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羌塘的下馬威(3)

車隊在一個避風處停下,大家紛紛拿出汽油爐和高壓鍋等,煮面的煮面,啃壓縮餅幹的啃壓縮餅幹。之前他們路過松西村時,還買了馍和風幹羊肉。這很奢侈,不能這麽快吃掉。

帶來的火腿腸凍得有點硬,在等待它回暖的過程中,巴雲野拿出北鬥盒子,給外頭報句平安。

“我們帶來的水,夠嗎?”小紫擔心地說。

“羌塘雖冷,但不是沙漠,不缺水,只要找到幹淨的冰雪,化了加熱後就能喝。”巴雲野撕開火腿腸,丢進快要泡好的方便面裏。

小紫一臉嫌棄,“沒有寄生蟲麽?”

她反問:“如果你是寄生蟲,是願意活在珠三角,還是活在這裏?”

“巴爺……來,吃點這個,暖和。”葉訊笑眯眯湊過來,手裏一瓶老幹媽雞油辣椒,讨好的意味如同司馬昭之心。

“謝謝。”她這會子很有禮貌,拿過來就往泡面裏倒,還給他時,忽然看住他的眼睛,“你也知道我心寒?”

剛才目睹巴雲野差點遇險的幾個人都不禁從心底冷笑。

葉訊急忙轉移着話題,“刁隊長,我們這是……要去長熱保護站吧,就是鄒開貴最後一次被人看見的地方?”

刁琢剛飲一口熱水,喉結随着吞咽動作上下一動。“根據前兩批進去找人的救援隊給的信息,他被武警登記身份後,帶他去附近的保護站吃了頓飯,第二天一早他離開後,失去消息。”

“他不會按原計劃走的。”巴雲野搓搓一次性筷子,掰開,泡面的香氣和霧氣一起升騰起來,“檢查站的武警會警告他盡快原路返回,接下去,要避開檢查站和保護站,就要繞行二三十公裏。”

刁琢同意她的看法,展開谷歌衛星視圖,“到了長熱保護站,我們問一下鄒開貴的情況,然後稍偏離正常路線,沿路找一找。”

巴雲野吃了兩口,擡頭望望遠方的天空,似乎有點不放心的樣子。

“怎麽?”刁琢問。

“天氣變化難以預測,我怕忽然下暴雪。”巴雲野指着遠方,“看樣子,肯定有一場。”

“都五月了,還會下雪啊……”小紫又展現出驚奇模樣。

河馬瞪着眼睛,“別說羌塘了,西藏七八月份下雪正常得要命。”

小紫倒抽一口氣,“真是太可怕了……”

巴雲野吸溜着面條,可能是放心不下她,就苦口婆心跟她解釋着,“之前跟你說,這裏不缺水,是因為湖泊特別多。天氣冷,冰層才硬,适合車輛穿越。現在是五月,晝夜溫差大,白天冰層化一點點,晚上氣溫一降,又重新凍上。所以有些湖看着好像凍得很結實,其實不一定,沒我帶着你,你自己不能走到湖面上去,明白嗎?”

“會像電視上演的那樣,掉到冰窟窿裏?”

“嗯。”

“那不是死定了!”小紫又吓得臉色慘白。

巴雲野一笑,“快吃面吧!我才跟你說幾句話而已,湯涼了一半。”

他們本想今晚抵達長熱保護站,但天氣實在不好,下午時分就狂風肆虐,吹得天地間只剩一片沙黃,視野很糟糕。翻越一個達坂,下到最低處,一塊相對平緩的平地,大家不得不選擇紮營。

車內儀表提示,此處海拔5228。

“要下雪了……”她嘆口氣,“今晚會很冷,大家注意,千萬不要感冒。”

七點多,天色就反常地暗了下來,不一會兒,暴雪真的來臨,鋪天蓋地。巴雲野和小紫呆在同一個帳篷裏,地上鋪着防潮墊,兩個能抵禦-30°氣溫的睡袋并排放着。

大雪和大雨不一樣,落在帳篷上時發出的是“噗噗”的聲音。小紫實在好奇,忍不住将手伸到外面,抓了一把雪進來。她并非沒見過雪,只不過家鄉的雪捧在手裏一會兒就化了,就算沒化,手心也是濕噠噠一片,凍得人骨頭疼。羌塘的雪,除了純白之外,竟是輕飄飄的,松散又幹燥,盡管捧在手心,也不會化成冰渣。小紫把雪扔到外面去,手心依舊光滑幹燥。

“睡吧。”巴雲野鑽進睡袋,打個哈欠,看來很累了。

小紫也鑽進去,還是一陣哆嗦。這裏海拔太高,空氣稀薄,她感覺呼吸不太順暢,心也跳得很快。翻了幾次身,更加難受,頭疼,心口悶得很。

巴雲野可能也覺得冷,打開手電看了眼氣溫計,“快零下20度了。”

黑暗中,小紫安靜一會兒,“巴爺,今天我都看見了,葉總不讓你上車。”

巴雲野幹笑一聲,她都快忘了,小紫又給提起來。

黑格爾在《小邏輯》中提到,本質和內心只有表現為現象,才可以證實其為真正的本質和內心。之前巴雲野一直覺得葉訊表裏不一,今天的事就算佐證。

她無所謂地說:“那又怎麽樣?小意思。再說,客人的安全大過我本人的安全,如果開車門有風險,我寧願他別開。”

“我有的時候覺得,他們這種做生意的人真的很……人前一套,背後一套。”

“簡單,你也可以跟他一樣,面對他一套,背後一套。”

“巴爺,我真挺欣賞你的。”

“哦。”巴雲野沒有驕傲。

“你很自由,好像什麽人情世故都困不住你。就因為你看上去什麽都不怕,別人才怕你。”

“我也有害怕的東西。”

“有嗎?是什麽?”

“賺不到錢,而且我不覺得自己很自由,因為客人要去哪兒,我也只能去哪兒。”

“有得必有失!”

“也對。得到錢,我就要失去煩惱。”

小紫噗嗤一下被逗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巴雲野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笑。

“我想像你一樣。”

“你怕的東西太多。”巴雲野說,“那只笑面虎,有什麽可怕的?”

輪到小紫沉默。

巴雲野又說,“大不了遠走他鄉,從頭再來。”

小紫心頭一熱,似乎離開葉訊的公司對她來說是一種新生,只不過以前不敢想。她又想起葉訊說的那句“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說”,于是,她就說了句不該說的——“其實,葉總早就知道鄒開貴要進羌塘。”

巴雲野心中“咯噔”一下。

小紫接着說:“我在葉總的公司做財務,他的每次騎行,葉總都是有贊助的。鄒開貴也算是公司的一個活動宣傳板吧。在鄒開貴進羌塘之前的幾天,葉總撥了筆款給他。”

“全國能獨自徒步穿越羌塘的也就那麽幾個,很多人進來,就出不去了。既然葉總想借鄒開貴做宣傳,為什麽放任他幹這麽危險的事?做生意,不怕賠錢嗎?”

“不怕,鄒開貴有買很多保險的。”小紫口快地說,又忽然閉上嘴。

買很多保險——巴雲野心裏忽然跟明鏡似的。

記得新聞報道中提到,鄒開貴的妻子早就同他離了婚,一家幾口現只剩下他一個人。葉訊多年資助他騎行尋女,條件是什麽?只是打廣告?再說,鄒開貴又哪來的錢“買很多保險”,又為何這麽有憂患意識?買保險的話,受益人是誰?

巴雲野有點不敢想下去。

很多人在擁擠的城市中保持着自己的人設,可一進無人區,就暴露得令人目不忍視。葉訊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半夜,雪似乎停了,帳篷兩側積了厚厚一層雪,帳篷內溫度上升幾度。巴雲野拿出手機連接上北鬥盒子,又給龍哥發一條短信,請他深入地查一查鄒開貴其人。

一早,天已大晴。天空又呈現出透徹的藍,遠處的群山清晰可見,沙土混合着雪粒,地面好似鋪着一層煙灰。羌塘又恢複壯美,陽光無害地普照每一個生靈。

高壓鍋的聲音嗤嗤作響,吸引了幾只好奇的藏野驢。它們身上大部分被紅棕色毛發覆蓋,胸口和腹部布滿白毛,比日常見到的驢子們大了一倍,更像是馬。大家吃早飯時,藏野驢也不走,時而徘徊兩步,時而低頭吃草,更多時間則小心翼翼地圍觀這群人類,像幼兒園的孩子們在動物園圍觀老虎那樣。

“比野牦牛可愛多了。”小紫端着碗,忍不住笑。

“昨晚睡得好嗎?”巴雲野問大家。

刁琢說,“還行。”

大秦眼底兩個黑眼圈,“冷,風大,我一晚上沒合眼。”

向桉伸個懶腰,好像還是昏昏欲睡。

葉訊說:“不行,太難受了。”

河馬把巴雲野當兄弟,一點兒不掩飾,“跟平時一樣倒頭就睡,就是起來尿尿非常痛苦,太冷了!”

巴雲野一拍大腿,笑道:“學會忍耐,等從無人區出去,你就能修煉成一只中華‘憋’精!”

幾個人一下子哄笑起來,相處這麽幾天,大家似乎都習慣于把她當哥們。

迎着東方初升的太陽,車隊往長熱保護站駛去。翻過一個小土坡,到底時前方忽然出現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巴雲野反應快,拐個彎過去了,後車沒反應過來,直直碾上去,車身一震。

巴雲野跳下車一看,那東西是一只小熊。大家都圍過來,刁琢從第三輛車副駕駛下來,看一眼後眉頭一皺,“已經死了。”剛剛碾過去的啓子“哎呀”一聲,很自責的樣子。

大家走近一看,刁琢說“死了”的意思是,在被車子紮過之前就死了。它的脖子被捕獵的繩索套住,臉上、身上血跡斑斑,繩子末端斷口很不整齊,不知是它自己掙斷的,還是咬斷的。它顯然奮力從盜獵者的陷阱裏逃走,但耐不住重傷和繩索的勒喉,倒在這裏。看屍體幹枯的程度,估計死去好幾天。

葉訊“哦喲”一聲,捂着胸口似乎不忍觀看,“咱們找個地方把它埋了吧!”

巴雲野說,“在這裏挖坑太費時間,只能把它搬到旁邊去,省得再被過路車輛軋過去。”

幾個人安放好小熊屍體,各自沉默着。

巴雲野又嘆口氣,于心不忍,跟她平日大大咧咧的樣子完全不同,“再進去動物更多,大家注意着點。”

小紫好奇問:“有藏羚羊麽?”

“現在這個季節,是母藏羚羊的孕期,更加不能受驚擾。這就是可可西裏和羌塘保護區不讓非法穿越的原因。”

說罷,她不動聲色瞥一眼葉訊,他面無表情,似乎仍不覺得放任甚至資助鄒開貴穿越羌塘有什麽錯處,甚至很有興趣地說:“你知道哪兒能看到藏羚羊嗎?我們好容易進來一趟,如果能看到成群的藏羚羊,也算賺到。”

巴雲野聳聳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葉訊還沒死心,追問道:“你以前進來時肯定見過?”

“保護區,誰敢随便進?我又不是盜獵的。”她嗤笑一聲,将脖子上的魔術頭巾往上一拉,蒙住口鼻,把皮球往北鬥救援隊那裏踢,“刁隊長,你們之前去可可西裏,見到藏羚羊了嗎?”

“不提這些,我們進來不是為了參觀動物。”刁琢看出她不想多說,就替她結束這個話題,招招手讓大家上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