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柳香在偏房的屋裏坐不住,急得直打轉,生怕夫人出了什麽事。

就在一刻前,夫人在裏間睡下,她守在外面,剛要打盹,門突然開了。再一看到進來的人眼睛陡然睜大,瞬時清醒,腳下步子微亂,就要回去叫醒夫人。怎知那人看到自己也同樣怔愣片刻後,随後就叫福如海捂住自己的嘴,把她帶到了偏房。

福如海端了茶進來,臉上挂着慣有的笑,“柳香姑娘,裴夫人會有人伺候,你就先在這将就一夜吧。”他說完,留下神色慘白的柳香開門出了去。

事實上,福如海也是摸不着頭腦。

今日宴席開始不多久,皇上突然說頭痛,想出去歇歇。宴飲盡歡時,福如海伺候皇上出了殿門。

他并不奇怪。

畢竟皇上的頭疾是自小就落下的病根,治不好,只能養着,時而發作一下,有太醫院的藥輔佐,不算大事。

皇上日常歇息的乾坤殿離得遠,就到了賓客的外殿裏,偏巧不巧進了那屋。

看到裏面的柳香時,福如海心裏都可用山崩地裂,山洪海嘯來形容了。

他暗道一聲,糟了,最近這位主子心情可不大好,自己連上盞茶都要反複确認溫度。今日皇上正是頭疾發作,又撞上這位最不待見的主,若是再惹得生怒可怎好?

福如海暗自擡頭瞥了瞥,見皇上眼裏也閃過一抹訝色,随後又恢複那一副沉沉如水的面孔,不見怒氣。

他擡手,福如海眼睛一動,頓時喜笑顏開,了然的拉過柳香,把她帶到了外面。

笑眯眯地道“姑娘,你家夫人可真是有福氣的!”

可不是有福氣,他還沒見過皇上能對哪個女人這麽念念不忘呢!雖是面上不喜,但畢竟裴夫人是生的數一數二的美,放眼整個長安城都沒人能比得上。再者加上今日宴席的酒水,沒有美人相伴春宵,怎堪得上是快哉!福如海把這其中的緣由放在酒水的促使下居多。

他并不認為是皇上故意設計,畢竟皇上也不屑于用這種手段。

宴席還沒結束,皇上先行離開,随後皇後陸鳳儀也因身體不适回了椒鳳殿。

芙珊是陸鳳儀的貼身侍女,跟了陸鳳儀多年,但對娘娘今日的舉動還是多有不解。

回到椒鳳殿,芙珊服侍陸鳳儀換了衣裳,猶豫道“娘娘,您這麽做豈不是更加疏遠了皇上?還給他人做了嫁衣。”

陸鳳儀沒了宮宴時的興致,神色淡淡地看着妝鏡中容顏早已不在的人。

她是李胤的第一任妻子。

但李胤卻不是她的第一任丈夫。

她嫁的人是河西節度使的二子李誕,李誕生性荒唐,風流債多得數不勝數。大婚當夜李誕去青樓花天酒地,她哭了一夜,打濕了床榻上的喜被。後來她懷有身孕,李誕的妾室正當寵,仗着寵愛,害死了她的孩子,心灰意冷之時,是李胤的出現,給了她少有的溫情,即使她知道,李胤不過是為了利用她。

她還記得那一夜,她偷跑到李胤的屋子,風都溫柔極了,她像一個新婚的羞怯姑娘,脫下身上所有的衣物,赤身站在他面前。于是,他們有了第一次,後來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李誕身死,她順理成章地嫁給了李胤。

原以為,他是愛自己的。即使不愛,她溫柔體貼,也會讓他愛上自己。但沒想到的是,她眼睜睜地看着後宮的女人越來越多。來她宮中的次數越來越少,直到後來,只在每月十五會在她宮中應付一次,甚至有時候都是坐坐片刻就走。她不屑于學宮中那些妩媚風塵的女子,去嬌柔做作地讨男人歡心。端莊古板已經刻在了骨子裏,但這再也不會讓他多停留片刻。

她陪他十餘載,從他的隐忍落魄,直到如今內斂無情的君王,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再也回不到從前,可笑的是只她一人以為有從前。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怕就是她哥哥有了謀反之心後吧。那時候他是連敷衍都不願意了。

“娘娘?”芙珊見她坐着出神,眼中的神采越來越少,黯淡無光,終于忍不住喚了一聲。

陸鳳儀久久才回身,丹鳳眼稍稍一斂,毫不在意道“怕什麽,我助他有了今日的地位,他還想殺了我不成?”

聽到這話,芙珊放下手中的物件,立刻跪下身,眼睛看了眼緊閉的門,惶恐道“娘娘慎言。”

陸鳳儀讓她起來,右手搭在桌案上,沉下聲,“只要他碰了慕氏女,哥哥在這個朝堂上就還有一席之地。”

慕氏在前朝是世家大族,與她母族曾有姻親,她母家沒适齡的姑娘送進宮來,唯有那一個,當年成了棄子。慕晚晚父親的事不僅是李胤掌控整個大昭的機會,也是她能翻盤的棋子。任這麽一個絕色一直在自己面前,再加上藥.物輔佐,有誰會拒絕呢?

不過都是男人的本性罷了。

外殿,裏面一室的安靜,仿似一灘無波的死水,連微弱的呼吸聲都聽得到。

一夜,換你父親官複原職。

這句話像一顆巨石砸在了慕晚晚的心裏。

她驀地圓眼睜大,錯愕,驚恐,迷茫複雜交織,雙手死死地攥住衣角,臉上褪了血色,白成一片。眼尾泛紅,欲泣未泣,總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憫。但眼前的這個帝王是個生性薄涼無情,又無喜怒的,你永遠猜不出他的心思。

“今日的事,是您做的?”許久,慕晚晚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着輕微地顫,又像是難以置信。她以為,那日之後,足以可見李胤對她并沒有這層心思,那他今日又為何如此設計自己?

李胤眉毛動了動,根根直立的眼睫如針一般紮進了她的心裏,他漆黑的眼細細地盯着她,猶如一只捕捉獵物的狼,鋒利的狼爪已經伸向了她。

他沒承認,但也并沒否認。

屋子窗戶四合,其中的熏香味加重,進入她的四肢百骸。慕晚晚的骨頭軟的像水,臉上泛起的紅暈也逐漸加深,體內仿佛有一團火要将她焚燒殆盡,媚色難掩。這種感覺她無比熟悉,曾經與裴泫情動之時便是這樣,她現在似乎知道這股香是什麽了。

男人的聲音再次在她頭頂上響起,帶着略微不耐地催促,“你父親朝夕全在你。”

慕晚晚如水的眼動了動,裏面顆顆晶瑩的淚珠滴下,落在了他的手心內。

這便是權勢,她無從拒絕的權勢。

想到牢獄中蒼老的父親,又想到她一心愛慕的薄情郎,慕晚晚咬了咬唇,再一睜眼,帶着視死如歸地決絕,“臣婦願意。”

尾音剛落下,面前的人快速地彎腰,像是忍耐了許久終于迸發出來。慕晚晚清晰地感受到了唇瓣上涼涼的溫度。仿似一陣暴怒的狂風,不帶分毫的憐惜。

外衫掉落之時,慕晚晚心裏想的是,她現在做出這種蕩.婦的行徑,與裴泫應算是扯平了吧。可她還是要更厲害呢,畢竟面前的這個男人是大昭至高無上的君王。

燭影晃動,圍幔慢慢垂落,李胤環着她的腰從床榻一直到了妝鏡,這裏連着外面的院子,要是沒有這層紅漆的窗,裏面男女交疊的身影一目了然。

還有最後一層裏衣,李胤放開環她腰的手,兩指捏緊她胸前的帶子,眼睛始終盯着她,不動分毫,像是在慢慢欣賞眼前緩緩綻放的嬌豔。

慕晚晚随他指腹的動作慢慢戰栗,坐在妝鏡前身子抖個不停。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歷人事了。甚至與裴泫恩愛的那幾年,除了月事的日子,她與裴泫幾乎夜夜都會同房,這男女其中的事她知道的不比李胤少。

但在李胤面前,他是一切的主宰,是這場捕獵的評判者,她沒資格去決定。

直要最後一步時,慕晚晚驀地睜眼,按住他的手,卷曲的長睫撲朔而動,猶如舞動的蝶翼,盛滿水霧的眼看向眼前的男子,她咬唇試探地開口,“皇上,您這話作數的吧。”

慕晚晚說不清是哪裏的恐懼,對她的承諾只有他們兩人知道,他再想反悔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有了裴泫的前車之鑒,現在她對男人随口的許諾都不大相信。更何況她的父親至今還在牢獄裏沒有出來。

“呵!”耳邊一聲輕笑,李胤繃緊的臉逐漸柔和下來,難得的有了好興致,“縱使不算數,你現在也走不了。”

這句話吓到了慕晚晚。

李胤看到她驚定不疑的神色,小鹿似的眼警惕地看他,慢慢變到狐疑,直到意識到他在逗弄自己時,也不知怎的,慕晚晚一氣,竟大膽到暗瞪了他一眼。李胤注意到,沒怒,緊繃的氣氛一時松弛,暧昧在其中彌漫,他眼睛一直盯着她,氤氲一片風暴。

就在這時院裏突然傳來人聲。

“團子,你怎麽又亂跑了。”

是鹂瑤。

李胤的動作一頓,慕晚晚感受到他停下的手,慢慢睜眼看他,再一次聽到外面女子的聲音。

這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打破了一室暧昧,也徹底讓慕晚晚從迷.香的致幻中清醒過來。

她的家就是被另外的女人毀掉,而她現在變成了自己最厭惡的模樣,毀掉了另一個不能稱之為家的家。

腦中恍惚閃出鹂瑤在梅園羞怯女兒家的神色。看得出來,李胤是真的跟寵她,對她很好,那自己現在這樣,又是因為什麽呢?父親若是知道,只怕拼了命也不想讓她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趁李胤不注意時,慕晚晚攥住衣襟的帶子,從妝臺上跳了下來,匆匆撿起地上的衣裳穿了,連頭也沒回就要跑出屋。到門前頓住,一咬牙又跑了回來,李胤站在原地,方才的暧昧消散,此刻面前的男人又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薄情帝王。

慕晚晚垂首跪地,只留出一塊雪白的脖頸,瘦弱哀憐,“臣婦父親已過花甲之年,朝堂多亂,父親早有乞骸骨的意願,不願在其中惹紛争。臣婦殘破之軀,實不堪配,請皇上恕罪。”

李胤薄唇緊抿在一起,靠坐回身後的太師椅上,指骨扣着桌案,眼睛看向跪在面前發髻微散的人,低聲,“朕不願強迫,你想好了,只要你現在離開這間屋子一步,日後再有事相求,朕都不會見你。”

半晌,慕晚晚額頭觸地,沒有一絲猶豫道“請皇上恕罪。”

鹂瑤好不容易抓住小團子,正撸着它的毛往裏走,只見裏面快速跑出了一個人,細瞧之下,正是今日與她投緣的慕姐姐。

鹂瑤先打了招呼,“慕姐姐。”

慕晚晚行了宮禮,眼睛一動,笑道“臣婦剛想要過來歇着,突然發現有東西掉在路上了。”

“什麽東西,要不要我找幾個宮女一起随你去找?”鹂瑤問她。

慕晚晚搖搖頭,“不必了,娘娘您快去裏面歇着吧。”

兩人告別,鹂瑤抱着毛團走到殿門前,正要推門,就看到從偏房出來的福如海。

福如海見她也是一愣神,快速看了一眼她身後緊閉的門,立馬尖着嗓子高聲,“奴才給鹂美人請安,娘娘您怎麽到這來了?”

鹂瑤聽他高揚的聲向後退了一小步,抱緊懷中的團子,道“我來這歇歇。”又問他,“你怎麽在這?”

福如海心裏亂成了一團麻線,今日是撞了什麽邪了,怎麽這些主子一個個地都擠到一塊歇着!

正當他絞盡腦汁,不知如何作答時,兩人忽地聽到裏面熟悉的聲,隐忍又克制,“瑤瑤,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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