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春風樓
? 春風樓的上房坐落在春分樓後面庭院裏,中庭聳立起一座四層高樓,威武無匹。這座樓裏從下到上分別是各種等級不同的客房。平地那層是尋常人家也住的起的小房間。并着夥房廁所各種功能性廂房,是最熱鬧也最亂的一層,依次往上越高越富貴,也有傳言,那頂層的天字號上房,是皇帝住過的頂尖套房,其中擺設更是各種稀釋玲珑,尋常瞧不到的好東西。但傳言就是傳言,沒有人見過,也沒有人住得起。
住得起的那些人,也不屑于去品評一個旅途上的客房。
登高必能望遠,在四樓的窗戶裏望出去,一大片雕梁黃瓦,遠處皇城內各種華貴殿宇,也盡收眼底,很有些豪氣萬千的意思。門吱呀一聲響,秦緯地收回目光。
老人推門而入,對房間裏突然多出的人也見怪不怪,反手掩上的門,才道:“怎麽這會兒來,出什麽事了嗎?”
“老師,”秦緯地一拜,呈上一個簿冊,道:“請老師過目。”
“不看了。”老人慢慢的走進房內,坐在了酸梨木椅子上,“上回的我看過了。這次是平賬,還是赤字?”
秦緯地有些擡不起頭來,悶悶的道:“是……赤字,請老師指點。”
“虎口撿食,談何容易。”老頭子嘆氣,喃喃道:“他來的太晚了……”
秦緯地不知如何接話,只能繼續跪着。
“若非要争上一争,無怪乎此消彼長。春風樓能屹立多年,十日短了滅不得,但消消氣焰也未嘗不可。”
秦緯地沒想到老頭子會想的這樣開,一時有些怔忪,“這……恐怕不妥。”
“別管我老頭子的面子,你不是兵麽?還要我教?這邊大廚子心思活絡,你若能挖了去,也是你的本事。老夫只想享享清福,那些個吃裏扒外的,不用給面子。”
“是。”
老人挪步向裏,從櫃子裏取了兩本陳舊的賬冊,道“拿去吧,春風樓走的是溫王的過場,這裏面水深,你小心些。若上頭要鬧大,魚死網破在所不惜。”
“是!”
老人看着秦緯地翻窗而出,才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緩緩的嘬上一口,多少年了?為了經營這個春風樓,為了在耀京紮下根基,不知耗費了多少人的心血。他自不必再親力親為,只是這許多年過去了,許多事都脫離的掌控,這讓當年叱咤風雲的醒湖老人,生出許多諸如‘後生可畏’,‘人事萬千’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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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窗以後還是收費吧,跳一次一兩紋銀。”老人背對着窗戶繼續喝茶,邊說道。
“我又不是那小子,”來人‘啧’了一聲,道“大半年不見了,見面就收錢。”
“來做什麽?”
“主上讓我來瞧瞧,順便辦點事情。”
醒湖老人也不問是什麽事情,只有些不放心道:“用你秦經天的名義?你怎麽進的城?”
“我弟在京城做千戶,還不許我投靠投靠啊?做什麽這般小心翼翼的。”
“他在做千戶,你在做什麽?”
“哎哎哎,別扯這些了,那,這些你拿去看,我先走了,要務在身,不用送了。”說完也是匆匆翻窗而去。
秦經天最頭疼這老頭發起倔脾氣。當年老頭還是四十來歲壯年,管主上要秦兄弟二人幫着打理京城,偏偏秦經天不願意困守一處,死活不肯,至今老人還念念不忘,不過細論起來,老頭兒似乎更看好的還是這個做哥哥的。然而這樣來去自由的跑腿活還是秦經天做的順當些。
老頭子對他哥兩沒頭沒尾的一頓攪合,竟也去了不少傷春悲秋的心思,專心看桌上的那幾張紙。這是秦經天送來的‘軍情’,什麽都有,包羅萬象。比如賢王下令暗查白鶴公子,結果白鶴公子雲游去了。再比如七王攻打莽桑部族,卻在霖山迷了路,一困半個月,直接失去保住關塞的機會。只能退而求其次整部後撤。
醒湖看完一遍就燒了,送給趙诩的那份還是要自己再處理一下。這些消息雜亂無章,顯然是秦經天一路而來随便收集的,然後想到哪兒寫到哪兒,非常有個人特色。
相比之下,秦緯地辦事穩妥多了,不出幾日,春風樓病畜肉醜聞得以曝光,那兩本舊賬冊又被秦緯地送了回來,老頭兒對此相當滿意。而最開心的,要屬沈心炎了,春風樓的客人大多轉投都深酒樓,都深酒樓的賬面不出一個月就有了豐厚的盈餘。
然而春風樓的老板娘豈能是好相與的?這種醜聞一鬧将出來,那邊兒就開始做手腳,先是牛肉免賬三日給老顧客賠罪,再有暗中給都深酒樓使絆子。
使絆子的技巧對于奸商來說,比兵士出身的秦緯地實在高出太多段位,栽贓陷害無所不用其極,都深酒樓名聲分分鐘就被搞臭,雖然街坊領居都知道這其中必然有惡性競争的情況,但誰又能放心入口的酒食來歷不明呢?
這一次秦緯地不敢厚着臉皮再去請老師,他準備去請大廚——挖牆腳。這個大廚倒是好說話,要我走,沒問題,拿錢來砸,月銀三百兩,只做半天。
秦緯地知道他獅子大開口,無奈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當下買斷大廚,順便還搭上一個與大廚有些沾親帶故的小二。
第二日知道大廚被挖角,老板娘插着腰在都深酒樓門口破口大罵,奈何大廚本就是活契到期,罵了兩句發現反而給都深酒樓增添了不少人氣,于是偃旗息鼓,不罵了。
耀京的纨绔子弟,多多少少都有些田租和産業,更何況皇宮貴胄們,像春風樓這樣數一數二的大酒樓,雖然瞧着風光無限,在溫王殿下的眼裏,也不過是一個小玩意兒罷了,這些小動作小摩擦,沒人會去驚動他。
但不驚動他,卻也驚動了溫王府的管事,管事的權利不小,當下訴狀一張,罪狀十二條,來勢洶洶。
自來民不與官鬥,怎麽辦?秦緯地不得不硬着頭皮請老師出山。
不過令其以外的是,老人自發遞了訴狀,同一家衙門,告春風樓肆意斂財為富不仁,自請淨身出戶,要搬出春風樓。
這一下春風樓傻眼啦,春風樓是老人一首創辦的,雖然後來有這對商人夫妻經營,但誰不知道老人來頭有多大,雖然老頭兒自稱無官無爵,但京城上千名大小官員,盤根錯節絲絲縷縷,牽一發動全身,衙門老爺最是清楚:此人惹不得。
更何況還有二十二張要命的賣身契,張張都是春風樓裏的老工頭!
最後衙門老爺一拍腦門兒,道:“既然自請淨身出戶,便将胡省老人的工錢結算清楚,将斂財均數罰沒,少一分不準。都深酒樓賠償春分樓大廚三月工錢,小懲大誡。”驚堂木一拍,退堂了。
秦緯地委實驚訝無比,随着老頭兒一塊兒走出住了十多年的春風樓,心裏很是傷感,問道:“老師現下住在何處?”
老頭笑笑,說道:“你這是什麽表情,春風樓早已經今非昔比,有什麽好留戀的?”
“可是……您怎麽舍得?”怎麽舍得十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
“樹挪死,人挪活,這一點上,你比起你哥,可差遠了。走,送我去正面胡同。老夫在那兒盤了個小院子。”
正面胡同的小院子确實不大,不過丫鬟仆役倒是齊全,想來是老師閑錢購置的別館,秦緯地一邊看着老人的親随打掃院子,一邊還有些不理解,問道:“為何不拿那兩本壞賬做證?春風樓被查抄不是更好?”
老頭子悠哉的坐在葡萄架下,喝着紫砂小盅的香茶,道:“非也,前兒是老夫想的不夠周到,現在老夫要的,是整座全須全尾的春風樓。”
經此一戰,因工人短缺,春風樓暫停開市半個月,元氣大傷,再沒有昔日風光。都深酒樓正式步入正軌,轉來的利潤每三月送予秦緯地,即使只是三分薄利,也日漸可觀。
而這些錢,是寄給質宮的,下一步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