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羌塘的下馬威(2)
“不知道,當時在醫院躺了有……兩個月吧。”說着,巴雲野頗為勇武地擡起手想秀肌肉,無奈穿得比較多,加上遠離軍事化訓練太久,其實并不如以前精幹。
刁琢看看表,下巴往樓上指了指。
巴爺善解人意,“走,咱們上樓睡覺去。”
這話聽着也是別扭,但刁琢決定不與她計較這些。看她修長的背影和走路時随性的姿勢,跟男人沒什麽不同。
樓道的窗戶沒關,像昨晚一樣冷,風也很大。巴雲野拉緊外套,低着頭走着,快到房間時,刁琢抽完了煙,煙屁股踩滅,踢到牆角,忽然一手攔住她去路,另一手猛地鉗住她的下巴。
???
她不懼與他對視,發現他雙唇緊抿,目光灼灼,呼出的氣帶着煙草焦香。
很快,他放松了力道,粗糙的指腹輕輕劃過她臉頰,像硬硬的砂紙。
“明天見。”他挑眉笑,可能是怕她重蹈昨晚覆轍,飛快地走回房間,“砰”一下關上門。
巴雲野愣半天,他這是心中的小天使戰勝大魔王嗎?莫名其妙回房間,小紫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撲哧一笑,指着她的臉,“巴爺,你唱戲去了?”
她起疑,手背往臉上一抹——好家夥,一手黑機油!
她“砰”地拉開門,沖着他房間的方向,“刁琢!我操你大爺!”
“你行嗎?”刁琢隔着門跟她擡了一杠。
“你試試!”
“沒興趣。”
“你大爺有興趣!”
“關大爺屁事?”
“我就是你大爺!”
小紫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兩人怎麽好好就撕起來了?
龍哥獨坐在客棧院子的貨櫃後邊,和拉薩其他客棧一樣,貨櫃裏展示着些牛角梳、手串、轉經筒、明信片之類的小玩意,後面的牆上還挂着寫着“老板獨家秘方驅蟲藥粉”“短途包車優惠”的小廣告。他一邊把玩一個從尼泊爾那兒淘來的轉經筒,一邊真誠地打電話道謝:“明亮,謝謝你。”
電話中的葛明亮哈哈一笑:“老班長,你跟我客氣啥,你交代的事,我能幫盡量幫。”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刁軍的兒子來到拉薩,我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讓他跟巴雲野相識。我知道,他們碰面,一說開,一定都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所以,前陣子才請你向救援隊極力推薦我們俱樂部。”
“我明白的,班長!你的事對我來說都是舉手之勞。只是……你帶着巴雲野這麽久,這一夕之間就要拱手讓人,心裏舍得嗎?”
龍哥嘆一聲,“你真是誤會了,她不是我的私有物。她依賴我、相信我,我也并非完全在利用她,她想知道的,也是我想知道的。我對巴爺,只有祖孫之情。”
電話裏響起一陣爆笑,“說父女都過分了,你竟然想當她爺爺!”
龍哥正要挂電話,只聽葛明亮又說:“對了,上次你讓我打聽的事,我托一個兄弟去問了——人家沒騙你,我問過,跟他說的一致。我說老班長,這事兒你去打聽不是一樣麽,幹嘛非找我繞這麽一大圈去打聽?”
“由我出面不太好。”
“你怎麽會平白無故就疑心那個人?”
龍哥欲言又止,最後說:“第六感。”
今天,小紫坐在巴雲野車子的副駕駛座上,恍惚地打着瞌睡。她從來沒到過西藏,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依舊想不到這裏的面積竟是這樣廣大,光是從拉薩走到鄒開貴穿越之旅的起點獅泉河就用了三天。
巴雲野說,本該兩天就到,路上采購生活用品、汽油和檢修車子,耽誤一天。
早上車隊從日土縣出發,經過松西村,在柏油馬路上接着開了大概二十來分鐘。迷迷糊糊的,小紫聽見巴雲野用對講機提示後方車輛——
“接下來沒那麽好的路了,順着車轍子走,不要圖快。”
小紫打個哈欠,問:“我們下一站是到哪兒啊?”
“羌塘。”巴雲野輕描淡寫,“這條土路一直走下去,就是無人區。”
“哈?”小紫睡意全無,瞪大雙眼。“無人區”三個字忽然蹦出來,她不免有些緊張,甚至口幹舌燥。那可是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所在,日常人們最依賴的手機,在裏頭只不過是快能照明的磚頭。
“你不會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吧。”她有些好笑地說。
“我有點怕。”小紫坦白地說,幽幽望着窗外。
天空是深深的藍,土路兩側覆蓋着一層冰雪,遠望前方,是圹埌的褐色草原和草原盡頭隐約的雪山。沿着土路和車轍,你會被帶着前往羌塘深處,你根本不知道迎接你的究竟是天堂般的風景,還是地獄般的危險。
“怕是正常的。人有恐懼,才能生存。”巴雲野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她,一邊把着方向盤,一邊說,“我們這麽多人,你尚且會害怕。想想那些一個人就敢闖進來的人,勇氣簡直逆天。當然,有勇氣跟你能不能活着走出去是兩碼事。”
“我們……要在裏頭走多久啊?”
“走南北線的話兩三天就出來了。這條橫穿東西的線路,純開車穿越的話也用不了幾天,關鍵我們得找人。車上的幹糧和七七八八的東西能堅持10—15天。”
“巴爺,你可得多照顧照顧我啊。”小紫哀求地說。
巴雲野比個“OK”的手勢,“你得聽我的話,尤其每次下車之後。”
“一定一定。”她點頭如搗蒜。
她一哂,“昨晚叫你洗幹淨點,你照辦了嗎?”
“我每天洗澡都洗得挺幹淨啊。”
巴雲野依舊淡定,“那接下來可得委屈點,我們在無人區呆幾天,就等于幾天不能洗澡。”
小紫嘆一口氣,“裏面真的不會有賓館什麽的嗎?”
巴雲野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問:“你畢業多久了?”
“我?……我大四,找到工作就先幹了,六月才領畢業證。”
唉,她有時真羨慕這種又傻又白的大學畢業生,怎麽問出來的問題比她這個學渣還幼稚。
“巴爺大學是讀什麽專業的呢?”小紫好奇地問,“體育嗎?”
“沒上過大學。”巴雲野勾起一邊唇角,眼睛彎彎笑得潇灑。
“哦……”小紫有點尴尬,“那你爸媽放心你一個女孩子幹這麽艱苦的工作啊?”
“我沒爸媽。”平常語氣。
小紫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起話題。
在路基上,巴雲野的牧馬人即便改裝過座椅,舒适度仍然比不上普通轎車,然而一旦下到土路,越野車的卓越性能展現無遺,無論駕乘,都能在起伏和颠簸中找到一種感覺,那就是——爽。
車子沒開一會兒,剛才還一片藍天,現在卻雲層密布,天邊很亮,遠處的山因此變得灰暗而陰森。車颠簸不已,像行駛在搓衣板上,一陣一陣的狂風刮過,掀起砂礫無數,敲打在車門上沙沙作響,隔着玻璃,能聽見放肆呼嘯的風聲。神秘的羌塘,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給闖入者一個下馬威。
“巴爺,那裏有輛車哎。”小紫眯着眼睛往遠處看,待車子越開越近,她才發現那只是個車架子,似乎除了外面破破爛爛的鐵皮外,裏頭啥也沒有,連方向盤都不知所蹤,不知什麽時候被什麽人遺棄在這裏。
“不稀奇。”巴雲野見怪不怪。
“誰丢在這兒的啊……”
“天知道~”她聳聳肩。
這話一點不假,車主遇上了什麽危險,車子遇上了什麽故障,又為什麽變得如此殘破,它是自己壞在那兒的,還是被什麽神秘的力量帶到這兒的,只有天知道。
無人區中的一些迷,是無解的。
葉訊的霸道再次出現了問題,他不知是注意力不集中還是想抄個近路,結果陷在雪地裏一個勁兒打滑。爛泥随着輪子的轉動被帶出,飙在擋泥板上。
好在車隊裏幾乎都是四驅越野,足以把它拖出來。
巴雲野帶頭扛着個鏟子,下鏟、挖土一點不含糊,跟救援隊幾個人一起把輪底的爛泥掏個幹淨。幾個颠簸抖動之後,霸道順利被帶出雪坑,回到稍微硬實、平坦的路面。
“牛啊,巴爺。”車窗降下,葉訊的笑帶着些谄媚,“手能提,肩能杠,铿锵玫瑰,女中豪傑!”
巴雲野向後捋一下額發,額頭方才冒出的一層薄汗迎風蒸發。她臉色嚴肅,一瞬間很有領隊的風度。“別報着走捷徑的念頭,這裏頭沒那麽好開。”
“是是是,還是你有經驗。”葉訊點頭如搗蒜。
巴雲野擺一擺手,“這種經驗越少越好……我上回一個人去哈拉湖,暴雪,冰天雪地,陷車,挖了仨小時,車子一動不動。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旁人好奇地問:“後來怎麽出來的?”
“遇上一個工程隊,大卡車給我拖出來的。”
“好好的,一個人去哪兒幹嘛你?”
“……閑的,探探路。”巴雲野有所保留,然後把鏟子扔到皮卡的後鬥裏,拍拍手上的土,順帶又撣撣褲子。
刁琢想,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大概就是這個理兒。不過,她确實是個很有故事的人,而且,膽大包天。
大家趁着空當,都下車活動活動,有人拿出一盒士力架相互分發着補充體能。
“啊啊!那有狼!!”小紫忽然叫道,躲到巴雲野身後。
剛下車想走遠方便一下的葉訊撒腿就往車裏跑。
巴雲野和救援隊一行人往她指的方向一看,确實有只黃狼跑過,也發現了他們,但絲毫沒有過來的意思。
這群人看着就不好惹,狼都怕。
“沒事,獨狼不可怕,還不如野牦牛。”巴雲野雲淡風輕。
她話音剛落,小紫就指着另一個方向,“野牦牛?呃……是那個嗎?尾巴豎得好高……”
大家又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兩只棕黑色的龐然大物吭哧吭哧朝這裏沖刺過來,地面發出隆隆的響聲。巴雲野遠遠望去,以為是外容易躁狂的公野牦牛,再認真一看,原來是金絲野牦牛!
只見那淺金色的毛覆蓋着它們的背部和體側,往下逐漸過渡為棕色,在肚子上拖出像蓑衣一樣的濃密卷毛,奔跑時裙毛随着身體上下舞動。金絲野牦牛通常生活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藏北高原,也許是因為受了什麽刺激,這兩只魁梧高大的公牛朝這邊飛奔而來,分明是一種決一死戰威武氣勢。
“卧槽!!快上車!!”巴雲野大吼一聲,拉起小紫,大家都往車上跑去。她跑到一輛車前,見大秦已經坐上駕駛位,巴雲野趕緊把小紫塞進副駕駛,眼看來不及跑回自己的車,轉身往旁邊停着的霸道跑去。
葉訊鎖死了門,居然不肯開。
每輛車的後座都塞滿汽油桶、水袋和各種裝備,只有駕駛座和副駕駛有空位。一共14人,恰好坐滿7輛車。
河馬沒看見巴雲野這邊的情況,已經發動車輛往遠處開去。金絲野牦牛身體龐大,肩高甚至達2米,沖刺速度挺快,加上巨大身軀帶來的動能,別說人類脆弱的肉身了,就是車,也最好別跟它們挨上,一只野牦牛頂翻一輛越野是常有的事。本來大家上車遠離它們也就罷了,可落下巴雲野一個人在車外,可不就成了牦牛攻擊的對象?
巴雲野并不慌亂,牛只有兩只,他們這麽多臺車,不至于每一輛都成為它們的目标,當務之急是趕緊遠離,不要再次激怒它們,否則它們會持續攻擊你到它力竭而亡,當然,誰先亡還不一定。
“上來!”向桉駕駛的皮卡在她跟前停下。
正在她想一躍爬上皮卡後鬥時,又一輛車迎面駛來,在她身邊停下,一雙鐵一般堅硬的大手将她攔腰一抱,老鷹抓小雞似的提着她丢進副駕駛,她回神一看,刁琢已經爬上皮卡後鬥,幾輛車往遠處四散開去,一會兒後又緩緩聚攏成直線,沿着車轍再開一段。
巴雲野覺得,刁琢操心過盛,她明明有的是辦法。
“巴爺,沒事吧?”向桉跳下車,跑過來問。
她颔首,用陝西腔調說:“好滴很。”
野牦牛危機解除,大家下車回到自己本來的車子裏頭。巴雲野路過霸道時,葉訊降下車窗,姿态很低,還給她敬禮,“巴爺,不好意思啊,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人都懵了。”
巴雲野擡眼看住葉訊,刁琢用眼神示意身邊的大秦,随時準備拉架。
她卻淡淡一笑,沒說什麽,繼續往自己的車而去。
原以為她要對葉訊破口大罵甚至大打出手的刁琢暗自怔了一下,沒想到她竟有這樣的心胸。他忽然想去前兩天準備進羌塘的物品時,葉訊問她要不要買點藏刀或者什麽武器,她說,動物是羌塘最不可怕的東西。
那麽她認為,羌塘可怕的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