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小時候的小破事
孟偉彬去了片場。
他本來是去找祁凡的,但是祁凡不在,反倒是看見陳年在拍戲。孟偉彬沒想留,瞥了一眼就準備離開,可就這一眼,孟偉彬就定住了魂。
陳年被人綁起來扔在一個臭氣熏天的街角。
這天天氣很差,黑雲壓得低低的像是悶着一股雨。立冬的天氣遍布寒意,呼出來的空氣變成白霧轉眼就消散不見,空氣裏彌漫着冷冰冰的濕氣。然後在臨近夜晚的時候,悶了一天的雨終于下了下來。
似乎還夾着雪。
陳年雙手被反綁着,頭發衣服早在沒命地奔跑中變得淩亂不堪,身上周遭何處被踩滿了腳印——那是被打過的痕跡,甚至嘴角的血跡都沒有幹涸。
“你跑啊,你再跑啊!”
一個趾高氣昂的小混混猛地将陳年從地上拉起來,然後拽着他的領子,拿着陳年的頭在牆上猛烈地撞擊!
“砰——”
劇烈的撞擊聲伴着陳年的悶哼像是一首沒有尾音的歌,所有的音調在那一剎那消磨了痕跡。就在此刻,原本紛繁雜亂的巷角一下子變得靜谧無比,孟偉彬只覺得腦袋裏“嗡”得一聲響!
周遭變得模糊朦胧辨不清人影,只有陳年那裏帶着一束光——萬事萬物裏,孟偉彬只能看得清陳年。然後孟偉彬突然就覺得,好像在很多年以前,他也這麽站着,現在一個旁觀者的位置上,看着這一幕!一切都是那麽理所應當,也都是那麽的熟悉無比——那一幕的男主角,也像此刻的陳年一樣,用那種不帶喜怒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十年前的時候。
他記得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臨近立冬的時候。那天的空氣裏也是帶着濕氣,冰冷的氣體帶着無邊的涼意死命地往脖子裏鑽,他拉着輝子從酒吧裏出來,身子便就一陣哆嗦。
有人在外頭等着他。
拿着家夥。
他打破了人家的頭,人家帶着弟兄上門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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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天經地義。
他和輝子反應快,看見不對勁兒就開始跑,那裏的小巷子再熟悉不過——他們從小就在這一片長大,可跑着跑着,他們就迷失了方向,漸漸跑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小巷子裏。追他們的人沒有停,他們也不能停,雙腿似是沒有了知覺,唯有一個聲音響在耳畔。
不能被抓住。
似乎他們兩個都明白,關于被抓住的後果,他們兩個誰也承擔不起。
直到現在,孟偉彬還記得那時候的心情,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那個時候一樣,離死亡那麽近過。可就在他們兩個狂奔不止的時候,輝子卻猛地推了他!那時候他們正在過一個轉角,他被輝子一推,就整個坐到了地上。輝子什麽話都沒有說,就用那種很亮很亮的眼睛看着他。那天晚上沒有月亮,那個街角甚至一絲亮光都沒有,可他就是記得,那天晚上輝子的眼睛,很亮……很亮……
他記得輝子把街角的一個竹籠扣在他頭上,還記得輝子把衣服脫下來扔在他的身上,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承認他那一刻手足無措,直到他看見輝子頭也沒回地跑開。
他就那麽坐在街角,看着輝子離開。
也坐在街角,看着那些追他們的人離開。
那天晚上真的一點兒光亮都沒有。
像是老天安排好的,沒有一個人發現他。他小心翼翼地壓着呼吸,等那些人都走遠了,才敢站起來往相反的方向跑。
有的時候孟偉彬也會想。
那個時候的他,好像比之前被人追着的時候,跑得還要快,還要急……像是想要逃離什麽東西一般。
也許就是那個他知道的、卻要裝作毫不知情的、必至的結局……
那些人找的是他,不會對輝子怎麽樣。
孟偉彬這麽想。
不過顯然孟偉彬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因為等到孟偉彬往相反的方向跑了很久之後,他又突然停了下來。他站在馬路中間往回看,在一派燈火之中,看着無聲無息地黑暗吞噬那個不知名的角落。
他就像失了魂一樣,呆呆地站在馬路中間回頭看,完全不顧周遭有無數盞車燈射向他的眼睛,也完全不顧有無數種聲音沖着他破口大罵。
然後他一下子醒悟過來,發現自己當了逃兵!他把輝子一個人扔給了那些強盜!
他發了狠地往回跑,想在事情沒有太糟糕的時候挽回些什麽,可他卻看見他這一輩子最不能忘記的事!
就是……陳年現在在演的事。
那時候的輝子就跟現在的陳年一樣,都用這種不喜不悲的眼神看着自己,孟偉彬知道,那時候的輝子看見他回來了。
即便他們中間隔着層層的人影,和漫無邊際的黑暗。
不過輝子沒有做任何表示,不,也許最開始看見孟偉彬回來的時候,輝子有過一剎那轉瞬即逝的欣喜,但那欣喜轉眼就消失了。
也許是因為孟偉彬不曾向前哪怕一步。
輝子收起了神色,沒有痛恨也沒有震驚,他只是那麽靜靜地看着孟偉彬,由着趴在他身上的各種人做各種事。
不曾流露過一絲情緒。
甚至在看見孟偉彬又一次偷偷溜走的時候,輝子都不曾變過神色。哪怕孟偉彬的這次逃走清清楚楚地告訴輝子一個事實,哪怕孟偉彬的這次逃走、讓輝子就算想騙自己、說孟偉彬什麽都不知道也再不可能!
孟偉彬清清楚楚地看見了。
卻仍是選擇逃走了。
只是當天上飄落下這個季節裏的第一片雪花的時候,輝子覺得自己通身周遭都冷得無以複加。
特別是心口那裏。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孟偉彬就不知道了——他裝作沒看見的就是沒發生的更是他不知道的。他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個星期,這個星期裏他再沒有見到過輝子,只有和尚像是催命一樣地天天問他輝子去了哪裏。
輝子去了哪裏?
老天爺才曉得。
其實孟偉彬不是怕,他不怕死,從他沖回去的第一秒起,他就知道自己怎麽也不可能全須全尾的回來!可他不知道的是……
那是一群男人!
孟偉彬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是同性戀,他更沒有承認過他跟輝子有什麽關系,就算是之前倉庫裏的那個吻,孟偉彬都一廂情願地以為是酒後亂性!他只把輝子當成他的兄弟,他要一輩子罩着的兄弟!
可當那群人脫下褲子露出東西做那事的時候,孟偉彬才突然醒悟過來,要麽他就跟那群人一樣,都是用下半身思考只顧享樂的禽獸,要麽……他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同性戀!
只是這兩點,沒有一點是孟偉彬想承認的。所以孟偉彬逃了,在輝子最需要他的時候。
可有些事情終究不是誰想躲就能躲得掉的,就在孟偉彬以為事情終究會過去,時間會沖淡一切的時候,輝子卻失蹤了。
沒有一點風聲的失蹤了。
孟偉彬甚至不知道是輝子自己躲起來了,還是那天之後輝子就根本沒回過家。在沒日沒夜的痛苦中無限沉淪着的孟偉彬,終于開始動用他的全部勢力開始搜查輝子的下落。
可是茫茫人海,尋人何易。
他連着找了一個月都沒有消息,直到他在一個月後的一天收到了一個包裹。
裏面帶着一組照片。
輝子被人綁着扔在地上,身上各處都是臃腫青紫的痕跡,最可怕的還是輝子的那張臉,上面布滿了血痕——那是被人用刀子割的。
那組照片像是一把匕首□□了孟偉彬的心裏,他從來沒有想過故事的結局會是這樣!他從來沒有想過因為他的一時軟弱,會讓輝子到了這樣不堪回首的境地!他甚至開始懷疑,輝子究竟還在不在這世上!然後所有悔恨化成滔天的恨意,他開始不顧一切地報複!
然後之後的一段歲月,就成了孟偉彬最不願回首的一段歲月。那一段歲月一直在用翻來覆去的傷口提醒他——他用一個人的一條命,知道了他是個同性戀的事實。
至于後來的後來,就是孟氏多了一個從天而降的太子爺。
如今想想,十年就在眼前。
那人……也就在眼前。
孟偉彬突然覺得很多事情原來是那麽得明顯,只是他自己執念太深以至于什麽都看不清。謎底……其實早就已經揭開了。
這場戲裏少了最重要的一個旁觀者,就是為了等那個十年前的旁觀者親自上陣。
他來了,這部戲就完整了。
而他……也終于看到了十年前因為逃走而沒有看到的故事。
一如他想像。
孟偉彬沒有理會袁顧那裏還在不停轉動的膠卷,穿過大批的場記劇組走到鏡頭對着的正中心,他一個一個扒開那些圍在陳年身上的人,然後脫下西裝,披在陳年的身上。
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是誰,誰也不用再多解釋什麽。只是孟偉彬在人群裏、在鏡頭前将陳年拉起後,在離門口不遠處的地方,看見了祁凡。
他來這裏,本來是找祁凡的。
他還記得。
果然,這世上的事,大多不是什麽求仁得仁,求智得智的事。
孟偉彬瞥了祁凡一眼,拉着陳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頂着無數或詫異或不解或幸災樂禍或不齒鄙夷的眼神,一直穿越重重人牆。
他們兩個越行越遠,從本來就不怎麽亮的片場,走到完全看不到亮光的暗巷。
然後孟偉彬放開陳年的手。
他扭過頭來,問陳年,說。
“你是誰?”
陳年笑。
“陳年,陳年舊事的陳年。”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趕在今天結束之前更新了~虧虧要累殘了~碎覺覺咯~陳年的名字是從陳年舊事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