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半,C城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沈翹驅車準備回家。

街道上車輛稀少,偶爾有超載的巨型石輪車,轟隆隆的高速駛過。

對于這些速度極快的龐然大物,沈翹一向有些怵,為了小命着想,她遇到這些石輪車,都是盡量躲避。

這時,刺目的遠光燈從對面打過來,沈翹眯眼,踩下了剎車,輪胎與柏油路高速摩擦産生了急促而尖銳的聲音,她的車子不算快,随着她輕踩剎車的動作,車子不僅沒有減速,反而瘋了一樣的開始在道路上打圈,沈翹霎時驚出了一身冷汗,無論她怎麽死打方向盤,也無法制止失控的車子。

車身在瞬間整個橫在馬路之間,而對面極速駛來的石輪車,帶着雷鳴般的巨響,已經在瞬息之間頂上了沈翹的橫梗在路中的車身。

在這個瞬間,沈翹耳邊似乎閃過了死神的低語。

這短短的零點幾秒裏,時間似乎被無限放慢,腦海中如走馬燈般快速的閃過生平片段,不斷勾起她對凡塵的留戀。

沈翹明白,她這是快要死了。

在這瀕死的最後一刻,沈翹最挂念的卻不是與她相依為命的親妹妹。

而是她的死對頭,顧清溪。

光是想到這個名字,沈翹就能嘔出一口老血來。

從前天天咒顧清溪,恨不得對方早點死。

卻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死在對方前頭。

真是晦氣!

等第二天顧清溪知道了自己的死訊,會不會當即雇個樂隊班子,敲鑼打鼓放鞭炮,搞個普天同慶?

沈翹換位思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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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顧清溪死了,她還是很樂意敲鑼打鼓的慶祝一番的。

……

走馬燈徹底結束,生命的沙漏落下最後一粒。

沈翹再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

停滞的時間再次運轉,在震耳欲聾的碰撞聲的同時,伴随着失重的感覺,一股巨大的慣性将沈翹連車帶人撞飛了出去。

在劇烈而短暫的疼痛中,沈翹徹底失去了意識。

陷入黑暗的沼澤之中。

沈翹恢複意識的時候,正對上她自己的放大版黑白照片,那板正的笑容太過詭異,倒把她給吓了一跳。

反應過來,自己不是死了嗎,低頭正對上漆黑的棺材,和雪白的花圈。

花圈上赫然是——沉痛悼念沈翹女士仙逝。

哦,看起來她确實應該是死了。

那她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鬼魂嗎?

廳中來來往往盡是些穿黑色禮服吊唁的人。

沈翹略一搜尋,很快的就在人群中發了沈翩的身影。

作為沈翹生前唯一的親妹妹,一身黑色禮裙的沈翩早就扶着輪椅的把手,一張小臉煞白,紅腫着眼睛,哭的不能自已。

周圍的人客套而又禮貌的安撫着她。

沈翹無奈的嘆氣,自己這妹妹性格一向柔弱,自己這一死,不知道還有誰能真心的照顧她。

好在她打拼了小半輩子,也是攢下了不少家財,除卻一家互聯網公司,還有林林總總的一些其他的投資,再加前段時間黃金跌價,她拿出小半資産囤了一些,這些加起來,雖也不多,估摸着也就幾個億而已。

只要人民幣不貶值,黃金別跌價到離譜,沈翩別太敗家,應該是可以錦衣玉食到老死的。

“翩翩,逝者已矣,最痛苦的反而是活着的人,你姐姐在在天之靈看到你這幅樣子,心裏也不會好受的。”

一個穿着黑西裝,頭發搭理的一絲不茍的年輕男人,站在輪椅俯身旁輕聲安慰着沈翩,還安撫性的撫摸着沈翩的頭發,溫柔至極。

沈翩一向乖巧柔弱,又因為腿腳不便,很少出門,又是何時認識的這人?

直到那個男人擡頭,面容清晰的展露,沈翹才發現,這人竟然是她的未婚夫。

韓嘉樹。

與此同時,靈堂外傳來了吵吵嚷嚷的聲音。

“沈翹是我的親侄女,我怎麽就不能看看她了!”

“沈翹那麽大的公司,她死了得多少遺産,怎麽能讓那個瘸腿的小賤蹄子獨吞這些錢!”

“就是就是,她要是帶着那些錢嫁人,可就都成了別人的了!”

“我們就不一樣了,我家兒子可是老沈家的獨苗苗,嫡長子!”

來的人赫然是她的親大伯和親伯母,帶着浩浩蕩蕩一堆人,還扯着他們的草包兒子。

俨然是來鬧事的,想趁機沈翹死了,沒人給沈翩撐腰的時候,來打秋風,借着一肚子歪理明目張膽的勒索。

他們這一番話聽得沈翹連連冷笑,多年前霸占了她父母的房子,絲毫不顧及與她父母的兄弟情将她和妹妹掃地出門,現在又有什麽臉面,講出這般無恥的話來!

大清都亡了,跟她這兒提什麽嫡長子,她自己白手起家,辛辛苦苦打下江山,積攢下的財富,怎麽可能便宜了這群白眼狼!

想憑着一個帶把的草包繼承大統?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連門兒都沒有!

但沈翩不是沈翹,她因着柔弱的性格,殘疾的身體,一直被沈翹嬌養,別提什麽狂風驟雨,連個小雨點點都讓沈翹給擋的嚴嚴實實,像是是溫室精心養護的名貴花朵般,脆弱的仿佛一陣兒風就能夭折。

剛承受了沈翹意外離世的巨大打擊,沉浸在悲痛中,連魂都是飄的,此刻又對上咄咄逼人的沈昌夫婦,整個人好似一只受驚的兔子一樣,制不住的發抖,雙唇嗫嚅着,說不出一句話來。

沈翹在旁邊幽幽的嘆氣,是她将沈翩保護的太好了嗎?

對上區區一點風雨,就被拍翻在地上,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沈翩因為她的死,悲傷過度,她身為姐姐也可以理解,不過身為親人,她還是希望沈翩能夠獨當一面,将自己的人生過好,不被人欺負,她也好安心的離世。

而不是像一個沒長大的小孩一樣,讓她根本放不下心來。

一旁的韓嘉樹皺眉為沈翩發聲:“沈翹的喪事還沒辦完,你們就急哄哄的來争她的遺産,就不怕被人恥笑嗎?”

既然敢做出在靈堂鬧人葬禮這種事,沈昌就沒在乎過臉面這種東西,臉面有什麽用,能掙來錢還是能換來大房子?

“沈翹是我的侄女,和你有什麽關系,你難道這個小賤蹄子的姘頭!”

接着沈昌狠狠瞪了沈翩,幾個邁步上來,沖上來揚手就想打沈翩:“小賤人,竟然拿我們老沈家的錢,找姘頭,不知廉恥的東西!”

這般無恥的作态,俨然已經把沈翹的家産看做了自己的,并且以所有者自居。

其不要臉程度簡直刷新了沈翹認知的下限。

早就在一旁虎視眈眈的保安們趕緊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把沈昌拉過來摁住了。

沈昌呼嘯的而過的巴掌距離沈翩的面頰,也就差了毫厘,被突然發瘋的沈昌給吓得怔住了的沈眨了眨眼,眼淚又似斷了線的珠子似地,大滴大滴的的滾落下來。

沈翩止不住的抽噎着:“姐、姐……嗚嗚……姐姐……”

沈翹難過的喘不過氣來,不是死了嗎,怎麽還會有悲傷的感覺,似乎被傳染了一樣。

這個混蛋,怎麽能欺負她的柔弱的妹妹,她視若珍寶的,連一句重話都不舍得說的妹妹。

沈翹對沈昌揮着拳頭,卻一下子穿過了對方的身體。

而沈昌的老婆見沈昌被制住,又開始鬧事,她尖着嗓子:“傷人了,傷人了,保安傷人了!”

他們帶來的幾個人,也趁勢鬧了起來,一副分不到財産就不罷休的樣子。

将一場葬禮,搞的像是鬧劇一樣。

很快,一輛賓利停在了靈堂外,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帶着一副精致的金絲邊眼鏡,手裏提了一個Armani的公文包,連腳下的皮鞋都纖塵不染。

面對一片混亂的葬禮,以及躲閃的賓客們,他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他在門頭停頓了一下,終于發現了他要找的人物,于是徑直走到廳中坐輪椅的少女面前。

“沈翩小姐你好,我是沈翹的律師,鄭昶。”

“鄭律師,你好。”沈翩弱弱的應了一聲。

“根據沈翹女士生前留下的遺囑,她名下的所有股份,以及投資的債券、C市的多處房産……将全部由您一人繼承,這是她的資産明細,請過目,如果确認沒問題的話,請在下面簽字,屆時沈翹女士的資産将會全部轉到您的名下。”

被幾個保安壓制着的沈昌聽了鄭昶的話,臉都綠了,他大聲叫嚷着:“什麽!全是那個小賤蹄子一個人的?不這絕對不可能,我要看遺囑!”

沈翹翻了個白眼,法盲真可怕。

鄭昶這時好似才看到過這人似的,他推了推金絲邊鏡框:“請問你是……?”

沈昌啐了一口:“老子是沈翹那短命鬼的親大伯。”他指了指縮在一旁的兒子,“這是我們老沈家的獨苗苗,将來要給老沈家傳宗接代的,沈翹的財産,就是我們老沈家的財産!怎麽可能給一個小賤蹄子!”

呸!這時哪裏蹦出來跳梁小醜,真是好大的臉,要不是顧忌這是沈翹的葬禮,而自己是以律師的身份來的,鄭昶早就撸起袖子一拳輪上去了。

鄭昶皺眉:“根據我國遺産繼承法,第一順位繼承人為父母、兒女配偶,沈翹女士父母逝世,未婚,沒有兒女,因此按照第二繼承人順序,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沈翩女士系沈翹女士親妹妹,在法律上,沈翩是沈翹遺産的唯一繼承人,并且沈翹立下的遺囑也強調交代了這一點。”

言下之意,你是哪根蔥,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吧!

沈昌還待說什麽,鄭昶卻已看不下去自己摯友的葬禮被這種無賴鬧事,他招來了保安,将這群烏合之衆收拾了,全扔到了靈堂外的大街上,拒絕他們再進入廳中。

随着這段插曲的結束,沈翹的葬禮也落下帷幕。

沈翹飄在空中,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體被推進殡儀館火化,在高溫下燃成了灰。

原本她還想着,或許她可以詐個屍,混個僵屍當當,這下倒是徹底沒戲了。

墓地是早就買好的,在郊區的山頭上,青山綠水的,風景好極了。

安葬了沈翹的骨灰,韓嘉樹小心攙扶着沈翩下了山,溫柔又體貼。

沈翹本想跟過去,結果才飄出幾步遠,就發現再也不能向前移動分毫,像是有了無形的壁,擋住了她的步伐。

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依偎着的兩人漸行漸遠。

沈翹茫然的飄了回去,卻沒有再遇到阻礙。

沈翹猜測,她是不是不能離開她的骨灰一定範圍內?

經過幾分鐘的實驗,沈翹徹底驗證了自己的猜想。

在原地打轉幾個小時後,沈翹百無聊賴的等黑白無常來拘魂。

不曾想,沒等來黑白無常,卻等到了一個比黑白無常還要可憎的人!

傍晚,天空泛起鴉青色,山間的寒風呼嘯,樹影重重,空曠的墓園愈發的清冷寂靜。

不一會兒,竟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雨滴肆意的穿過沈翹虛無透明的身體,吧嗒吧嗒的打在她的墓碑上。

雨幕中,一道纖瘦的身影拾階而上。

那人一身漆黑,貼身的剪裁更顯的身材伶仃。

她沒有打傘,綢緞似的黑發很快被雨打濕,根根分明的貼在冷白的面上。

沈翹死死的盯着來人。

那身影,化成灰她都認得!

顧清溪,她來幹什麽,是來看自己笑話的嗎?

看到自己死的早。

很得意是吧!

若沈翹是只貓的話,此時她渾身的毛定然已經炸了起來,還要弓起身子,發出兇狠的“呲呲”聲。

顧清溪走到了沈翹的面前才停住。

沈翹眼睛都瞪大了,她整個魂都緊繃了起來,如臨大敵。

對方極黑的眸穿透沈翹的魂體,落在了那冰涼的墓碑上。

沈翹頭一次距離這麽近距離的觀察自己的死對頭。

晶瑩的雨珠滴落在對方的臉上,順着冷白如玉的面龐滑落,經過那緊抿成一條線的薄唇,修長的頸子,精巧迷人的鎖骨……

随着對方身體細微的顫抖。

不斷的滴落。

吧嗒、吧嗒、吧嗒。

沈翹不由得意:後悔了吧,穿的少了吧,挨凍了吧!

她沈翹的笑話,可沒那麽容易看!

笑着笑着,沈翹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定睛細看,猛然發現,這順流而下的晶瑩竟不是雨滴,而是顧清溪的眼淚!

沈翹登時露出一副見鬼了的模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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