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裴泫叩了兩下門,都不見人應聲,他透過門縫向裏面看了看,神色有疑。

夏靖兒想出那個法子時,裴泫開始并不想這麽做。他心底始終還念着那麽一點情意,做不出害慕晚晚的勾當。

耐不住夏靖兒一直說下的藥量輕,頂多就是卧床幾日就好,他這才心動,默認她的法子。這幾日他都沒過問府中動靜,誰知這事連宮裏都驚動了,還讓皇上派了太醫過來。

裴泫心底怕了,五味雜陳,欲再叩門時,突然從裏面打開,柳香出來福身,“大人,夫人請您進去。”

随後她關上門徑自先出來。

裴泫進屋,先是看到那立着的九曲翡翠屏風,後耳邊又忽聽幾聲輕咳,那咳嗽聲愈來愈大,讓他忍不住心下一揪。

她病得這麽重嗎?

裴泫腳下步子不自覺加快,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此刻的眉頭擰得多緊。終于進了屋,看到裏面靠在引針上面色蒼白的慕晚晚。

他唇畔動了動,竟不知如何開口。

慕晚晚冷看了他一眼,眼睫垂下,手心攥了攥,閉眼道“裴泫,你就這麽想讓我死嗎?”

裴泫當頭冷水潑下,如墜深淵,心頭悔意難掩。

他定定神,開口慌亂解釋,“不,晚晚,我從未想過讓你死。”

慕晚晚嘲諷,“難道我這病不是你縱容夏靖兒給我下藥才得的?”

“裴泫,皇上派的太醫就在外面,我是顧着慕家的面子,不想讓父親知道才沒讓太醫進來。此刻我只需一句話,太醫就能進屋為我診脈。若讓娘娘知道夏靖兒私下做的事,你說她會不會禀告皇上?”

“屆時,縱容妾室謀害嫡妻的罪名坐實,裴泫,你是連官位都不想要了嗎?”

慕晚晚雖病着,但話中有輕有重,利弊分析得透徹,讓裴泫抱有僥幸的心思不禁一涼。

他解釋不了,看了眼明明滅滅的燭火,輕笑了下,“晚晚,你何時變得這麽伶牙俐齒了?”

從前慕晚晚雖嬌縱,但多時還是依他,從不與他頂嘴沖突,要是他生了氣,夜裏不回屋,慕晚晚還會巴巴地端着羹湯去找他。

如今眼前的慕晚晚讓他陌生,又讓他感到幾分無力。

慕晚晚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眼睛轉向它,那雙溫柔的眸此刻是一片死水,冰涼無比,“裴泫,不是你逼我的嗎?”

猶如一道天雷,重擊在他頭頂。

是啊,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裴泫眼裏複雜,臉色白了幾分,喉中滾動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你想如何?”

林景被帶到了正廳喝茶,一邊喝一邊看着慢慢移動的天邊月,眼皮黏在一起,一把老骨頭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吃了個閉門羹,旁邊的小太監心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又見這大人竟然還要睡過去,用手中拂塵忍不住輕戳了戳林景。

林景一驚,習慣地用袖子擦了擦口水,在衆人的注視下,若無其事地起身,一本正經地問一旁下人,“本官何時能去給貴府夫人診脈啊?”

下人暗自擦汗,“這…奴才也不知。”

林景尋思着自己怎麽也要做出一個兇狠的神色,要不然裴泫就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于是他挺了挺胸口,骨頭咯吱一聲,他忍住痛意,幹咳下,面色肅然正要開口,外面小跑進來一下人,“林大人,您現在可以過去了。”

林景挑了挑眉,沒動。

身後的小太監跑過來,“大人,咱們能過去了。”

林景瞪他一眼,“本官知道,扶着點本官,腰扭了。”

衆人,“…”

林景進了屋,小太監給他看座,隔着圍幔,隐隐約約映出裏面的人影,是個窈窕的女郎,卻看不清容貌。

裴泫也在裏面,有解釋的意味,“內人受不了風,見風就頭痛,是以這圍幔才不得拉開。”

林景表示了解,大戶人家都有那些臭毛病。他捋了捋胡須,稍稍眯眼,搭在那截皓腕上,眼珠轉了又轉,立刻定住。然後難以置信一般再次看脈,許久才起身,神色凝重。

裴泫緊張地開口,“太醫,內人倒底得了何病?”

林景眼睛變幻不定地看他,“恭喜大人,夫人這是有喜了。”

“只不過胎像不穩,尋常人診不出這脈象,又誤食了不該吃的東西,才致使重病的跡象。待我開出一個安胎的方子,夫人即可痊愈。”

裴泫放松下來,喜上眉梢,“這幾日請了不少郎中都沒看出個所以然,某多謝林太醫,得您一句話,某安心許多。”

林景倒是沒多少喜意,反而還有點苦悶。

他年長皇上許多,跟随其已久,既有從龍之功,又曾救皇上于危難,是以到了這把年紀,皇上大多時都是讓他在太醫院閑着,免得累了他這把老骨頭。

林景并不認為區區一個鹂美人就能說動皇上。若是鹂美人有所求,怎麽着也得等到明日讓他來。不至于這三更半夜讓他出山來給官宦人家的夫人診病。歸根結底,還是皇上不放心。

就是這般,林景心有生疑,怎知診出的脈象竟是這位夫人差不多有三個月的身孕。

這是皇上本就不知道,還是他多心?

林景倒希望是後者,他多心了。

他轉身,剛要踏出那扇九曲翡翠屏風,就見到裏面有一個隐隐綽綽的身影,手裏拿着一個碗狀瓷器。他鼻子天生異于常人,鼻下一股濃重的藥味飄過,很快人消失不見。

他眼尾一掃,沒多做停留出了門。

裴泫把人送出府,林景上了馬車,叫住一個小太監低語幾句,想讓他回宮禀報,出來這麽久,皇上定是等急了。又叫來随從,附耳過去,随從連連點頭,下了馬車,很快隐跡于黑暗中。

屋內,柳香撫住胸口嘆氣,“夫人,方才林太醫許是看到奴婢了。”

就在方才,她忽然想到以前的藥還在裏面,就閃身進了去,哪知撞到林景出來。

她心有餘悸地回想。

慕晚晚面色依舊蒼白,默了會兒,望了望緊閉的門,道“無事。”

既已盡人事,只需聽天命,但願宮裏來的這位太醫不要多管閑事,叫夏靖兒來替代她診脈,能混過去這一關。

可她沒想到,林景偏就是一個閑不住的性子。

宮裏福如海聽了小太監來話吓得人差點昏過去。

呦,瞧瞧,這都是什麽事啊!

這幾月倒底撞了什麽邪?孩子一個接一個地往外蹦!

他嘆了口氣,硬着頭皮進屋,附耳在李胤身側,兩眼一閉,直言,“皇上,裴夫人無大事,只是林景太醫傳話,說…”

“說裴夫人有喜了。”

這是林景太醫說的,可不關奴才的事。

福如海如是想。

話落,福如海便感受到身側嗖嗖的冷風和屋中急劇下沉的氣壓。

屋外寒霜遍地,都抵不過此時裏面難言的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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