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五月初四,星辰未散之時,拓拔谌被她的元姐姐拉着在村裏的小河邊喂蚊子。
“谌兒,你看,這裏漂亮吧。”元疏憶将嘆未嘆,眸子完全恢複了湛藍的顏色,緊緊盯着潺潺淙淙緩緩流動的水流,掩不住的驚嘆,小聲的呢喃:“怪道絮虞喜歡一個人坐着馬車從清晨走到黃昏,原來有這般好處。”
這裏,實在是太美了。
非是一個有着點睛之筆的字或是一首哀婉纏綿的詩所能描繪出來的,曠野的景致。
無論是京都還是草原都未曾見到過的,細細碎碎的美麗的景色。
她喜歡這裏。
有點……不想走了。
“是啊。”輕聲附和着,拓拔谌無奈的坐在用藤草編織的草席上,靠在元疏憶的左手旁,左手撐在還泛着青翠之色的草席上,右手拿了蒲扇輕輕的給她最喜歡的元姐姐扇着柔和的風,偶爾伸出琉璃一樣的鼻子輕輕嗅嗅,确定點着的艾草沒有滅之後又任勞任怨的繼續扇着。“這裏的确很美。”
就算是不美也要說美,不然不就辜負了元姐姐的這份心思了?
更何況,從來,景色都是因為人心變得更美。
“嗯……”元疏憶雙手托腮,湛藍色的眸子裏滿滿盛着笑意,眸光閃爍的時候像是天上的星星跳進河裏的碎影,夢幻非常。“現下無人,姐姐可以脫下鞋子了吧?”元疏憶頗有些孩子賭氣的心思,嘟着嘴,轉過身戳戳拓拔谌毫無肉感的臉,甕聲甕氣的道。
“嗯……”拉長了聲音,拓拔谌哭笑不得的看着一臉不高興的像是得不到麥芽糖就要哭出來的元疏憶,淡淡的點頭,“莫說是脫鞋子,姐姐現下脫衣服也是可以的。”
“讨厭啦~”聽她這樣說,元疏憶故作羞澀的捏着手指,長長的袖子半遮不遮的擋了自己柔媚異常的臉,湛藍的眼裏滿是戲谑,“谌兒這樣說姐姐會不好意思的。”
“……馬上就要天明了。”找不到可以應對她的辦法,拓拔谌蒼白的一張臉憋的通紅,半晌才憋出來這一句話,好心提醒一直在逗她的元疏憶“姐姐再不脫……”
後半句話被她吞進了肚裏,原本通紅的臉更是可以開染坊了。因為……此句話,怎麽看……都不妥。
“哎呀!”好在元疏憶沒有注意到這些,只空空聽得她的話,便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趕緊脫下套在腳上的鞋子,将白嫩的初發的蓮藕般的清足放進了平澈涼爽的河水裏,繼而放緩了身子,躺在尚還散發着藤草清香的草席上,湛藍的眸看着天空鬥轉的星辰喟嘆道:“啊,人生極樂莫過于此,星河迢迢水招招,戀戀清風一夢遙,呃……呃……”支支吾吾的,實在是編不下去了,元疏憶揉揉自己的額角,不情不願的轉過身看着拓拔谌,可憐巴巴的道:“谌兒幫姐姐續一續,許多時候不讀書了,以前讀的文字都凝在心窩裏出不來了,實在是氣人。”聲音越說越小,元疏憶實在是羞于開口自己讀的書太少,尤其是在比自己小三歲的拓拔谌面前。
Advertisement
無辜的眨眨眼,拓拔谌遲疑了會兒才對着貌似苦惱的元疏憶道:“可是……我爹說文字就像是血,一旦讀了書就會嵌進骨子裏的……”
“……谌兒先續上姐姐的詩再說。”元疏憶苦惱的在草席上打了個滾,咬咬牙暗自下定決心等回了草原一定要手不釋卷韋編三絕三月不識肉味的讓所有人對自己刮目相看!
“嗯……”依舊是乖乖巧巧的答應,拓拔谌手裏不停的搖着蒲扇,看着元疏憶不停的在清澈的河水裏噼啪攪動的蓮足,沉吟了會兒慢慢才紅着臉道“綠螢紅蜓舞白蛟,皎月寒潭撫凝腰。”
“不好。”認真的聽完,也不待人歇口氣的,元疏憶就搖搖頭,毫不留情的批判念完詩就一直忐忑不安的拓拔谌,“這首詩明顯不符合我當前的心境,也不符合我們所處的環境。”說着話,她攤開素手,随随便便的點了點周圍,“我們這裏哪有蜻蜓?就是螢火蟲也沒見着幾個的。”說完,她帶着絲笑,挑釁的望着拓拔谌,“此次聯詩,是姐姐贏了。”
“……嗯。”拓拔谌不自在的摸摸自己滾燙的臉,不敢再看元疏憶放在水裏的白白嫩嫩的纖足,将頭偏過去暗自慶幸此刻天色尚不明,元姐姐看不到自己的窘态,也暗自慶幸她不知道漢成帝擁足而眠的典故。
“哈哈。”自以為贏了的元疏憶很是開心,更加肆意的用腳攪動着水花,在初四的彎月籠罩下,霜一樣朦胧的月光淡淡踱上原本就晶瑩雪白的蓮足,此刻更是如脫脂的鮮凝荔枝,那般剔透,撞進人的心裏,雪山巅綻開的蓮花般,濺起的水珠一點點的從她白嫩的腳背滑下,緩緩的,慢慢的流淌過她細嫩的皮膚,入了水裏,蕩起幾圈波紋,晃晃悠悠的蕩了人心。
她笑的那般開心,一旁忙着擦不斷蹦在臉上水珠的拓拔谌見了,也不自覺的露出笑來。
不枉此行。
拓拔谌樂呵呵的想。
若有人問為何已經是子時的時刻兩人沒有睡在屋裏反而露天而宿,拓拔谌一定會無奈的告訴他,元姐姐的詩興發了啊。
一切都要回溯到初三晚上,元疏憶在傍晚時分在拓拔谌家的庭院下坐着藤椅發呆,眼珠子一轉看見拓拔谌曬起來洗幹淨的粽葉後,毫無來由的,腦子裏突然生出五分豪情三分哀愁兩分詩意一分惆悵來,随意的搪塞了一頓晚飯,拜托了救回來的女人看家,就拉着拓拔谌收拾了一些東西跑到了河邊,開啓了領略自然,吟詩作對的夜晚之旅。
元疏憶從來都是個行動派,拓拔谌自嘆弗如。只是元疏憶本來萬丈豪情要作詩的心思,在只有硯臺而無研石的情況下也只得腰斬了,當然,還是得歸功于她平日裏不愛讀書的好習慣。
“就這樣睡不會着涼麽?姐姐快起來吧,我們現下回家也不算晚。”拓拔谌收拾好自己的心緒,輕聲詢問着躺在草席上元疏憶的意見。只是許久,除了偶爾從不遠處的田野裏傳出幾聲蛙聲蟲鳴,再聽不見任何聲響。
“元姐姐?”拓拔谌疑惑的停下手裏的扇子,遲疑着傾身過去察看,卻意外的發現她已經睡着了,湛藍色的眼睛緊閉,腳還放在河水裏,白皙的臉龐在蒙蒙淡淡的月色下細膩的像是月宮裏走下來的仙子。
“還好我帶了足夠的厚衣物。”拓拔谌頗為無奈的笑笑,放下手裏的蒲扇站起身來,使力彎腰抱起了元疏憶,一只手緊緊摟着她,一只手将帶來的厚實衣服鋪在有些涼的藤席上,等妥當之後再輕輕的放下她,又拿出一件厚實衣物蓋在她身上,自己從懷裏拿出手帕輕輕的替她擦了尚帶着水珠的雙足,邊擦邊嘆息着道“姐姐可真像個小孩子,不會是因為前些日子因為暑氣想要脫鞋下河被我制止了,今天才要來河邊玩水的吧。不過男忌人摸頭女忌人看腳,這些姐姐都是不知道的麽?”自言自語着的時候,就已經将濕漉漉的金蓮擦幹淨了,拓拔谌盯着元疏憶的睡臉看了會兒才搖搖頭給她蓋好衣物,自己也慢慢的躺下,卻是看着繁星閃爍的天空發起了呆。
今天晚上真的很美。
時間不早了,元疏憶精神抖擻的對着河邊照了照,确定沒有不妥之處時才樂呵呵的拉着拓拔谌往小河邊的樹林裏進發。她心心念念了這麽久的果脯粽子啊,馬上就能實現啦!
“所以,姐姐是因為想吃水果味道的粽子昨晚才要露宿在河邊的麽?”拓拔谌好奇的問。
“當然!”元疏憶非常得意的回答道,“有人說過清晨沾染露珠的果子采摘下來才是最美味的,我們當然不能錯過啦。要是昨晚在家裏睡,今天恐怕就趕不及采摘新鮮的果子了,那樣口感就會不好,姐姐就不想吃谌兒辛辛苦苦包的粽子了,辜負了谌兒的一番苦心,姐姐會自責而死的。”誇張着說着一些漫無邊際的話,元疏憶拉着早已收拾好了一切的拓拔谌,慢慢的朝村邊的樹林裏走去。
“說的……也對。”原本想要說出口的話在嘴裏拐個彎變成了這樣,拓拔谌無奈的看着高高興興往前走的元疏憶,心中嘆氣卻依然跟着她的腳步,撐着拐杖,緩緩移動着。
說起來小河邊到樹林真是不太遠,就是剛學會走路的稚童一柱香的時間也夠了,因此并未等太久她們就到了樹林。
說實話,在這個小村莊裏住了這般久,拓拔谌還是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打量這個據說可能是全村最珍貴之一的地方,林林總總有不少樹種,有自己認得的有自己不認得的,或枝繁葉茂,或果實累累,雖是初夏的時候,卻依然可以看見秋日的景象。各型各樣的樹下還有許多青翠的草和五顏六色的蘑菇,以拓拔谌現在的眼光看,這都是糧食啊。
“哎,谌兒,這是什麽樹?”一旁的元疏憶突然開口問道,拓拔谌聞言轉身望過去就看見一棵以匍匐形态生長的樹,樹上沒有半片青翠的綠葉,絲絲縷縷纏繞的都是紅絲一樣的東西,攀爬在整個樹上,形成了巨大的樹冠,而那樹就像醉卧的美人一般,靜靜的躺在那裏任人欣賞她美麗的姿态。
“不知道,沒見過。”拓拔谌疑惑的搖搖頭,正要走上前去好生端詳時卻被元疏憶攔住了,“算了,那樹有點邪門,咱們還是随便摘掉好吃的果子就回去吧,沒必要碰這些。”
“嗯。”一向很乖很聽話的拓拔谌聞言,毫無疑義的放棄了對這棵樹的研究,專心致志的尋找起元疏憶所說的好吃的果子來。
欣慰的看着聽話的拓拔谌,元疏憶微微笑笑,轉身也去尋找果子了。
“姐姐,這裏有青梅果。”幾乎是喊出來的,拓拔谌興奮的對着不遠處正尋找果子的元疏憶道,“姐姐快來啊!”說着,她伸出手使勁揮了揮自己手上滿滿的青梅果,想要讓元疏憶看看自己的成果,“這地下有好多青梅果!”
“小姑娘,你不知道亂動別人東西是不禮貌的行為麽?”就在拓拔谌快樂的揮手時,一道有些暗啞的嗓音突然進入她的耳朵裏,下一瞬,就像刮風一樣,忽然她被卷了起來,還未回過神時卻已經被那風放下,只是拓拔谌手裏的青梅果都丢了蹤影。
“你是誰?”拓拔谌還未反應過來,元疏憶早已飛身過來護在她身前,一雙戒備的眼中眸色漸漸加深,眼看湛藍色的眸子就要顯現——
“就算你沒有将生命蠱給那個小姑娘也不是我的對手。”暗啞的聲音突然顯在她耳邊,元疏憶心裏一驚,慌忙往身後的拓拔谌那裏看去,卻看見她茫茫然的不知所措的模樣,立馬明白她聽不見這個人對她說的話。
“你是誰,怎會知曉我族秘密!”元疏憶咬着牙,露出原本湛藍的眸色,一雙眼裏畢露殺氣,環視四周,似乎只要看見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她便會瞬間化身為狼撲上去咬斷她的脖子。
“年紀輕輕殺氣可不小。”那暗啞的聲音嘆息着道,“殺人可不是個好習慣。”
“這只是我的十分之一!”元疏憶與她說着話,還不忘挑釁“對我來說殺人只是家常便飯!”
“……看來你的家教不好。”突然之間那聲音淩厲起來,“我有必要替你補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