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甜甜的
亭邈耳尖微動,眼神黏糊糊地停在傅英的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想了想,幹脆整個人都俯身下來。
他身子靈活地像魚兒在木板床一轉,就趴在傅英身旁,雙手手肘撐起,歪着頭,手心拖腮,眨眨眼道:“是造型組選的呀。”
俯趴的角度,剛剛被傅英掩好的交領衣襟又松松垮垮掉了下來。
傅英面色不虞:“不好看。”
話落,他手撐在床板上,緩慢起身。亭邈見狀,也管不得衣裳好不好看了,一溜煙從床上爬起來,衣襟都沒有理好,就要去扶傅英。
不過傅英殘疾三年,這些事情早就熟練,不需亭邈幫忙就能順利下床坐在輪椅上。
他滑着輪椅慢慢離開茅草屋,亭邈不知哪裏惹到了他,悶悶不樂地走在後面。臨到茅草屋門時,傅英操縱輪椅的手頓了頓,驀地轉身。
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亭邈差點和傅英撞上,他磕磕巴巴說:“傅老師,怎麽了?”
“彎腰。”傅英淩厲的眼睛稍稍垂下,視線若有似無地缭繞在亭邈身上,嗓音低沉慵懶。
亭邈什麽也沒問,乖乖照做。
這行為顯然取悅了傅英,他抿得死緊的嘴角微微和緩。
亭邈似乎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乖巧得不像話,一雙小鹿似的圓眼睛還懵懂地眨巴着,彎腰将上半身和傅英靠得很近很近。
近到他現在可以數清楚傅英的睫毛。
一根,兩根,好濃的睫毛,密密麻麻的,就是不太翹。
可這樣也好看,睫毛打在眼下的陰影就更明顯了。
被亭邈仔仔細細端看着臉,傅英面色稍愣,眼皮子一擡,本以為可以看見亭邈露骨的眼神,但出奇的,竟從他眼裏看不出一絲別的含義,眼神清明,天真純粹,好像真是只是在數睫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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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英眉頭下意識壓了壓,不再想這事。
他伸手,溫熱的手指觸上亭邈的鎖骨,撥出微亂的衣襟,将它向右掩了掩。
末了,在右腋系好衣帶。
指尖帶來一串莫名的戰栗,是傅英的手指不經意碰到了他的腰側。
亭邈渾身一顫,一股酥麻感從腰側飛奔至頭頂,眼睛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
他嗯了聲,不自覺伸出手,制止了傅英在他腰側的動作:“別碰這裏,癢。”
傅英沒有松開,反手将亭邈小小軟軟的手裹在掌心。
大手裹着小手,亭邈能感受到傅英掌心薄薄的繭。十指連心是真的,他覺得自己心髒快要跳出來了,臉也有點燙,又害臊又想和傅英更親近,兩種想法霸占了小小的腦袋,讓他的臉染了層胭脂似的,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不過很快,傅英就幫他做了決定。
傅英松開手,面色稍肅,三兩下将他腰間的衣帶系好。
“以後別穿黑色。”話落,轉動輪椅背對亭邈。
亭邈揉揉眼睛,想将那層薄薄的水霧揉去,卻沒發現自己眼眶更紅了,“唔,為什麽?”
小綿羊一樣的嗓音,軟糯糯的,傅英心漏了一拍。
他按按眉心,把腦子裏莫名蠢蠢欲動的獨占欲掩飾去:“算了,你穿什麽都好。”
劇組過段時間要轉場,在茴城的拍攝時間掐的很緊,兩人的戲剛拍完後,就是亭邈和男二號飾演皇帝的林溫元的戲份。
林溫元雖然演技稍欠缺,但這次的角色找的不錯,皇帝性情溫和,眉眼總是笑,和林溫元倒是搭。只是他出道以來這樣的角色演得過于多了,難免會給觀衆産生定性,後續再飾演其他角色便心有餘而力不足,難有突破。
“卡!”周導拿着喇叭喊:“林溫元注意走位,擋住亭邈了,再來一次。”
林溫元勉強笑笑:“邈邈,抱歉。”
亭邈累得氣喘籲籲,反手用手背揩揩臉頰的汗,擺手道:“沒事,學長你記下走位,我們再來。”
短短的一場戲,卡了五六次,多數都是林溫元走位或者臺詞的問題。周導也沒想到出道這麽多年的林溫元,居然連臺詞都說不清楚,坐在監視器室裏,嘆了好幾聲氣。
眼看快要中午,日頭狠曬,空氣裏彌漫着一股焦躁的疲乏。
林溫元後面倒沒有被罵了,等和亭邈的這場戲過了後,導演揮去額頭的汗,喊道:“都休息,先放飯,一點繼續。”
場務和後勤人員已經将盒飯備好,正在乘涼棚裏準備發。
搭了兩個發飯的棚子,不算擁擠。
今天中午格外熱,亭邈穿着好幾層的古裝衣裳,雖然布料輕薄,但還是滿頭都是汗。他聽到周導喊解散後,就渾身一松,揚起明豔的笑容,直接沖到傅英的休息處:“傅老師,今天真是太熱了,我聽後勤姐姐說準備了綠豆冰,我去排隊拿盒飯。”
嘴裏說是熱,可自己就像個小太陽,不知道在開心些什麽。傅英心裏一動,眼睛追着亭邈的背影,看他乖乖巧巧,老老實實地排起隊來。
雖然有遮陰的棚子,但熱烘烘的陽光還是格外關照亭邈,曬得他臉頰紅撲撲的。
似乎沒幾秒,林溫元也走到亭邈的身邊,和他一起排隊,周圍還有幾個演員,全都圍着亭邈親昵地說着話。
林溫元笑着笑着,還不嫌熱地把手搭在亭邈肩上。
傅英表情一黑。
“老板。”秦裏看了眼亭邈排的那隊伍,烏泱泱一群人,說道:“這邊人多,我去旁邊棚裏拿飯。”
傅英屈起手指,敲了敲輪椅的把手:“兩份。”
秦裏愣了下:“好。”
“等等。”傅英眼神突然變得淩厲,卻靠着輪椅,漫不經心開口:“你順便去請亭邈過來一趟。”
秦裏沒有遲疑,說了聲知道了,就先去亭邈那邊。亭邈正好快排到,聽到秦助理的話後,他笑眯眯地應了聲:“好,馬上就去。”
秦裏帶話後,便走了。
正巧輪到亭邈,他看着豐盛的兩葷兩素,笑嘻嘻說:“小姐姐,我要兩份盒飯,兩份綠豆冰。”
站在身後的林溫元怔了怔,正要問:“邈邈,你拿這麽多……”
話還沒有說完,亭邈就抱着盒飯,揚起燦爛的笑容,一溜煙跑到傅英面前去,嗓音甜甜地喊:“傅老師,我們一起吃吧?”
傅英陰鸷的眸色驀地消散,屈起的手指在空中微微顫動了下。
亭邈什麽也沒察覺,幫着傅英将面前的折疊小桌子展開,盒飯和綠豆冰依次放好。
剛擺好,秦裏就帶着兩份飯過來了。
亭邈似乎明白了什麽,看了眼繃着臉面無表情的傅英。
傅英淡淡說了句:“秦裏,給你的。”
秦裏低頭看手裏的飯:???
亭邈托着腮偷笑,拿起綠豆冰遞到傅英嘴邊,眉飛色舞:“傅老師,你嘗嘗這個,特別好喝,甜甜的。”
傅英沒動嘴,盯着這冒冷氣的飲品,眼神慢慢從吸管,一下一下的,挪到亭邈滿含期待的臉上。
“真的很舒服,喝一小口不傷嗓子。”亭邈催他。
傅英喉頭滾動了下,低頭,也沒拿飲品,就着亭邈的手将吸管含在嘴裏。
“嗯,甜。”
“就說很甜吧。”亭邈得意地翹起尾音來。
正端着盒飯的林溫元看到這幕後,眼裏閃過一絲不悅。本來是助理幫他拿飯,但他看見亭邈居然自己排隊,心思微動,就跟了過來,誰知現在。
他垂眸想了想,端着盒飯走到傅英休息的位置。
亭邈是背對着林溫元的,并沒有看到他過來,倒是和亭邈面對面的傅英,朝那邊掃了眼,就發現林溫元那雙眼睛恨不得貼在亭邈身上。
他放下筷子,淡淡道:“秦裏。”
秦裏很會看眼色,聽到老板吩咐後,端着飯直接說:“林老師抱歉,我們傅哥正要和亭老師對戲,您在這裏不大方便,您看……”
林溫元:“……”
明明還在吃飯,對戲,呵呵。
但話都這樣說了,林溫元也不敢招惹傅英。他自覺進組後和傅英沒有過嫌隙,不知為何,總是感覺傅英冰涼的目光在他四周轉來轉去,那眼神不怒自威。
林溫元只好岔了句話就走了。
他走後,亭邈擡眸看向傅英:“傅老師,要對劇本了嗎,可是我還沒有吃完诶?”
傅英和他四目相對,見亭邈含着綠豆冰在嚼,嘴巴嘟嘟,腮幫子那兒鼓鼓的,莫名有些可愛。他眼神動了動,重新拿起筷子:“你吃。”
“嗷。”
但劇本還是要對的,下午全部都是采詩官兩主角的戲,排得滿滿的。
飯後,亭邈軟在傅英的休息處蹭陰涼,手裏捧着劇本,娓娓道來:“世人常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可我行走中原大地數年,卻終究沒能明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此話是真是假?若是真,為何那堂堂龍子為非作歹,殘害人命,依舊逍遙度日;而那些被迫害的百姓,卻有苦難訴,落得身首分離。”
一張口,游刃有餘,聲音激動而憤慨,獨特的嗓音裏蘊含着褚風杪此刻應有的情緒。
傅英望着亭邈,眼裏閃過一絲驚豔。從拍攝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亭邈的臺詞功底很好,情緒起伏适宜,抑揚頓挫,普通話标準,沒有絲毫口音,也不像他平時說話那樣甜甜糯糯的,頗有古韻節奏。
最重要的是他總能置身其中,情緒貼合劇情,對劇情的把控力很強。
亭邈臺詞多,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走了十來分鐘。
竟漸漸不覺得熱了。亭邈的臺詞背得熟,可念到一句時,語氣卻稍稍一轉,嗓音也像小奶貓黏答答的:“霍兄,那郎君候你三載,五載或十載如何,難道你鐵石心腸,真就和她分隔兩地。這相思苦你受不得,她也受不得。”
傅英目光幽深,看了亭邈一眼。
這奶貓樣兒的嗓音撓得傅英心裏癢癢,他将劇本放下,提醒說:“這句錯了。”
亭邈捧着劇本看了眼,像是沒發現哪兒錯了,鼓着烏溜溜的眼睛問:“錯了嗎?”随後,還故意正正經經,字正腔圓地又念了一遍,甚至加重了那“郎君”二字的語氣。
“沒有錯,傅老師聽錯了吧?”亭邈眼睛彎彎,笑眯眯說。
傅英漆黑的眼眸裏飛快閃過一絲錯愕,盯着亭邈,那眼神淩厲,幽暗中攥着把刀刃,像要把他的心剜出來,擺到眼前看得一清二楚。
看他究竟在想什麽。
兩人的動靜沒有瞞過同組的林溫元,眼見亭邈毫無保留的笑,林溫元心裏發堵,緊接着又想起真實訪談上亭邈說過的話,更怄得不行。
他憋悶地來到片場外圍呼吸新鮮空氣,卻接到了經紀人的電話。
剛接通,對方迫不及待道:“溫元,采詩官路透是你找人發的吧,我再三強調,金瑞娛樂我們惹不起,你偏偏要和亭邈炒cp幹什麽!”
這話林溫元已經聽得耳根長繭了。
他敷衍地點點頭,正要說話時,手機裏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王姐,大事不好了,VEJ國際總裁助理剛剛來電,說讓我們撤掉路透并公開向劇組道歉。”
VEJ國際,林溫元遲疑了下。
電話那邊已經慌了起來。
他聽到經紀人驚疑道:“VEJ國際,你确定?這和他們有什麽關系!”
“不知道……只說是投資方,說咱們公司損害了他的利益,如不道歉,就要賠償。”
沒錯,采詩官劇組所有演員都簽署了保密協議,但這投資方,王姐摳破腦袋都沒想到,VEJ國際會投資一個小小的劇組。
王姐又急又怒:“道歉?這不是讓我們自己打自己的臉麽!”
她自然要找當事人林溫元,此時面對林溫元也沒了溫和的态度,氣惱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林溫元皺皺眉頭,沉着臉道:“他們沒有證據。”
經紀人頓了下,也不知想到什麽,突然發出一聲嗤笑,冷冷地說:“林溫元,你當他VEJ是吃素的嗎?”
林溫元聽着電話裏涼涼的笑聲,臉色煞白。
他即便不關注商界,也知道VEJ國際的大名。
那是真正的豪門,據傳,現任VEJ國際掌事人三年前繼任總裁,也是VEJ的最大股東。他行事果斷狠辣,剛繼任就肅清了家族腌臜事,解聘數十名職員,更大刀闊斧發展旗下品牌。房地産,金融,珠寶,餐飲酒店無不涉及,将父輩産業不斷擴大,近兩年俨然成為口口相傳的國民品牌。
林溫元不禁想,難道VEJ要發展娛樂行業了嗎……?
竟沒有傳出絲毫風聲。
但此刻不容他多想,經紀人嘆氣:“公司已經決定發布道歉聲明,你殺青後直接到公司來,賠償還是解約,恐怕由不得你選了。”
林溫元手腕一顫,正在通話中的手機驀地落在地上。
他急忙彎腰撿起,卻沒有了經紀人的聲音。
只剩下兩聲“嘟嘟——”也随風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