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使魔

人類大肆占領土地前,妖怪便已經存在。

只是不知多少年後的現在,人類的城池越來越多,妖怪的栖息地越來越少——等到平安京建立、那位聲名遠播的大陰陽師平定禍亂,妖怪們便開始頻繁踏入人類的領地。或是隐瞞身份游戲人間,或是時運不濟被人類抓住馴化、殺害。

時光輾轉,陰陽師走向末路。

妖怪們便再度隐匿蹤跡,游離人世。

直到戰國來臨,妖怪的力量逐漸淩駕于人類之上,他們才再度活躍,甚至成立了屬于他們的妖怪之國。

從幾百年前突然離開、又突然放話交權的玉藻前手中被迫接下重任,一直到現在都擔任族長的狐族現任首領——已經修到九尾、距離化神也不過一步之遙的西爾[1],此刻、外出中,遭到了其他大妖的圍剿。

畢竟誰都知道,距離化神一步之遙的妖怪內丹,是能讓同等級大妖吞下後、直接産生神格的好東西。

一向游離族群外,又和其他妖怪沒有交情的西爾,自然是大妖們眼中最可口的補品。

更何況,西爾還剛剛度過狐族的“虛弱期”,正是實力最弱的時候。

大妖們平時實力相當,妖力降到底的西爾抵抗起來該是吃力的。

但妖狐一族獨有的魅惑技能,讓平日不屑此道、完全沒有鑽研這個天賦的西爾,也能在無意中分散圍剿者的心神。

大妖們負傷敗退,但到底沒鬧出妖命。

西爾趁他們有撤退之心,率先溜走,不見蹤跡——不過受傷最重的還是他。

躲在某處天然秘境的西爾,勉強松了口氣準備治療自己的傷勢。

他化為妖狐的本體,出于謹慎隐藏了多餘的狐尾,将自己體格變小裝成普通的小白狐,縮在不起眼的一角,再把自己圈成一個漂亮的圓形。

巧的是,他剛準備冥想,便聽到了外面有動靜。

Advertisement

——有人找過來了。

沒有妖氣,更不是神明。

應該是個人類。

西爾未動。

他雖然看起來狼狽,那身漂亮順滑的皮毛也染上了血污,但面對人類、哪怕是擁有靈力的那部分,他也有一戰之力。

保持現狀,還能以他的慘狀降低來人的警惕心。

「狐貍?」那是個女聲,帶着念咒般的奇特韻律,「不,是只受傷的狐妖……呵,狐妖啊,倒是懷念。」

她的話讓西爾知道,來的并非普通人。

他暗中探出利爪,準備對方一有異動便率先出手。

然而這女人并未做出有威脅的動作。

她站在入口打量了他幾眼,便笑着、毫無危害性地靠近,随後停在了一個對雙方而言都算安全,但也能伸手觸碰到的距離。

「要被我帶走嗎?」她突然問他,「治療方面我還挺擅長的。」

西爾并不相信人類。

當然,他除了自己誰也不信。

「為什麽想幫我?」

所以在知曉對方認出自己妖族身份後,西爾直白地反問。

是因為可憐嗎?

人類大多如此。

即便是這個散發着好聞味道的女人,想必也是抱着這種自我感動般的憐惜,選擇出手救下他的吧。

就在他這麽想的下一刻,魔女小姐開口了。

她沒有說“真可憐啊”、“不能放着受傷的人不管”這種另類的風涼話,也沒有着急地展露自己對弱者的同情,而是……

「因為你很幸運。」她回答,「湊巧在我的庫洛(小黑)離開後出現,讓我願意重新培養一個新的‘使魔’。」

……毫不避諱、也不曾隐瞞地直言,自己找了個“替代品”。

西爾簡直要被這人的無恥程度氣笑。

替不替身是其次,這女人的話和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陰陽師有什麽差別?無外乎想趁他受傷,将他收做式神——哦,她把式神叫做“使魔”。

法師嗎?還是魔女?

不管哪一種,都是視“自由”為準則的西爾所厭惡的。

西爾真想在她伸手的時候亮爪劃斷她的手。

但随着她的越發靠近,那股好聞的味道也越來越明顯。

其他妖怪或許會單純覺得是這女人靈力高、好吃,但西爾距離成神不過一步之遙,冥冥中則了解這個好聞氣味的真相,是這個女人被世界所喜愛。

就像被世界的意識标記,直白地彰顯這個女人的特別,要她被生靈善待。

但不通世故的世界意識卻忘了,并非所有人都懷抱善心,不去挪動這份“世界的珍寶”。

西爾對她是否被另眼相看不感興趣。

只是若她真有被世界鐘愛的本事,那些觊觎他力量的妖怪在她的影響下便不會那麽快找到他,讓他能有更多時間恢複本來的妖力,找回場子。

西爾權衡利弊,還是引而不發地任由她抱起自己,讓她帶自己離開這處不算安全的秘境。

至于當她的使魔?

怎麽可能!

等他的傷被她治好,留她一命都是他的仁慈。

事實的确如此。

被魔女悉心照顧的狐妖,在傷好後立刻離開。

他不在乎自己失蹤後魔女會有什麽表情,也不在乎她是否會因此失落難受,他只想将那些挑釁他的妖怪逐一殺害以示懲戒。

西爾将魔女的事情忘到一邊。

等他再次見到魔女,已經是遙遠的五十年後。

五十年的時間,沒有給西爾的外表帶來任何差異,魔女小姐亦是如此。

只是和之前不同,西爾在魔女小姐的身上感覺到了神明的氣息,即使那道氣息很微弱,一看就不是什麽強大的神明留下的。

——但還是讓西爾有些不愉快。

也不知道這份不愉,是因為他一向厭惡的神明與魔女有了關聯,還是因為魔女小姐身上沾染了他人的氣息。

他們的再次相遇有着歷史重現般的巧合。

偶然路過的魔女,與她找到的受傷的狐妖。

唯一不同的是,魔女身邊多了個礙眼的末位神。

「咦,你是——」

「西爾。」

直覺她要說出什麽他不喜歡的“愛稱”,西爾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出于對自己實力的自信,他報上了真名。

「嗯,西爾。」魔女的眼中殘存淡淡的遺憾,顯然西爾剛才的直覺是對的,「好久不見了,你看起來倒是和原來一樣。」

一樣?

一樣受傷了遇到她嗎?

要不是他和她的确相處過一陣子,還真以為她是在嘲諷自己。

「的确。」西爾不知道自己心裏的不滿從何而來,只能将矛對準那個年幼的末位神明,「沒想到五十年過去,你契約我不成,找了個末位神代替?」

「夜鬥不是替代品。」魔女的話讓西爾的不滿加重,但下一句話又讓他的情緒稍稍回升,至少沒再面露殺意,「而且他也不是我的使魔——西爾明明知道,我最想要的契約者是你。」

——還算她有點品味。

狐妖慢條斯理地收回了對準神明的利爪。

「西爾這麽在意,是願意當我的使魔了嗎?」

「我——」

原本的拒絕,在看到末位神明突然炸毛似的警惕目光後改變。

「——再考慮考慮吧。」

只想戲弄神明的狐妖,為自己挖了個陷阱。

以這次相遇為契機,西爾偶爾會在感知到魔女的氣息後找到她。

或是單純地惹火神明,再湊到魔女身側欣賞神明敢怒不敢言的好戲;或是在外與妖怪神明打架,找魔女為戰後的自己療傷;或是游蕩慣了,來魔女身邊聽聽她最近遭遇的事情,以作短暫的放松。

若即若離的關系,并未讓西爾乃至魔女産生隔閡。

即便是從不覺得寂寞的西爾,也在這段關系中滋生了些許難能的沉浸。

她的距離把控得太好,好到原本該是處于弱勢的、被選擇的那方,卻慢慢成為了主導他們關系的主宰。

因為肆意自由的狐妖忽然也會開始思考,魔女對他的态度到底有幾分真假——只是無聊時的聯想,但這份探究切實存在。

于是最後,狐妖還是妥協成了魔女的使魔。

那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春暖花開,溫度适宜,就連空氣裏的桃花香氣也溫柔得不可思議。

為了發洩百年一次才有的特殊時期産生的躁動,狐妖趁着自己力量尚未削弱,主動去尋自己在族群裏的老對頭打了一架。

并非壓倒性勝利的結果讓西爾略有不滿,下意識就順着魔女的氣味,找到了正在打理臨時住所的魔女小姐。

「又是和巴衛打架?」已經習慣他忽然出現的魔女小姐,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因為過于狂放的打法、顯得有些狼狽的樣子,見怪不怪地走過去準備治療。

「明明是把他當‘繼承者’培養的。」

「追個女人都能鬧出那麽大的事,把狐族交給他就完了。」還不等西爾回過神,他已經習慣性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這讓西爾一頓,馬上就停住了接下來的話,「啧。」

「西爾?」

說不清是戰意殘留的殺意、還是多年來的交情,西爾的确對魔女有種不同于常人的在意,于是在心中躁動的情緒尚未消散的時候,他無視了魔女小姐對他的關心,徑自走到了魔女的面前。

然後下一秒,他在魔女略顯驚訝的目光中伸手擒住了她的脖頸,将她禁锢自己身下。

他湊近,能嗅到她身上越發明顯的香氣,連帶着那個末位神的味道一同刺激他的感官。

——不愉快,想做點什麽。

他輕易下了決定。

正準備警告她別老和神明混在一起,卻在擡眼時與那雙璀璨的金眸對上視線。

「西爾,」被這樣對待的魔女凝視着眼前的狐妖,語調輕松且誘惑,「要吻我嗎?」

她道出了狐妖的心聲,卻讓狐妖心裏的煩躁不滿越發膨脹。

「怎麽。」西爾的手還放在她的咽喉,聽到她的回答忍不住氣笑。

他忍耐着沒收攏五指、讓尖銳的指甲劃破她的肌膚,只是眯起了狹長的眼,「你還沒放棄讓我成為你的神使?」

大概是剛才想讓她遠離神明,所以他脫口而出了神明相關的詞彙。

「不是神使,是使魔。」在這方面有着奇怪固執的魔女反駁了他的說辭,「我可不是神明。」

西爾真不知道她到底是裝作不懂、故意看笑話,還是真的不明白。

但他現在的确有些難以自控,屬于妖怪的、想要毀滅一切的欲望,夾雜着尚未收斂的、并非針對魔女的殺意,讓西爾不自覺舔舐了一下牙尖。

「西爾。」身下的魔女不知他的忍耐,或者她明知如此,還故意用嬌柔的嗓音繼續着,「成為我的使魔吧。」

她說:「讓我們一起拉神明墜入人間嘛。」

她可真不愧是——

西爾放松了指尖的力道,改為輕輕撫摸方才他擒住她的位置。

——能看透他人欲望的魔女啊。

銀色長發的狐妖松懈下來。

在并未明言的對抗中落為失敗者的狐妖,用他獨特的腔調投降。

「真沒辦法啊。」

狐妖睜開淡藍的妖瞳,那片如水的藍色中滌蕩着屬于妖的好戰、也參雜着遇見同類的驚喜。

他低下頭,銀白的長發散落開來,發梢不可避免掃過魔女的臉頰,給她一絲若有若無的冰涼觸感。

「那就答應你吧。」

他在盛開的桃花簇擁之下,于她的櫻紅落下一吻,定下只有他們能夠感知的契約。

那天起,魔女擁有了新的使魔。

而一向自由肆意的狐妖,為自己找了個能夠偶爾落腳的家。

他為亵渎神明與她聯手,然而魔女卻有着更為大膽的目标——讓神明離去,奪取他們的權柄,将力量還予世界,從此再無神明的概念。

她意圖驅逐神明。

——多麽大膽且傲慢的目标啊。

但正因如此,西爾聽到了自己因為她的計劃加速跳動的心髒。

他們将是最好的同伴。

互為彼此的半身,絕不背叛契約的同盟。

為了這個目标,哪怕是遠離彼此的苦澀,也能醞釀出回味的甘甜吧。

「說起來,你之前想給我取什麽名字?」

「怎麽突然問這個?」

「總要有個新的假名,用來代表未來我‘人類’的身份吧。」

魔女小姐假意思考,最後說出了她當初想取的名字,「是‘銀’,因為西爾的狐妖形态是一身漂亮的銀白。」

「我很喜歡。」她補充。

「喂,你這取名方式也太敷衍了!」

「要換個名字嗎?我可以再仔細想想。」

「不,就這個吧。」銀發的狐妖剪去及身的長發,将其注入妖力化為披肩,搭在了魔女的身上,以此作為分別的送禮。

「看在你‘喜歡’的份上。」

魔女接下了他的饋贈,與他商讨了長達數百年的計劃。

環環相扣,膽大包天。

充滿了對神明的輕慢,又讓有志者忍不住為她說的一切奉獻自身。

奪取靈玉,将人類與神明劃清界限。

再挑一個合适的時機分離世界,分散神明的力量,泯滅神明在人類概念中的軀體。

饒是不常與魔女身處一方、甚至後來直接分離兩地,西爾也對自己遭遇的一切興奮到顫栗。

她值得被期待。

她值得被信任。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然後……

他們會在新世界再度相遇。

——叩叩。

門被敲響,陷入回憶的狐妖停頓了數秒,終于在門口的人忍不住出聲時回應了。

“吉良嗎?進來吧。”

“是!隊長!”

穿着三番隊隊長羽織的男人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副隊長,他側過身,露出身前幾乎沒怎麽動過的公文。

不過,往常還會為此說上兩句的副隊長,此刻沒有心思再為這種小事分神。

“看樣子是出了大事。”

“是,我來向隊長傳達總隊長的通知。”

狐妖漫不經心地聽着自己副隊的說明,還能偶爾分神想着之後的計劃。

“……最後,是有關旅禍的事情。”

聽到這裏,化名市丸銀的狐妖擺手打斷了副隊的憂慮。

“別那麽緊張,吉良。”狐妖一貫懶散的語調,讓他的副隊下意識放松了些許,“他們(旅禍)敢靠近靜靈庭,就殺掉好了。”

也算為他們這麽久的交情,畫上一個句號。

畢竟,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以這群僞神的意願做事了。

眯着眼的狐妖,為即将混亂的未來勾起名為興味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讓二號養子升個天(物理意義上),順便出個名場面。

[1]Silver(銀),音譯西爾弗,這裏取簡稱西爾當本名。

至于庫洛,就是日語音譯的小黑,也就是前章的策劃化身(策劃每次做夢成為小黑,遇到的都是不同時空的魔女小姐,但不論哪個時空的魔女小姐、經歷了再不同的事情,都鑄就了同樣的性格)。

沒錯,市丸銀就是魔女小姐的第二任使魔。

當然是作者桑的魔改設定,他的本體(靈魂本源)是可愛的白毛狐貍!取動漫後期淺藍(偏青色)的眼瞳及淺紫偏銀色(直接取銀色)的頭發!按本文設定,算是融合世界後,唯一還在外活躍的妖怪了,能變身本體的那種哦(嘻嘻)。

如果沒有黑亂步,主導計劃的就是将自己僞裝成人類靈魂的西爾來推動世界融合(所以當初黑亂步主動向藍染推薦了銀,并說他們的本質相同→都是魔女小姐的人)。

桃花三月開,花語為愛情的俘虜。

為什麽選這個花,你們可以查查這個月份對于狐貍來說是什麽(x)。

西爾對魔女的感情說是愛也不太對,他們是一同對抗神明、反抗既定規則的戰友,也是能在自由過頭以後、相互依偎互訴內心的家人。

為什麽之前有寫夜鬥在神明離開、世界分為兩個後“主動成長”起來?

因為他知道西爾為了和魔女達成共同的願望(世界不再有神明、挑戰神明自古的權威),主動選擇離開魔女,覺得自己只想粘着魔女的行為不夠成熟,為了避免自己在魔女心裏的分量太輕,開始想要更強。

世界鐘愛的Buff,在神明消失後也隐藏了(不如說世界意識、神明眼中的‘天’給這個Buff,就是不想讓神明找魔女小姐的麻煩,但不妨礙魔女小姐主動找神明麻煩是吧)。

戰國時期,魔女小姐還沒有斬魄刀(所以幕末以前,她無法控制、分享他人的情緒)。

直到戰國末期,魔女小姐送走神明、殘存的力量衍生出屍魂界靈王等類似的“僞神”後,屬于她的斬魄刀才主動找上了她(但卍解女主很少用,她不屑于靠這個折服別人,因為沒意思。截至目前正文,她只會對‘将死之人’用卍解,比如覺醒前的村民們、比如被她殺了的咒術師,比如完全成為無意識結界的天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