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折騰了那麽久,新月如鈎上枝頭的時候,元疏憶終于做出了晚間的餐飯,仔細的用陶碟盛了,端到屋子裏。
元疏憶坐在拓拔谌編好的藤椅上,一只手緊緊捏着竹筷,眉頭皺起,緊緊咬着放在唇上的竹筷,也不動口,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就只緊緊盯着與她對面而坐、正嘗菜的拓拔谌,恨不能将眼睛長在她正端起的碗裏。
餐桌上很安靜。
拓拔谌偷偷摸摸擡頭往對面看,發現她的元姐姐美豔的臉上擺出了少見的嚴肅神情,魅惑的臉上更是黑一塊白一塊的,顯然是她逞能燒火時留下的。
她連臉都顧不得洗了。
拓拔谌小兔子一般心裏偷笑,沒想到元姐姐對這件事這麽認真啊。只是偷笑歸偷笑,正事還是要幹的。
拓拔谌狠了狠心,慢吞吞的拿起竹筷,輕輕的夾起放在陶碗裏的一塊淡黃色的炒雞蛋,舉到半空中,看着對面元姐姐那緊張的神情,拓拔谌心一橫,快速将它放在了口裏,慢慢咀嚼着——
“怎樣?”元疏憶着緊的追問,她緊緊的用紅唇咬着竹筷,緊張的手裏打滑都快捏不住筷子了。要知道,這可是她第一次下廚,君子遠庖廚,她雖然不是君子,但身份顯貴,下廚這種事怎麽樣都輪不到她的,倒是梁絮虞那個面白裏子黑的女人,時不時高興了喜歡一個人在膳房裏搗鼓些吃食出來,她雖然處處跟梁絮虞擡杠,但還是不得不承認,那女人煮的飯菜……真是比皇宮裏禦廚做的都好吃。
“嗯……”拓拔谌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她要怎樣告訴元姐姐,她好像沒有把雞蛋的殼弄掉呢,直接說吧,看着元姐姐那緊張的表情又不好意思。不說吧……好容易用幾斤鹽換的一籃雞蛋怕就要被她糟蹋光了,真是,好讓人為難啊。
“好吃不好吃直接說。”元疏憶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她坐直了身子,筷子點了點自己做出來的兩菜一湯——青菜湯,鹽煮野菜,辣子雞蛋。
“谌兒只管說,姐姐聽着呢。畢竟下廚這種事,也是需要天分的。”元疏憶裝模作樣的說着,看見拓拔谌欲言又止的模樣忍不住勸她說出自己的意見。其實她理所當然的想,下廚這種事怎麽會難得到貌美如花的她呢,她之所以這般說,是等着待會兒拓拔谌誇她的時候好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的,畢竟麽,她的“天分”在那裏擺着呢。
既然元姐姐都說了,乖巧的拓拔谌也就不再猶豫了,她慢條斯理的吞下自己方才放在嘴裏的雞蛋,又喝了一口青菜湯,吃了一片野菜葉子,才放下手裏的竹筷認真道“姐姐打雞蛋的時候忘了将殼丢掉,湯裏姐姐忘了放鹽了,野菜裏的鹽姐姐放多了,”還嫌不夠似的,拓拔谌又指着放在一旁的糙米飯,好心的加了幾句“飯姐姐少加了水,煮的生了,雞蛋姐姐吵得老了,有點苦,青菜姐姐沒有煮熟,野菜……”
“姐姐知道了。”打斷了拓拔谌的話,元疏憶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滋味,她幽幽的放下了手裏的竹筷,看着對面的拓拔谌道“委屈谌兒了,今晚就餓一下肚子吧。”說着,她忍着自己心裏破碎的那點心痛,慢騰騰的站起來就要收拾餐桌上的飯菜,卻被拓拔谌按住了手。元疏憶疑惑的看着她,就看見小兔子拓拔谌露出個傻乎乎的笑“可是谌兒喜歡吃這樣的飯菜,姐姐不用收了,今天谌兒一定要吃飽飽的。”說着,她拍了拍自己扁平的肚子,繼續傻乎乎的笑“一定要将谌兒的肚子撐的圓滾滾的,谌兒才去洗漱睡覺。”
“你這傻姑娘。”元疏憶愛憐的揪着她的鼻尖,心裏暖暖的就像在草原的冬天喝了羊奶一樣,她拿起放在一旁的竹筷,自己挑了一塊野菜放到嘴裏,歪頭看着拓拔谌笑道“姐姐跟你一起撐得圓滾滾的,好不好?”
“才不要呢。”拓拔谌皺了皺自己瓷白小巧的鼻子,不滿意的道“我要先吃完。”說着話,她趕緊将陶碟子裏的菜都撥到自己碗裏,堆得小山一樣高,不滿意一樣,自己又眯了眯靈動的眼,将那三個菜都圈到自己懷裏,耍賴的對着一旁驚訝的看着她動作的元疏憶道“這些都是谌兒的,姐姐不許碰。”
“你這小家夥……”元疏憶失笑,看着拓拔谌這傻姑娘像是失了味覺一般使勁的扒着碗裏的飯菜心裏就難受,連忙拉住她正使竹筷的手,制止道“谌兒,別胡鬧,這些東西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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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呢。”拓拔谌不理元疏憶的話,消瘦的小臉因為塞了許多飯菜而鼓鼓囊囊的,她使勁想要掙脫元疏憶拉住自己的手,撒嬌道“谌兒就是喜歡,姐姐你讓谌兒吃完嘛。”
“你——”元疏憶不防備之下,傻姑娘拓拔谌已經将那鹽罐子一般的野菜盡數吃盡了肚子,她看着拓拔谌皺着小臉吃下去那麽鹹的菜,急道“谌兒,快停下!”
然而拓拔谌依仗她現在是個病人的身份,料定了元疏憶不敢動自己,更是不顧一切的猛吃元疏憶做的菜來,元疏憶在一邊急得直轉圈,她又不能直接上去将傻姑娘手裏的筷子奪了——畢竟她全身上下還有不少外傷,自己不小心傷了她怎麽辦,可是看她這樣子……
傷?傷!
元疏憶靈光一閃,她怎麽就忘了,拓拔谌受傷了,是不能吃鹽的,這傻姑娘!
“谌兒,快放下!那菜對你傷口不好,乖,別吃了。”記起拓拔谌忌口這個,元疏憶慌得不得了,她好容易将這傻姑娘從閻王爺手裏搶過來了,可別又出了什麽意外。想着,她趕緊走過去奪拓拔谌手裏的碗,拓拔谌去躲她,兩個人争執間,被拓拔谌護住的菜突然從半空中被人抽走了。
“!”元疏憶與拓拔谌都被這個變故驚了一跳,一起擡頭看去卻是那個元疏憶因為一時心軟救下來的女人。
那女人不愛說話,若不是她真的在元疏憶下廚的時候給予元疏憶一些指導,元疏憶都要以為她是啞巴了。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潑皮虐待的對生人有駭意,方才元疏憶做好飯菜以後,拓拔谌再三的邀請這女人與她們一起共餐,這女人卻只是一個勁兒的擺手拒絕,拗不過她,拓拔谌只好給她拿了碗盛了飯菜讓她随意找個地方好好的吃飯,不想此刻她竟然到這裏來了。
“你……吃完了麽?”在外人面前不好胡鬧,拓拔谌松了原本緊緊抱住元疏憶手臂的手,尴尬的問着這個莫名的出現還搶了她元姐姐做的飯菜的女人。至于稱呼,她與那潑皮本來就不對盤,雖然那潑皮比自己大,自己卻怎麽也不會叫他大哥的,那這女人自然也不能叫她嫂子了。于是只好用一個含糊不清的“你”代替了原本的稱呼。
都怪元姐姐,拓拔谌憤憤的想,幹什麽要把這女人帶回家啊!就算那潑皮時常虐待她……就算那潑皮時常虐待她……
好吧,拓拔谌不得不承認,元姐姐做的還是對的,她也看不下去村裏人的作為。
倒是元疏憶,落落大方的靠在拓拔谌身上,狹長的雙眼眯成一條縫,抱着手臂仔細打量着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
她倒是忘了,她還欠眼前這個女人一個願望呢。
“撲通”一聲,那女人又跪下了,端着手裏難吃的菜,眼淚流了滿面“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不了我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算什麽,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女兒啊!”說着,她在地上狠狠的磕了三個響頭,剛剛結了痂的腦袋又流了血出來。
“哎……”阻止不及,拓拔谌急忙站起來,可她忘了元疏憶還靠着她,也忘了自己還沒拿拐棍,當下身子一個趔趄就要摔倒,所幸元疏憶眼尖,趕忙伸手撈住了她,手扣住她纖細的腰對着她挑眉壞笑。
拓拔谌紅了臉,急忙掙脫她,整整衣襟站好。
那女人卻好似沒有看見這一幕,或者說是除了她手裏的那碗菜她根本看不見其他,她一邊用手抓着碗裏的雞蛋往嘴裏放一邊流眼淚道“我女兒八歲那年學做飯也是這樣把雞蛋炒壞了,我唯一的女兒啊,我那狠心的婆婆啊!”女人又哭又叫,後來幹脆放下吃得幹幹淨淨的盛雞蛋的碟子,捶胸扯着自己的頭發,眼珠子都快要凸出來,趴在地上狠狠的捶着地,手都破皮了也不知道,只是一味大叫“我的兒!我的兒啊!”
被她吓了一跳,拓拔谌不自覺的躲到了元疏憶的身後,小心翼翼的扯着她的衣角小聲道“元姐姐,她……她是怎麽了?”
拍拍拓拔谌的手以作安慰,元疏憶看着眼前發了瘋一般的女人,心下了然。
上次她借了梁絮虞的勢,動用預測之術,早就将這女人的生平看了個分明。
說起來,這女人也是令人唏噓嘆惋,從小姊妹弟兄衆多,爹娘養不活她便将她送到村裏的一家獵戶家當童養媳,不說受盡婆婆欺負刁難,只說每日打水做飯侍候一家人的辛苦都令人心生敬意,只是她命中似乎注定了享不了福,好容易十三歲成了親幾年卻只給丈夫生了一個女兒,受盡婆婆白眼不說,她女兒九歲那年丈夫又被狼叼了,她自己被婆婆賣幾十文錢,連帶着女兒也要被賣到窯子裏去。
也怪道她這般反應了。
但元疏憶內心還是很不服氣,難道我煮的飯菜真的就只和一個小女孩煮的差不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