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醜(上)
1,
“起來!”
伴随着粗暴的吼聲,一只沾着泥的鞋底踹在了躺在用兩個木板箱鋪成的單人床上,床上的十五六歲的少年被踹得裹着個舊床單滾落在地。
“太陽都曬屁股了我!我養你是讓你當大爺的嗎?!還不趕緊起來幹活?!”
少年驚醒,眼睛都來不及睜開,就連忙爬起來,把自己從舊床單中掙脫,拿起旁邊的掃帚就出了帳篷。
夏天的清晨有點微涼,天微微亮。
瘦成麻杆的馬戲團團長喊起床的叫罵聲從隔壁傳來,每天清晨他醉醺醺地回來,把別人踹醒了幹活,自己才能睡得着。
夏的清晨天亮得格外早,一個穿着過于肥大的舊衣服的少年低頭清理着鐵籠底下動物的糞便,籠子裏那些常年表演而被馴得傷痕累累的老虎和獅子趴在籠子裏,橙黃的眼睛盯着這個盯着小醜妝的少年。
少年打掃完野獸籠,看向那些籠中困獸,有些自嘲地笑了,他總覺得自己和這些被囚禁在籠子裏的動物沒有什麽區別。
下午,馬戲團裏熱鬧起來,演出是從下午兩點開始,這會兒雜技演員們、馴獸師們都已經準備了起來。
醜啃着一個饅頭,站在帳篷外面望着那些在練習的人們,眼底流露出渴求。
不是對舞臺的渴求,而是對能登上舞臺就可以得到的吃飽穿暖的生活的渴求。
“醜,過來!”
團長的聲音驀地在身後響起,醜吓得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連忙轉身跑過去。
“去買兩斤周家的蝴蝶酥,連同這封信送到黃海路的韓宅去,請韓先生和韓少爺明天晚上來看表演。”團長說。
醜沉默地接過錢和信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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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轉身小腿就被踢了一腳:“送了就回來,回來就老老實實幹活!別以為你整天化個小醜妝就真的能上臺了!”
醜沒說話,走出了馬戲團。
韓宅并不難找,黃海路盡頭最大的一家就是了,從打開的木門看進去就能看見裏頭一棟三層小洋樓。
少年站在門口,探頭往裏面看了看,卻沒看見有什麽管家仆人的在,他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點心盒和信,有些遲疑地望了一眼裏頭,最終小心翼翼地邁開了第一步,走進了韓宅。
“臭要飯的!誰準你進來的?!”
醜才走到小洋樓門口,一個孩子的聲音突然響起,醜聞聲擡起頭,就見一個黑影從天而降,沒等他反應過來,額頭就是一痛,一罐西洋墨水砸在青石板地面,醜只覺得額頭一熱,有溫熱的液體順着額頭往下淌。
屋裏人聽見動靜,一個梳着兩個麻花辮穿着仆人裙子的十五六歲女孩從屋裏走了出來。
女孩一見站在門口穿着髒兮兮襯衫和過于肥大的褲子,以及露着腳趾的布鞋,臉上還塗得亂七八糟油彩的少年,頓時厭惡地揮手:“這是私人宅子,去去去,趕緊走!”
額頭有點疼,醜被吼得縮了縮脖子。
“我,我是馬戲團的。”醜小聲說,“團長讓我把禮盒和信送過來,請,請韓先生和韓少爺晚上去看表演。”
“東西給我。”女孩伸手從醜的手裏接過禮盒和信,一臉的嫌棄,“你趕緊走,別把地弄髒了。”
女孩拿走了東西,醜松了一口氣,他回去總算能交差了。
醜低頭正要往外走,一輛黑色的小轎車開進了院子,車門打開,一個穿着西裝的十七八歲少年走了下來。
“臭要飯的!”
二樓的那個孩子聲音再次響起,醜下意識地擡頭看去,一個木鎮紙飛向他。
醜一晃神的功夫,胳膊被人一拽,那鎮紙就貼着他的頭發飛過去,若不是躲得快……
“韓迩!”少年怒喝一聲,二樓的小少年沖他吐了吐舌頭,扭頭跑了。
“你怎麽樣?”少年回頭看一眼醜,見他額頭沒有油彩覆蓋的地方正往外滲血,“受傷了?那小兔崽子砸的?”說着,擡手托起醜的臉,仔細看他額頭的傷口。
醜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跟我進來。”少年放開醜,往屋子裏走。
醜沒動。
少年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他,蹙眉道:“讓你進來,沒聽見?”
少年的聲音帶着明顯的不耐煩,醜遲疑了一下,知道這是團長要巴結的貴客,他若是得罪了回去也沒有好果子吃,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跟着進去了。
醜才踏進屋子,一個尖銳的女聲就叫了起來:“哎呀,韓大少你怎麽什麽東西都往家裏領的呀?”
那是一個燙着卷發塗着口紅穿着一件紅色旗袍的女人。
“這是我朋友,不高興?不高興忍着。”韓睿冷哼一聲。
“我倒不是不高興。”女人抽出一支卷煙點上,“可你爸爸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呀,他要是看見你又交不三不四的朋友,可是要生氣的,別忘了上回——”
韓睿似笑非笑:“上回什麽?”語氣中滿含警告。
女人被那眼神一瞥,氣焰頓時消了不少。
“跟我來。”韓睿路過手足無措站在原地的醜身邊,冷聲道。
醜很想現在就奪門而逃,但是他不敢,眼看着韓大少的身影已經快消失在樓梯上,醜猶豫了一下,擡腳跟了上去。
二樓書房,醜局促地站在暗紅色的地毯上,直到韓睿從書櫃下面拿出一個木箱。
“怎麽不坐?”韓睿指了指沙發。
“我,我站着就行。”醜說。
“坐下。”韓睿的口氣帶着幾分命令。
醜挨着沙發邊坐了下來。
醜剛坐下來,就有下人送來了一盆水和幹淨的毛巾。
“把臉洗了,我幫你上藥。”韓睿說。
“不用了,我——”拒絕的話沒能說出來,韓大少的眼神如同刀鋒一樣冷厲,醜低頭洗臉,洗完了也沒敢去碰那條雪白的毛巾,他怕把毛巾弄髒,他用袖子擦了擦臉。
臉洗得并不幹淨,還能看見一些油彩,但露出的部分已經能看得出是一個俊秀少年。
韓睿眉梢微挑,他用藥水給醜額頭的傷口消毒,上面是一道口子,傷口不深,這會兒血幾乎不流了。
“你是馬戲團的小醜?”韓睿問。
“嗯。”醜應了一聲。
“叫什麽名字?”韓睿又問。
“醜。”
“什麽?”
“醜。”
“哪個醜?”
“小醜的醜。”
“哪兒有人叫這個名字的?”
“……”
醜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選擇沉默。
韓睿給醜上好了藥,用膠帶把紗布貼好,說:“我叫韓睿,睿智的睿。”
上了藥,韓睿下了樓,叫來司機送醜回馬戲團。
等人走了,韓睿心情愉快地打了一個電話。
“兄弟,我有辦法讓他松口了。”韓大少冷笑一聲,“這回他不氣得親自把我送去美利堅,我跟你姓。”
2,
醜回到馬戲團,先偷偷溜進自己的放着雜物的帳篷,匆匆地往臉上塗了油彩化好了小醜妝,這才出帳篷找團長複命。
團長正摟着新買來的軟骨功少年,嘴裏說着下流的話,聽醜說完東西送到了,就催促醜去幹活。
直到午夜,借着月光打掃完場子的醜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帳篷。
第二天下午,醜正在給動物們喂食,就有人來找他,說是團長讓他去。
這會兒一場表演剛結束,下一場表演還有半個小時開演,團長找他幹嘛?
醜進了表演的大帳篷,一眼就看見團長正在和一個人說話,那人穿着西裝,頭發梳得整齊,一米八幾的身高,只有臉上能看出一點少年模樣,那人正是韓睿。
“叫你過來還磨磨蹭蹭的!”團長罵了一句,又想到是韓睿要他,又道,“不知道韓大少等你多久了嗎?”
“我也不過剛到。”韓睿看向醜,溫聲問道,“傷口還疼嗎?”
醜搖搖頭。
韓睿見他紗布上沾着油彩,膠帶也還是昨天他貼的那樣,道:“我昨天忘記把藥給你,今天來給周老板捧場,順帶把藥給你送過來。”
團長愣了一下,連忙道:“韓大少真是個大善人!”
韓睿也不看他,繼續問道:“你住哪兒?帶我過去我幫你換藥。”
“我……我還要幹活。”醜說。
“受傷了還幹什麽活?”韓睿蹙眉道。
“就是!受傷了還幹什麽活?”團長讨好地說,“還不趕緊跟韓大少去?”那表情,谄媚得恨不得把這個小夥計打包挂在韓睿的身上。
醜不敢違抗團長的話,只能把韓睿帶進了自己的帳篷。
這帳篷四處漏風,出去就是關着野獸的籠子,因為離得太近,進了帳篷還能聞到那面那股臭味。
“你就住這兒?”韓睿問。
醜嗯了一聲。
韓睿又道:“這哪兒是人住的?”
醜又蹙了蹙眉,沒有吱聲。
韓睿沒在鋪了髒兮兮被褥的木箱拼成的床上坐下,他道:“去把臉洗了,我幫你換藥,我先看看傷口。”說着就伸出手去。
醜連忙後退一步:“我,我自己來。”
韓睿也不強求,醜揭了紗布。
“傷口結痂了,再換兩次藥就該好了。”韓睿道,“去把臉洗了。”
醜小聲問:“能不能……能不能不洗啊?”
韓睿微微眯起眼睛看他,醜不自在地低下頭。
“也好,反正傷口一直貼着紗布。”韓睿說,“坐下,我幫你上藥。”
醜就坐在床上,韓睿将放在袋子裏的藥瓶拿出來,用藥棉浸了藥水給醜上藥。
韓睿問道:“今年多大了?”
醜道:“十六。”
韓睿又問:“你父母怎麽舍得你進馬戲團吃苦?”
醜:“我沒父母,我是老團長路上撿來的。”
韓睿手頓了頓:“我很抱歉。”
一向都是醜對着別人道歉,如今一個穿着考究的大少爺對他道歉,他承受不起,連忙道:“韓少爺您千萬別這麽說。”
韓睿給醜上好藥,有将一塊新的紗布貼上,問道:“你一會兒有演出?”
醜搖搖頭:“我還沒資格上臺。”
韓睿笑了:“那你整天畫着小醜妝做什麽?”
醜低下頭,又不說話了。
“好,我不問了。”韓睿道,“既然沒演出,一會兒就陪我一起看演出。”
醜想要拒絕,但韓睿直接把他拉進了表演的帳篷,坐在了團長特地留出的最中間桌子的貴賓席上,一路上引得不少人紛紛側目,觀衆們很好奇地看着化着小醜妝的少年,而馬戲團的衆人們臉上表情很是精彩,有羨慕嫉妒恨的,也有鄙夷的。
醜坐立難安,直到表演開始。
醜雖然在馬戲團裏長大,但像現在這樣坐在下面真正看一場演出還是頭一回。
桌上擺着糕點茶水,韓睿坐下來就讓他吃,醜沒敢碰。在中間趁着別人都沒注意,他偷偷拿了一塊梅花糕,悄悄塞進口中。
過了一會兒,等他想要再偷一塊點心的時候,卻發現原本放在旁邊的梅花糕已經被韓睿不知什麽時候悄悄移到他的手邊。
醜看向韓睿,韓睿剛好看向他:“我不愛吃甜的,你多吃點。”
醜有種被抓住尾巴的感覺,頓時紅了臉,幸好臉上塗了油彩,看不出來。
3,
那天之後,韓大少似乎對馬戲團的表演很感興趣,隔三差五的就往這跑,不僅自己來,還帶了幾個朋友來,把周團長樂得合不攏嘴。有這幾位大少坐鎮,他就不用擔心被地頭蛇欺壓了。
而醜也因此得到了好處。
韓大少每次來都給醜帶點禮物,有時候是吃的有時候是衣服鞋子,每次就沒有空手來的。
團長知道韓睿和他是朋友之後,不僅免他做雜活,還讓他跟着團裏的小醜上臺表演,甚至給他換了住處,讓他跟着演員們一起住進了租來的房子裏。
這天韓睿帶着醜去吃西餐,在他幫醜切着盤子裏的牛排時,他微笑着聽醜和他講着馬戲團的事。
“你就這麽容易滿足?”韓睿将牛排切成了小塊,把醜的盤子放在他的面前,“就沒想過離開馬戲團做點其他什麽事?”
“我?”醜用叉子叉起了一塊牛肉,小聲說,“我什麽都不會,我在馬戲團長大的。”牛肉入口鮮嫩多汁,無論吃多少次醜都忍不住在心中贊嘆世界上還有這麽好吃的東西。
“你只是缺一個學習的機會。”韓睿優雅地切着牛排,将一塊牛肉放進口中咀嚼,問道,“想不想學做生意?”
“進貨需要本錢。”醜說。
韓睿笑了起來:“你說的是做買賣,我說的是我現在在我父親的洋行工作,如果你願意,可以過來跟我做事。”
醜一怔,想起跟在韓睿身邊那些西裝革履的體面人,他的心不由得加速跳動。
沒有一個男人會甘心做一個打雜的夥計做一輩子,如果有機會改變命運……
醜壓住狂跳的心,不确定地問:“我……可以嗎?”
“當然了,只要你願意。”
醜用力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韓睿就把醜從馬戲團領走了。
團長需要依仗韓家勢力,也就沒有為難醜。
拎着自己一個小小的破皮箱,裏面放的是他小時候到現在一些零碎的物品,在別人看來或許只是一堆破爛,但是對醜來說卻意義非凡。
韓睿親自替醜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醜坐上車,韓睿發動車子道:“我先帶你去你的住處看看。”
韓睿給醜租了一個小院,在一個弄堂最裏面,房子不大,裏面的家具擺設雖然有些陳舊,但卻很整潔。
“這裏……好像有些舊,明天我讓阿辰過來把家具都換掉。”韓大少打量着房間裏的家具道。
“不用了,這樣很好。”醜已經滿心歡喜了,但很快他的笑容又消失了,“韓少爺,你對我這麽好,我要怎麽報答你呢?”
“你啊?”韓睿笑着捏了捏醜的臉頰,“先去把你臉上這些油彩給洗了,難道你想要這樣跟我去洋行嗎?”
醜連忙去院子裏的水管接了水,低頭洗臉。
等醜洗完臉,擡起頭是韓睿已經拿了條毛巾站在他旁邊。
醜伸手去接:“謝謝。”
“別動。”韓睿仔細看了看醜的臉,将毛巾打濕,一手托着醜的下巴,一手拿着毛巾擦了擦他嘴角的紅色油彩,輕聲道,“多大的人了?臉都洗不幹淨。”
韓睿比醜高一個頭,醜被迫擡起頭。
一個多月來,這時醜第一次仔細地看着韓睿,韓睿劍眉星目,長得帶着幾分武将的英氣,韓睿給醜擦幹淨臉上的油彩,就見少年定定地看着自己。
陽光下,少年眼睛清澈如同泉水,讓韓睿看得不由得心中一頓,有一種想要親近的感覺。
韓睿吞了口唾沫,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去換身衣服,我帶你去吃飯,我讓人給你買了些新衣服鞋子,都在你卧室裏。”
醜去換上了襯衫和西褲,還是少年的醜穿起襯衫看起來比平時更單薄了,韓睿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領,捏了捏襯衫:“你太瘦了,得多吃點補一補,想吃什麽?”
醜笑了:“都可以。”
這天之後,醜就一直跟着韓睿,韓睿也如他所說,帶着醜去洋行給他找了一份工作。
醜很勤快也很好學,他十分珍惜這種體面的工作,一個月下來,經理都直誇他做的好。
韓睿則隔三差五地帶着醜去一些聚會,給他介紹了不少生意場上的朋友,還教他怎麽應對這些場面,醜對這些很不适應,他在馬戲團十幾年習慣了卑躬屈膝,但是跟在韓睿面前,但凡他一不小心露出一點讨好的眼神,就被韓睿一指頭敲在額頭。
“幹什麽呢?”韓睿喝了酒,眼中也帶着點酒意,“只有別人對你巴結讨好,你怎麽能讨好別人?”韓睿說着,湊近醜的耳邊,“別忘了,你現在可是我韓睿的人。”
他說話的時候,一股熱氣噴在醜的耳邊,醜的耳朵頓時紅了。
這天晚上韓睿喝得有點多,晚宴還沒有結束,外面下起了暴雨,司機來接他們的時候韓睿醉得厲害,醜把人扶上車,司機照例先送醜回去,再送韓睿。
結果才到醜住的弄堂外,車子就突然抛錨了。
司機打着傘下去看了看,上來說車壞了,得找人來修。
韓睿這會兒剛好醒了,問到哪兒了,知道車壞了就道:“那你回去吧,今晚我去阿醜那,明天直接去洋行。”
司機應了一聲,幫着阿醜把韓睿送到他家,就先回去了。
雖然打着傘,韓睿的衣服還是濕了半邊,一路吹風到家,韓睿的酒也醒了不少。
醜打了一盆熱水給韓睿洗臉擦了身,把自己的睡衣拿了一套給韓睿換上。
韓睿比醜高一個頭,也幸好睡衣比較寬松,雖然穿上去褲子和袖口都短了一截,但也能湊合穿。
洗漱完,醜把被子理好,讓韓睿躺下,自己就去洗漱了。
過了一會兒,醜穿着一身睡衣進來,問韓睿現在關不關燈。
燈線就在韓睿的手邊,他關燈伸手一拉就行,便拍了拍空下來的半邊床:“你躺着,我來關燈。”
醜心跳一頓,遲疑了一下,韓睿忍不住笑了:“怎麽?怕我吃了你?”
醜不知道怎麽回答,從衣櫃裏拿了一個枕頭,正要回去拿被子,韓睿就道:“你床就這麽點寬,放兩床被子還睡不睡人了?就一晚上,湊合一下。”
醜猶猶豫豫地躺下來,半個身子挨着床沿。
韓睿問:“關燈了?”
醜:“嗯。”
咔噠一聲,燈滅了。
醜才閉上眼,突然腰上一只手攬過來,把人往床中間帶了帶:“睡得這麽靠邊,不怕掉下去?”韓睿問。
醜頓時渾身僵硬不敢動。
韓睿把他拉到身邊之後,也沒有放手,就這麽抱着醜,手在他肚子上摸了兩下:“怎麽一個多月了還這麽瘦?”
醜小聲道:“長了肉的……”
“是嗎?”韓睿湊過來,下巴抵在醜的肩上,鼻息就在他頸間。
醜頓時臉頰發熱,想要往旁邊躲,卻被韓睿箍的死死的。
韓睿是典型的公子哥,之前和其他公子哥一起厮混時也玩過個把歌舞廳裏的小男孩小女孩,但他也有自己的原則,除非真的要談感情,不然不碰身家清白的人。
可眼前這個少年,每次見到他眼裏都閃着光,沖他笑的時候不帶一點谄媚,偶爾他過來吃飯,這少年就忙前忙後,忙得鼻尖都沁出汗了,飯菜好了就滿懷希望地等他吃一口,然後一臉期待地問一句:“味道還行嗎?”
他母親過世得早,母親才過世父親就把二姨太、三姨太和四姨太接進了家門,光是弟弟妹妹就生了好幾個,他早就厭煩了這個家,兩年前和同學一起去美利堅玩了一趟之後,很喜歡那裏,原想着去美利堅留學,可是他父親卻認為長子要在身邊,死活不同意……
韓睿的思緒一時飄得遠了,等拉回來再看眼前的少年,黑暗中已經能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韓睿忍不住揚了揚嘴角,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對這個少年生出一種“有他陪着也很好”的感覺來。
等再過幾個月,等他出國了就能脫離了父親的掌控,他便能過他想要過的日子了。
“阿醜?”
醜醒了,帶着睡意應了一聲。
“你喜歡我嗎?”韓睿問。
黑暗中,少年因為這個問題,身體緊緊地繃着,許久都沒有回答。
醜的唇上突然一熱,他陡然正大眼睛,呼吸一滞。
他的唇真柔軟……
韓睿怕吓着他,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是親了親他的嘴唇,就又問道:“回答我,你喜歡我嗎?”
“嗯……”
韓睿笑了,翻身撐着上半身,伸手捏了捏醜的下巴:“嗯是什麽意思?”
“喜,喜歡……”
韓睿又吻了吻他的唇,親吻他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他的鼻尖因為緊張冒出汗來。
韓睿得到了答案,很滿意,他躺下來,手依舊攬着醜的腰:“你這麽說,我很高興。睡吧,晚安。”
4,
從那天晚上之後,醜就明顯得感覺到韓睿對他的态度明顯不同了。
以前韓睿就很喜歡帶他出去,去生意場的聚會,去見朋友,或者兩人單獨出去吃飯。
現在,韓睿更喜歡帶他出去,甚至找經理給他換了工作,讓他直接跟着自己做事,這樣兩人更加形影不離。
而醜,發現自己好像才開始了解韓睿。
韓睿幾乎什麽都會,在聚會上,他能分辨不同的酒的産地,能記住每一位見過一面的人的名字,可以和外國人叽裏呱啦地說着他聽不懂的語言交流,有一次他還在一個聚會上用白色的三角鋼琴彈了一手鋼琴曲。
當時醜端着酒杯站在旁邊,聽得幾乎癡了,直到韓睿站起來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回去的車上,韓睿靠在車後座,将車窗開了一點透氣,問道:“之前我彈完琴見你都傻了,是我彈得不好嗎?”
“不是,你彈得很好聽。”醜說,“馬戲團也有一臺鋼琴,我還偷偷按過一下。”
韓睿被他說“偷偷按過一下”時候的一臉小雀躍給逗笑了:“你要是喜歡,我可以教你。”
“真的?”醜說着,一想到要學鋼琴就要買一臺鋼琴,馬戲團的鋼琴輕易不讓人彈,聽說都是西洋運來的,非常的貴。
“還是算了,鋼琴是貴族才學的。”醜說。
“我說過,別看輕自己。”韓睿說。
第二天,韓睿就讓人搬了臺鋼琴送到了醜的家,并且親自教醜彈琴。
“喜歡彈琴嗎?”韓睿問。
“喜歡。”
鋼琴之于他,和韓睿之于他一樣,都是曾經讓他仰頭看着猶如在雲端的存在。
“等你以後彈得熟了,我們可以來個四手聯彈。”韓睿站在醜的身後,俯身親吻了他柔軟的頭發。
這天晚上,韓睿留宿在醜的家裏。
當韓睿親吻着他将他輕輕放在床上時,醜渾身都繃得緊緊的,他只得韓睿想要做什麽,他也做好了迎接他的準備。
然而當韓睿的手從後腰向下摸去的時候,醜渾身一顫,猛地推開了韓睿。
“對,對不起……我做不到。”醜後退到床沿,眼裏滿是恐懼和抗拒。
韓大少耐心追了人這麽長時間,關鍵時刻被拒絕,頓時有些惱了,也不說話,關了燈翻身背對着醜睡了。
過了足足有五分鐘,醜才出聲:“韓睿,你睡了嗎?”
韓睿冷冷道:“沒有。”
“你生氣了嗎?”
韓睿沒有回答。
醜又問道:“你想知道……我為什麽一直化着小醜妝嗎?”
這個問題,韓睿以前問過,但醜一直逃避不肯回答。
聽到醜這麽問,韓睿翻身看向他:“為什麽?”
這是一個灰暗的故事,關于一個孩童長成少年時,發現自己身邊的小夥伴但凡長得眉清目秀一點就被團長強迫着做些龌龊的事,那時候醜才十歲還沒長開,一張臉還帶孩子的稚嫩,有一天晚上喝醉酒的團長摸到了他的床邊,醜吓壞了,也幸好他一直住的放雜物的帳篷,才有時間逃出去。但是離開馬戲團,他又能去哪兒呢?戰戰兢兢在外面等到天亮的醜,終于還是回去了,他從箱子裏翻出小醜的油彩,對着水盆給自己塗了一個髒兮兮的小醜妝。天亮之後,團長已經忘了晚上的事,然而醜卻永遠都不會忘。小醜妝遮掩了他的面容,也将他置于一個安全的地方,即便團長并沒有要他上臺表演的意思,即便他一直都在做着雜貨,他也不敢再在別人面前卸下那一臉的油彩……
醜說得時候聲音微微顫抖,他頭一次在別人面前把這段往事說出來,這種感覺就好像把自己扒光了給別人看,讓他很難堪,也很痛苦。
韓睿聽得很心疼,嘆了口氣,輕輕把醜擁進懷裏。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以後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韓睿輕輕撫着醜的後背道,“周老板那樣的人,一定不得好死。”
韓睿說這話的時候,醜只當他是在安慰自己。
直到兩天後,他得到消息,周團長昨晚喝到淩晨,回來的路上栽進一片池塘,淹死了。
出殡的那天,醜回去了一趟,新任的團長是原來的副團長,一個胖成球的男人,他滿臉裝出來的悲傷,等棺材一入土,他就揮揮手讓大家散了。
醜遠遠地站着,沒有人認出這個眉目俊秀的少年是馬戲團裏曾經整日塗着油彩穿着破爛的夥計。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就寫醜一個吧,字數估計在1.5W左右,分兩章發。
食用說明:
①渣攻,狗血虐(別打我),HE。
②生哥後面會出來,生醜一家穿越過來之前的劇情會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