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羌塘的下馬威(1)
“以前,可能因為網絡還沒那麽發達,關于他的報道并不是特別多,但近幾年,他還挺紅的。按理說,孩子不見了,應該到一些偏遠的山區去找,同時去一些大城市謀求關注。可我看他這幾年騎行的線路,都是一些普通戶外愛好者走的線。比如,12條進藏線路,他居然完成10條——他怎麽想的?是要找孩子嗎?”
“提高知名度,可以用各種方法。走10條進藏線路,犯法嗎?”刁琢不以為意,“現在的事實是,他違規穿越羌塘,結果失蹤了。”
“我只負責帶路,找不找得到,都沒什麽損失。”巴雲野盤腿坐在床鋪一角,“但你們義務找人的同時,難道不希望知道更多?”
“真相不需要你苛求,該讓你知道時,自然會暴露。”
她摸摸下巴,沉思一番,“有哲理。真相總是曲曲折折又豁然開朗。對了,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首歌……”
刁琢挑眉,等着她說下去。
“哲理的山路十八彎,哲理的水路九連環……”
“你是逗哏嗎?”他扶額。
“我是個被生計耽誤了的喜劇人。”
他好像沒聽清,“……計生?”
“生計!”她橫眉,“……還有車貸!”
他提醒道,“葉訊有什麽問題?”
“他不單純。”
“誰單純?”
“我啊。”
刁琢移開目光,好像沒聽見似的。
“唉!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不知道。”
她想了想,故意倒回最開始的對話:“哦,說到你……要叫外賣?你叫啊,大點聲。”
“我沒瞎,看得出葉訊不單純。”刁琢凜然,無意跟她開無聊的玩笑,“但我們只負責搜尋、探路和人員的安全。至于其他人單不單純,跟我們的義務毫無關系……”
巴雲野饒有興趣地問:“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他知道你給他的氧氣袋裏是什麽。”刁琢直直盯着她,因為跟葉訊比,她确實很單純。
單純的女流氓。
“這樣啊……”她很遺憾地聳聳肩,跳下床,“我要回去了,你不送送我?”
“兩步路,還需要送?”論鋼鐵直男如何憑本事單身第二彈。
她回身,厚着臉皮,“不肯送,那就是想挽留?”
刁琢站起來,用力把煙塞回煙盒,“我送送你。”
一副避之唯恐不及。
巴雲野用鼻子重重哼了一聲,快步往外走。刁琢虛送幾步,先一步紳士地為她開門,趕人意味明顯。
“謝謝你的口香糖。”
“晚安,巴爺。”嗓音醇厚低沉。
巴雲野微擡擡下巴,顯出些倨傲來,手悄悄往後一移,咬牙蹦出幾個字,“晚安啊,刁隊長。”
說着,忽然沖着他重重一捏。
刁琢整個人都僵住。
巴雲野走在回房的路上,活動活動左手,剛才的觸感仿佛還留在手心裏——渾身看着硬邦邦的,屁股還真有彈性。
“操!”刁琢的暴吼響徹走廊。
該死的巴雲野早就走到自己房間門口,半個身子隐在門口,伸手出來,食指勾一勾。
有本事來呀。
刁琢簡直想掐死她。
第二天一早,早飯本應是藏區千篇一律的包子豆漿面條。難得的是,巴爺找到一家陝西人開的早點店,藕粉一樣粘稠香甜的八寶粥驅散了早起的困倦。說來很神奇,本應該像胡辣湯和秦腔一樣粗犷的陝西人,做起粥來卻比江南一帶更加軟糯和甜香。
男人們都吃得格外賣力,在大家的交談聲中,巴雲野聽說,刁琢是西安的。
“嘿,我有機會去西安的話,你帶我去吃肉夾馍吧。”巴雲野無賴地說,“我一頓能吃8個。”
這話把向桉吓了一跳,“你吃得下?”
她又露出不懷好意的笑,一語雙關,“我什麽事幹不出來?”
刁琢全程故意當沒聽見,心裏想掐死她的念頭又冒出來。筷子在面湯裏又攪幾下,熟悉的油潑辣子味竄入鼻腔,他想,她這種猶如脫缰野狗的性子,別說肉夾馍,大活人到了她嘴邊,恐怕也是有去無回。
葉訊依舊假惺惺地在喝紅景天,随口問了巴雲野一句:“中藥的作用還是比較慢的,你常年在高原跑,能不能推薦點特效藥?”
“每個人對藥物的反應不一樣,別人吃了有效的,葉總不一定。您還是喝紅景天吧。”巴雲野回答,“等進入羌塘,一路海拔不會低于4500,大家又要開車又要找人,晚上可能也睡不好,體力消耗很大,對心肺功能是很大的考驗。到那時再吃點保護心肺的藥不遲。”
“4500,哦喲喲喲……”葉訊捂着頭,一副頭疼得聽不下去的樣子。
“習慣就好,我以前帶的幾撥客人,剛入藏時什麽都小心翼翼的,澡都不敢洗,後來海拔4900爬冰川,快得跟百米沖刺似的,我追都追不上。”
“誇張,誇張喽!”葉訊拍拍她的肩膀。
巴雲野心想,您老人家昨晚連那事都不耽擱,這一大早的虛個什麽勁兒。
飯罷,大家上車就走。他們今天至少要開10個小時的車,争取晚上時到達措勤。拉孜到措勤這一路風景美不勝收,道路寬廣,視野開闊,大片的雲朵漂浮在群岚之上,時不時就會遇見順着道路方向延伸的湖泊,藏語叫作“措”。很難想象在大面積的荒原和土色的山峰之間,為什麽湖水能藍得那麽無瑕。鏡子一般的湖面倒映着群山,一眼望去,上下對稱的圖案賞心悅目。
後藏的春天來得晚,大片的草原還保持着棕暗的顏色,黑色的牦牛低頭吃草喝水,石頭壘起來的牛圈低矮,一兩個身着藏袍的婦女一搖一擺抱着草料緩慢行走,偶爾能遇見一群騎行的旅行者,還有一路磕長頭往拉薩朝聖去的藏民。
這場面,就算你在電影和圖片裏見過多次,親眼看見時仍會震撼。葉訊停下車,用手機拍了一段,還叫小紫拿了點錢給他們。
大家紛紛下車,站在路邊休息或者抽煙。“太辛苦啦……”葉訊目送藏民匍匐前行而去,嘴裏叨叨着,“他們這樣一路跪到拉薩,圖個什麽呢?健康?平安?”
巴雲野雙手插在口袋裏,目光難得深沉,“藏民修的是來世,不修今生。”
大家似懂非懂,也只能點點頭。刁琢掐滅煙頭,又踩了幾下,香煙的苦味還殘留在舌面——那她這妖精修的是什麽?
快到卡嘎檢查站時,巴雲野聽對講機裏頭穿出聲音,說葉訊的車子爆胎。她靠邊停了,走到後面要幫忙時,救援隊幾個人已經開始幫他換備胎。
“車子的問題早暴露早好,進到無人區裏頭,就算陷個車也夠戗。”巴雲野提醒道,“今晚大家最好都把各自的車好好看一看。”
說着,她伸着脖子往葉訊的車裏看一眼,“胎壓太高,到時候記得放點氣。”
小紫一臉好奇,“為什麽呢?”
巴雲野笑,偏賣個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車隊進入措勤,按照這個速度,明天就可以到達鄒開貴穿越羌塘的起點。措勤的生活條件跟前幾處不能比,帶衛生間的賓館都很難找。因為房源緊張,車隊有一半的人住在措勤賓館,河馬帶着另一半人住到高原印象。
譚林問:“我怎麽覺得你們巴爺對刁琢很感興趣啊。”
“她就那樣,沒輕沒重的。你們把她當兄弟就完了。”河馬笑笑說,“我看刁隊長對她一點興趣沒有。”
在西安工作、最早認識刁琢的大秦接話,“刁琢喜歡那種嬌滴滴的小女人,趟個水坑都要人背過去的那種。端個杯子,小指頭都要這樣……”說着,他僵硬地比了個蘭花手,不倫不類非常搞笑,“那種女人能激起咱們男人的保護欲,感覺自己特別能耐。巴爺看着不像需要人保護,反而能保護男人。”
“你這話敢當着巴爺面前說麽?”河馬将他一軍。
大秦舉手投降。
“我倒是覺得巴爺挺好的,實在,又不嬌氣。跟她相處、講話很輕松,不用考慮那麽多。有些女的,唉,動不動就生氣,還老是讓你猜她為什麽生氣,猜半天猜不中,最後正确答案是你回信息時多打了一個逗號,體現出你對待她的不認真……”向桉苦笑,看來慘痛經歷很多,“巴爺嘛,除非你把她打趴下,否則她肯定不會跟你鬧別扭。”
“把她打趴下?”河馬吃一驚,“你沿路問問,誰敢?拿着青龍偃月刀都不一定幹得過她!”
向桉噗嗤一聲笑出來。
河馬轉身指着他,“小兄弟,看得出來,你将來一定是個‘妻管嚴’。”
“得看誰管,巴爺管我,我服。”向桉眼睛亮亮,迷弟模樣明顯。
河馬捂住心口,一副被他酸到的樣子。
晚些時分,刁琢躺在卧板上,半個身子隐在車底檢修底盤,一堆工具散在他右側,時而傳出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撞聲。還沒搗鼓多久,車底滑進來另一個人。他不用偏頭,憑感覺就知道是巴雲野。
他下意識往旁邊移動一下。
感覺到他的回避,巴雲野笑,故意捏着嗓子,“唐長老,您怎麽老躲着我呀?”
“又唱的哪一出?”他專心檢查底盤,目不斜視。
“女兒國。”
“我怎麽覺得是《水浒傳》?”
“……潘金蓮?”
“孫二娘。”
巴雲野裝傻,“我文盲,沒讀過你說的這本書。”
“沒讀過怎麽知道潘金蓮?”
“《金瓶梅》也有。”
刁琢不接茬,專心擦洗着底盤。
巴雲野破天荒地保持着安靜,過了一會兒,撿了跟工具遞給他,他正好在檢查底盤螺絲,順手拿了過來。一會兒她又遞了什麽過來,他一看,也正是接下來需要的。
“白天我覺得右後輪有點異響。”刁琢指了一下底盤懸架,“你看看這裏是不是有問題。”
巴雲野瞧一眼,搗鼓兩下,“不礙事。這車是你的嗎?”
“拉薩分隊的車。”
“估計新車磨合的時候經常重負荷,又沒開什麽好路,懸架系統經不起這樣搞。”巴雲野說,“連接的部分還是完好的,不會影響接下來的駕駛。”
“呵,巴爺,有什麽是你不會的嗎?”他問。
巴雲野認真想了一會兒,“大概是謙虛吧。”
刁琢鑽出車底,一身機油和煙草混合的味道,黑色羊毛衫緊緊繃在身上,肌肉起伏輪廓明顯,非常男人。
“你退伍後怎麽幹起了這個?”
這話聽着怪怪,巴雲野皺了皺眉,“幹起了哪個?你這種問法,像警察在審問失足婦女。”
“放心,你失足不了。”
“為什麽這麽說?”
“沒生意。”
她白他一眼,“我不幹這個幹什麽?朝九晚五地上班?”
刁琢點着煙,食指和中指夾着,細長的煙氣袅袅升騰起來,“如果我是老板,第一天就把你開除。”
巴雲野不謙虛地說:“沒準兒我是你領導呢?”
這種臉皮厚度令他認輸。
“我也上過班,剛退伍時幫人看過場子,不過那地方……不提也罷,還有一個土豪高薪聘我當保镖隊長。”她說,“但沒幾天他的手就摸到我腿上來……”
刁琢一怔,看向巴雲野,“他還活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