九率先道:“公子湛恩汪濊,卑職銘感五內,敬您。”

其餘人亦附聲,心中不免有所思量,湛恩汪濊一詞可不能随意使用,鐘九到底是谄媚太過,還是大有深意?

思緒諸多,衆人表面一如既往,舉杯共慶。

作為一個才滿五歲不久的小孩,靜楠對他們說的話不感興趣,她在飯桌上唯一的任務便是吃。

她埋頭苦幹,甜果也在旁側幫她不停夾菜、挑去骨頭魚刺,兩人配合得十分熟練。

老大夫含笑看着,很是喜愛她這心無旁骛、一心為食的模樣,而後突然目光一凝,注意到靜楠腦後藏在發間的一道疤。

疤痕已很淺了,并未凸起,卻讓老大夫在意地摸了兩下。

“這道疤……”老大夫看向荀宴,“她幼時受過傷?”

注意到他的動作,荀宴早已看來,聞言點了點頭,“嗯,襁褓中不慎摔過。”

他追問道:“有何不妥?”

“問題……倒沒有那麽大。”老大夫道,“我見她性呆、格外貪吃,本以為是天生如此,但這樣看來,恐怕和這一摔有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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