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在百姓的夾道歡迎裏,長公主乘坐的馬車緩緩駛在去往祭天祖廟和神壇的路上,馬車裝飾華麗,前面還有皇帝與皇族唯一的後輩——皇上的親侄子清王拓拔宏,兩人一左一右護着聖輿,着實是體現出長公主應有的身份和高貴。

能在昭國得到如此待遇的,怕也只有長公主了。

“近日怎麽不見疏憶?”充斥着淡淡熏香的馬車裏,荊賦離坐在軟榻上,随意從馬車上的小桌下抽出一卷書,一邊翻看一邊輕聲問道。

“又不知瘋哪裏去了呢。”梁絮虞隔着帕子從桌上拿了塊桂花糕,笑着回話,“皇姑又不是不知道她跳脫的性子,不折騰點什麽她睡覺都睡不着的。”

“那也該派人找找。”荊賦離看完了一頁,又翻了一頁書,皺眉道,“她今年也不小了。”

“再大也還是小孩子心性。”梁絮虞笑着搖搖頭,“她就是仗着有皇姑與皇伯父庇佑,才這般無法無天。”

“只我……們終究不能護她一世。”荊賦離淡道。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堵住了梁絮虞的說辭,她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只好勉強笑笑,一邊小口咬着帕子裏的桂花糕一邊道,“皇姑與皇伯父都是上天眷顧之人,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只是這句話的聲音越往後越低,連她自己都有點不相信。

這句話的真實性有多高。

荊賦離聽完後也只是沉默的看着書,沒答話。而梁絮虞也在沉默裏慢慢的吃着手裏的桂花糕,雖然她吃的挺快卻幾乎聽不見咀嚼的聲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的教養之高,令人望塵莫及。

“絮虞,你很像我。”良久,在梁絮虞開始吃第四塊糕點,已經喝了一盞茶以後,荊賦離才放下手裏一直拿着的書,定定的看着她道。“你很像我。”

“可我畢竟不是皇姑。”梁絮虞微微笑了笑,又拿出一塊帕子擦擦沒有痕跡的嘴角,輕聲道,“首先,我不姓拓拔。即使皇姑與皇伯父再怎麽疼我,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再者……我是在草原長大的,從小的玩伴只有疏憶一個人。”梁絮虞遲疑了一下才接着道,說完她就意識到不妥,立馬致歉道“皇姑,絮虞冒犯了。”

“你看的比我開。”搖搖頭,不介意她話語裏的意味,荊賦離看着眼前可以說是她親手撫養長大的侄女,心裏嘆息。她已經長成了一個傾國的美人,但凡見過她的都說與自己相似,實際上兩個人只有外貌上有些神似,內裏卻是差了不止十萬裏。

不,也許連外貌都是不同的,畢竟,她們從來都沒有血緣關系。

“皇姑的占蔔之術遠在絮虞之上,這樣說真是要羞死絮虞了。”梁絮虞撒嬌一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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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裏可好?”荊賦離又從小桌子底下拿了一本書,像是不經意一般問道。

“都挺好。”梁絮虞昧着良心回答道,如果從族中人口越來越少牲畜越來越多,不擔心糧食這個方面來回答的話,的确,她們族裏的确很好。

“嗯。”荊賦離答應着,又翻了一頁書。馬車外面,百姓的歡呼聲震耳欲聾,可就算這樣,梁絮虞依然能夠聽見荊賦離纖細的手指翻書的聲音,“沙沙,沙沙”,像是春天第一縷風吹到草原上的聲音。

都是柔和而又淩厲的。

“時間還早。”荊賦離停下了手裏翻書的動作,左手拿着書,右手輕輕扣在上面,慢慢擡起頭來直直的看着梁絮虞柔和淡藍色的眼眸,輕聲嘆息,“時間還太早。”所以千萬不要蓋棺定論,千萬不要去随意揣測任何一件事,別忙着拒絕也別忙着接受,一切的一切,時間都自有定奪。

“所以說,絮虞還是太年輕了。”梁絮虞苦笑,“既然如此,希望皇姑到時給絮虞三個月的時間準備。”

荊賦離淡淡點頭,一向淡然的臉上也有了些許悲傷的裂痕,“絮虞……可怪皇姑?”

“要到祖廟了。”梁絮虞微微搖頭輕聲提醒道,果不其然,她話音剛落吉安的聲音就從馬車外傳了過來,“宮主,梁姑娘,皇上讓奴婢告訴二位,還有半柱香就到祖廟了。”

“知道了。”荊賦離閉眼,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嘆息着吩咐她,“傳下去,祭天以後我們回渟渚宮。”

“是。”吉安答應着退了下去,馬車裏重新歸為寂靜,馬車裏兩個風華絕代的人各自沉默着,自顧自做着自己的事。

有一天,等生命成了負擔,守護成了牢籠的時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有些人是迫不得已,有些人卻是天生就為此而生;前者被動的往前走,珍惜自己走的每一步路;後者自己選擇最輕松的路并愉快的走下去。

這就是區別和距離,也是判定人的一種方式。

辰時左右,長公主一行人終于到了祭天的地方,長公主與皇帝各自沐浴更衣完畢後便一步步走上祭天的石階,長公主手執祖陵旁生長的最有韌勁的柳條,皇帝拿着祖傳的大玉圭,兩人一站一跪,在幾百官員幾千随從護衛幾萬百姓的面前,在祖廟前靜靜祈願。

皇旗獵獵随風舞動,四周百姓自動自發的随着皇帝而跪下,人頭濟濟,像是置身鬧市,明明四周鴉雀不聞。

梁絮虞第一次感受到皇權下的神權是怎麽樣的。

“你猜,那兩個人現在心裏在想些什麽?”一道男聲突然在她耳邊回響,不用轉身也知道是誰,梁絮虞保持着臉上的微笑,親切的提醒道,“清王還是小心些為好,畢竟您還沒有登基,那兩個人還是您的長輩。”

“哦?本王可以認為絮虞皇妹這是在關心本王麽?”拓拔宏臉上露出笑來,怎麽看此刻的他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花花公子模樣。

“清王真是擡愛了,絮虞姓梁不姓拓拔,如何能與王爺有兄妹之稱呢?”梁絮虞繼續微笑謙遜道。

“诶,既然皇叔都封皇妹為公主了,那皇妹與宏就是一家人了。何來“擡愛”之說?”拓拔宏依然笑眯眯的,他今天穿了身紫色的蟒袍,純正的紫色在太陽底下綻放出了它應有的顏色,使得它看起來更像一件紫紅色的衣服,而拓拔家祖傳的好樣貌在這件衣服的襯托下更顯得俊朗異常。

梁絮虞原本燦爛的笑容在這件衣服下就有了絲陰影。

“既然如此,那就冒犯了,皇兄。”梁絮虞微微欠身問候道,在得到拓拔宏一個虛禮後她緩緩站起身來,不經意的問道,“皇兄可知疏憶去了哪裏?最近族中有些事想找她商量商量,卻總是找不到她,皇妹派人去找,卻意外得知有個侍衛說他曾經看見皇兄府上的侍衛與疏憶在一起切磋武藝,不知皇兄可知道?”

“疏憶皇妹貪玩是出了名的,也許她只是在哪裏玩的歡了現在不想回來罷了。”拓拔宏拿出一把折扇擋住自己頭上射下來的陽光,笑道,“本王可從來沒聽府上的侍衛說過他們何時與疏憶皇妹切磋武藝了,再說了,疏憶皇妹萬金之身,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的。皇妹還是好生去別的地方找找吧,指不定就在哪個拐角裏找到疏憶皇妹了呢。”

“說的也是呢。”梁絮虞笑笑,攏在長袖裏的手指甲微微掐了掐掌心,又道,“前兩日族裏的七長老央哀絮虞,說是他的小兒子突然沒了影蹤,讓皇妹幫忙找找,只是這麽一個大活人突然不見了實在是棘手的很,不得已皇妹向皇伯父借了幾個影衛查找,只是他們回報我說最後的線索到了一個人的府上就斷了,絮虞百思不得其解,特來請教皇兄,這找人,該如何找呢?”

“哈哈,皇妹又在說笑了。”拓拔宏随意扇了幾下折扇,半遮半透的露出自己的臉,無奈道“皇兄畢竟不是金吾衛,小時候捉迷藏也總是贏不了兩位皇妹,現下皇妹與皇兄探讨找人之事,皇兄也不知該如何下手呢。”

“那倒是皇妹的不是了。”梁絮虞微微笑着,看着拓拔宏的面龐,卻突然好奇的“咦”了一聲,不待拓拔宏詢問便道“皇兄最近可是有了皇嫂了?”

“絮虞皇妹何出此言?”拓拔宏笑容一僵,繼而又若無其事的輕輕搖着手中的折扇,慢悠悠的打趣道“莫不是皇妹看上哪家公子,春心萌動了吧?”

“這麽說,皇兄還沒有皇嫂麽?”不理拓拔宏調戲一般的話語,梁絮虞皺眉嘆氣一副擔憂的模樣道,“絮虞記得皇兄今年也有十九了呢,還有一年皇兄就要弱冠了卻還沒有王妃,這樣實在是說不過去。皇兄不介意的話絮虞可以幫皇兄跟皇伯父提一提,聽說現在有許多大臣的女兒都有意于皇兄,排着隊要當皇兄的王妃呢。”

“皇妹還是憂心別的吧,皇兄自己有分寸,就不勞皇妹費心了。”拓拔宏扯着嘴角笑,“說起來,皇妹還未回答皇兄,皇叔和皇姑此刻在想些什麽呢?”

“就像皇兄說的,絮虞雖然會占蔔卻不會讀心術,皇伯父與皇姑在想些什麽,絮虞又如何知道呢?”梁絮虞微微笑着将目光放在不遠處一站一跪的兩人身上,無聲的說了句“反正想的不是一件事就對了。”

“倒也是呢。”拓拔宏微微笑着,也把目光放在那兩人身上,嘴角笑容不變,只是眼裏冒出殺機,心中的冷氣也越來越重。

沒有人知道別人在想些什麽,除了他們自己,可對于拓拔繼和荊賦離的心思,就算梁絮虞不用占蔔也能猜到她們都在想些什麽。

只能說,大家各自珍重吧。

梁絮虞心中嘆息,她從來都不是個好的占蔔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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