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決定

膳桌不便讨論, 用飯後,荀宴讓靜楠留在外邊玩兒,将大夫請到書房, 恭聲讨教, “請您詳細說說,圓圓身體到底如何?”

雖說宮廷禦醫沒注意那道疤不代表醫術遜色, 但這位老大夫着實有些本事。

老大夫姓張, 一生鑽研醫術,見過奇難雜症無數,所以今日才能輕易看出關鍵所在。

見荀宴真意切切, 張大夫道:“在此之前,你先同我說說她是否還有別的症狀, 平日行事較之其他孩童如何?可讀了書?啓蒙是否格外困難?”

這話有幾分隐晦, 其實就是在問:她是不是比其他孩子要傻一些,讀書讀不好?

荀宴心念微動,圓圓偶爾行事是會有自己的小執拗,但那尚在常理之中,搖頭道:“沒有,除卻思緒簡單了些, 她讀書并不難,相反還頗為聰慧,已能識得百來字。”

尋常孩子五歲其實已有分辨自己喜惡的能力,靜楠則不同, 若非他人做出過激舉動, 于她而言, 好似都不會有什麽惡感。

這點, 道性情單純也可, 道是受傷的後遺症也可。

聽罷,張大夫凝眉思索,好半晌松開,“那确實問題不大。”

“她腦中有些淤血。”他一指腦袋,“許是這淤血壓迫,使她感知他人情緒喜惡要慢些,也容易貪吃好食。”

“随着她長大,淤血所占之地會變小,但不會真正消失,只看你想不想徹底給她清除。”張大夫頓了頓,“若要清除,她可得吃些苦頭,醫治一年半載也是可能。”

聽起來,并非毫無風險。

荀宴皺眉,“……容我想想。”

與張大夫作別,兀自沉思間,荀宴在廊下緩緩行走。

直至一片雪花飄落鬓邊,化在其中,雪水滴落的涼意才讓他回神。

漫天的雪仿若柳絮飛舞,天色灰藍,有一黑點穿梭其中,定睛一看,竟是只迎雪奮力飛翔的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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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雀再堅強,也抵不過風雪之寒,眼見它就要失了力氣朝下墜去,一雙手忽然從空中伸出,捉住了它。

林琅從屋檐躍下,快步将雀兒遞給了靜楠,“捉住了。”

靜楠眸中露出幾分雀躍,小鴨子啾啾也撲騰着上前,似對雀兒很感興趣。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手捧受傷雀兒,本是一副感人畫面,但下一刻,小姑娘就擡首道:“烤着吃?”

林琅笑意一僵,“圓圓……說什麽?”

小孩好奇道:“星星說,烤和燒都好吃。”

林琅:……該死的連星,我一定要揍他一頓。

荀宴本也想笑,漸漸的,弧度消失,眸中帶着冷靜的審視,看向靜楠。

她似乎……确實很少會感受到他人情緒,除非此人與她相熟,且在她面前受傷、流淚、大罵,有着諸如此類極其外放的表現,否則她不會知道此人心情如何。

看起來,似乎是專注于面前的事而忽略其他,可事實并非如此。

往好處想,她不會輕易受到他人情緒感染。

但另一方面,也很難分辨出對自己心懷惡意之人。

目帶深思,荀宴決定簡單測試一番。

***

今夜是搬離這座住宅的最後一夜,明日,衆人就要齊去郡守府了。

最後一夜事務繁多,荀宴依舊不得安眠,所以依舊由甜果陪靜楠入睡。

紛紛揚揚落了一整日的大雪終于停歇,寒風亦稍作休整,不再擾人。

兩盞油燈泛出方寸之地的光暈,昏黃暖人,将窗下的皚皚白雪籠在其中,看着,似也沒有那麽冷了。

甜果伫立窗邊,遙望夜空許久,似失了神。

靜楠梳洗完畢,抱着布老虎往榻邊走,不忘叫道:“甜果姐姐。”

甜果一動不動,好似沒聽到。

看看布老虎,将它放到榻上,靜楠小跑至甜果身邊,又軟聲喚道:“甜果姐姐。”

依舊沒反應。

靜楠好奇地跟着她看向夜空,不明白她在看什麽。

好半晌,甜果才回神般吐出一口冷氣,忙合上窗,摸摸她腦袋,“圓圓好了呀,現在就睡嗎?”

小孩搖頭,牽着她來到榻前,指着紙筆道:“畫。”

她的睡前活動,要麽聽故事,要麽自己胡亂畫一通,甜果很了解,當即應下。

可一起畫着畫着,甜果動作又慢慢停下,神思間悵然不已,帶着掩不住的哀傷。

尋常小孩若不能理解這種情緒,可也能察覺到氛圍的凝滞,變得小心翼翼。

靜楠卻不然,甜果停下,她還催促幾次,提醒她“筆幹了”。

甜果終于沒忍住,長嘆了口氣,惹來靜楠擡眸相望,有些疑惑,不明白她怎麽了。

甜果道:“天寒地凍,不知我爹娘弟弟妹妹他們怎麽樣了,家裏沒什麽存糧,冬衣也不夠,好想去看看他們。”

小孩嗯一聲,認真道:“明天就去看。”

甜果:……

含在口中的話幾乎哽住,對上小孩不似作僞的清澈眼眸,她竟然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對。

但一回想起公子的話,甜果不得不硬着頭皮把戲繼續唱下去。

她幽幽道:“可是我沒有銀子,也沒有東西給他們,回去也無濟于事。”

小孩一愣,旋即想起什麽,下榻搗騰着什麽,很快取來了自己的小荷包,從裏面一樣一樣往外拿東西。

她掏荷包的動作已然十分熟練,最前面的依然是零食,随後碎銀、金果、小珍珠等都慢慢翻了出來。

饒是甜果只為完成任務,看到這些也被晃得眼前發花腦袋發昏,她從沒想到小孩竟這麽富,這些東西,比他們村裏裏最厲害的農戶都要富了。

單獨把夜明珠挑出來,随後,靜楠把剩下的東西齊齊推去,“給姐姐。”

“……都給我?”甜果不可置信道。

小孩點頭,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震驚,“姐姐帶回去。”

剎那間,甜果胸中升騰起感動、愧疚、震驚等交織的複雜情緒。

從記事起,她就知道身為長女,自己要負擔起和爹娘一起養家的重擔。她很獨立,從未想過依靠任何人,這時候,卻因為小孩掏出的家當而熱淚湧動。

下一刻,甜果當真流下淚來,反倒是小孩被吓了一跳,想了想站起身給她抹淚,也不會安慰什麽,只奶聲道:“不哭。”

等甜果收了眼淚,她示意她把東西都收好,又舉起了筆道:“畫畫。”

甜果動作一頓,心情複雜地應聲,餘光對着專心致志的小孩看了又看。

這一整夜,甜果都沒睡好。

翌日,甜果在靜楠熟睡時悄無聲息摸下榻,簡單洗漱後走至院中。

果不其然,公子已在等候她了。

一襲青袍,外披竹紋大氅,似乎正在指點檐上的林琅和連星練功,偶爾以拳抵唇輕咳一聲。

甜果安靜地在一側守候,等荀宴遣退那兩人,再上前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地說清。

其中細節言語,幾乎一字不差。

聽罷所有,荀宴猶在沉思,甜果忍不住道:“公子,其實我覺得圓圓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嗯?”

“不過是少關注些其他人而已,還不會影響她自己,有何不好呢?”甜果抿唇補充,“只要她本性不壞,不就可以了。”

豈止不壞,簡直是好得過分。甜果想,只是不知這個是天生的,還是那個意外所致。

但不管如何,她都覺得,圓圓這樣正正好,能夠少去許多煩惱。

為什麽非要去在意他人的心情呢?

荀宴聽得出,甜果是真心為靜楠着想,當下并不評判什麽,簡單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

甜果應聲,臨別前還是再說了句,“如果沒有其他影響,我覺得完全不用醫治,公子三思。”

三思……甜果不知,昨夜荀宴已經思索過多次了。

人之一字,簡單又複雜,人心叵測一詞,亦是前人經驗所結。

靜楠缺少的,可能會讓她今後很難察覺到身邊的危險。可轉念一想,她又無需做官行商,何須費多餘的精力去揣摩他人心思。

能夠純粹些活着,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

至于那貪吃的後遺症,只要不影響身體,喜歡吃也不是什麽過錯。

荀宴做了決定,對張大夫道:“這短時日,還請您多注意她,如果确定沒有其他症狀,就暫且如此吧。”

深深掃來一眼,張大夫颔首應下。

…………

搬入郡守府一事不宜遲,當日,水澤縣衙署內大小官吏就得到了消息。

新任郡守已抵達城內,要上任了!

其餘人如何想不知,水澤縣縣丞是結結實實松了口氣,管理一方小吏說來容易,實則其中彎彎繞繞,利益牽扯甚多。

只看隔壁安遠縣,都已經落為了那洪升的掌中之物,他能撐到現在實屬不易。

希望新郡守手段淩厲些,不要被那些人欺上頭。

親領幾位下屬前去拜見,縣丞沒想到,人還未見着,就聽到消息,說是新郡守于昨日攻下橋山寨,午時将綁幾位重犯于菜市口斬首示衆!

縣丞內心一震,他隐隐猜得到橋山寨背後有勢力扶持,沒想到新郡守竟能這麽果斷。

這是殺雞儆猴啊!

忙将心中準備好的那些試探收斂,縣丞匆匆轉道,去了菜市口。

與此同時,直接被廢去橋山寨勢力的洪升靜坐家中,面上失去了一貫的彌勒笑,靜坐家中,迎來了一名遠客。

“洪兄。”遠客同他品了幾杯茶,先按捺不住道,“此前我信中所述,你覺得如何?”

此人正是喬敏,本遠在夔州行商,卻來到數百裏之外的天水郡,意圖自是不尋常。

夔州新派去的知州新官上任三把火,很不易讨好,之前他和毛九田做好的交易自然也都不算數,以致喬敏如今處處受制。

稍有不慎,連鋪子都要被新知州查辦去。

洪升在商行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聽說他暗中有把持一方的能力,堪稱土霸王,甚至可以左右當地某些官吏任免。

喬敏頓時動了心思,一來想尋求新的商機,二來也想拜托洪升給他籌謀個一官半職。

喬敏一直就想從政,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特意求取如今的妻子。

只可惜老丈人冥頑不靈,得罪上峰以致倒臺,不然他早就實現己身所願。

“你的意思我明白。”洪升慢慢道,“但如今天水情況有變,此事還不好說。”

喬敏的心頓時涼了一半。

洪升接道:“不過,此地不行,不代表沒有其他辦法。”

他的臉上終于帶了淡淡的笑容,“蓮郡是個好地方,你可有興趣?”

二皇子失去了毛九田,手下正好缺少一個能夠為他明目張膽在民間斂財的人。

喬敏,正好可以補上這個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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