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人約黃昏後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字母菌辣麽多評,謝謝各位捧場的親們,好怕以後某一章出個敗筆毀了這文。。
不過我會努力的!
彤杉水閣在侵湖邊臨水而建,共三層,沒有前院後院,一個前門直通後門,過了後門就是水臺,‘水閣’之名由此而來。名字風雅,內裏構造也不凡,雕梁畫棟珠簾玉柱,就連端上來的菜品,也都要用玉盤銀盞盛着,一小碟寥寥兩三口的量,價錢卻是外頭的十倍。
水閣的價高,有他高的道理,它臨河僻靜,每桌都是單獨的一間,關起門來,外面怎麽喧嘩也聽不大清楚,保密性好。因此雖然價錢偏貴,京裏高官貴胄尋常也要不到位置。非得提前預定,才有機會再此處要個雅間。
華伏熨那一桌預定的早,是面對侵湖街道的好位置,茶樓畫舫、癡男怨女、花燈流水,一切盡收眼底。所以梨湯棚子裏坐上一個戴着紫衣兜帽的食客,他也看到了。
——這暗紫大氅全天下獨一份。
——大冷天的跑出來吃梨湯。真是稀罕事。
華伏熨瞥了一眼,心想着這個扶不起的阿鬥,不理睬也罷。但吃酒的心思卻也淡了。
“賢王殿下,您這在想哪家的姑娘?瞧瞧我這酒盞都送到跟前了,殿下是要落跑麽?”
衆人哈哈一笑,華伏熨接過來,喝了,說道:“對不住了諸位,今日小王有些事,大家夥自便罷。”
不理一衆大臣挽留,賢王殿下急匆匆的告辭下了水閣。
一碗梨湯用完,暖意漸漸複蘇,趙诩結了賬,提着花燈,慢吞吞的往回走。
可憐賢王殿下心急火燎的趕到梨湯鋪子,卻撲了個空。
趙诩心想着,左手一粒象棋,右手一盞花燈,這做派當真是可笑的很,于是開始找水臺,好将花燈放了。
一路人群絡繹不絕,水臺都是人頭攢動,趙诩越找越心煩,最後瞧見一座石橋。
石橋是拱形,架在桂侵河上,因被燈花攤販攔住了去路,隐藏在暮色裏,被周圍的燈火和熙攘人群一襯,愈發顯得寂寥無聲。
Advertisement
趙诩問花燈販子借了火,荷花燈燃起一小簇火苗,趙诩端着它,輕輕一點地,飛躍過了花燈攤,步上石橋。
手中的荷花燈火被風吹搖曳,忽明忽滅。
華伏熨在不遠處,瞧見了一盞荷花燈以飄乎乎的姿态,飛上了石橋,又從橋頂高處飄落,這花燈精致,放花燈的方式也別具一格。華伏熨心想着不知花燈翻船了,以花蕊入水,豈不悔哉?
風吹而過,那花燈被風扶轉了一下,眼看着要翻,橋上的人遞手送了一粒石子,花燈翻回正位,翩然入水,花中燭火依舊搖搖曳曳,燃的很穩當。
趙诩瞧了一會兒,花燈順着河道,轉入橋拱裏去,見不着了,才回身。
華伏熨在橋下笑道:“世子好雅興。”
趙诩一瞬間想起醒湖的一個問句,你是怕一個伶人?
一介質子,背靠耀國後有醒湖老人,趙诩哪裏會怕一個伶人?他心中煩悶,一直覺得是為心寒。此刻忽然又覺得,也許更怕與他食言。至于此,方理解那層不甚清楚的煩躁,到底從何而來。
“華伏熨。”
明明白日裏不歡而散,現下還直呼名諱,賢王殿下卻并沒有介懷,轉而問道:“石橋上風那麽大,你要吹到什麽時候?”
趙诩笑了笑,翩然輕躍回街道,走到華伏熨身側,說道:“不知彤杉水閣有否空座?在下腆着臉也要讨杯酒水暖一暖身。”
“你當水閣是茶館麽,今日就算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哦?什麽地方?”
“一家小館子,你去了便知。”
前頭走了兩步,華伏熨又回頭問道:“你做什麽一直攥着拳頭?”說完指指趙诩的左手,這只手上午就攥着,喝梨湯時攥着,放荷花燈時攥着,此刻還是攥着。
“哦,沒什麽,”趙诩攤開了手掌,琉璃子靜靜躺在掌心,說道:“一顆棄子。”
“棋子?”華伏熨有些聽不明白。
趙诩又笑,有些話解釋起來比較難懂,幹脆說道:“主上的車吃了顆棄子,喏,就是它。”
兩人邊走邊聊,華伏熨心知其中必有緣故,問道:“棄子你拿着做什麽?”
“主上賜給我的。”
華伏熨思考了一下簋盟主的想法,覺得賜棄子的做法怎麽想也不像是好事,聯想到早上質宮訓誡下人的陣仗,遂問道:“寶窟出事了?”
“……”真靈敏。
“要不要緊?我提前與皇兄說一說,我們可以早些去。”
“先不急吧。圖在我這兒,翻不出天去。”
“是你當日探路的時候,線路被洩出去了?”
趙诩點點頭,不想多談。
華伏熨立即腦補了一出寶窟被挖掘,簋盟主賜棄子想鳥盡弓藏的大戲,于是問道:“那你會不會有危險?”
搖頭。
“有什麽事可以尋我幫忙。”
趙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找誰也輪不到賢王殿下。當然這話是不能随便說的。
“到了。”
一個只供一人進出的門,隐藏在各家花燈之下,厚重門簾擋住了裏面的燈光,黑乎乎的瞧着很不起眼。
華伏熨掀開了門簾,裏頭燭火很暗,正堂四張木桌,沒有櫃臺,小二年紀頗大,坐在一張桌子上打盹,見到來人了,懶洋洋擡眼一瞧,随後“哎喲”一聲,站起來,說道:“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快坐快坐。”
“老掌櫃,還是那幾樣挑着來些,沒有的菜也不用折騰了,正月裏的,叨擾了。”
原來是掌櫃。趙诩入座至華伏熨對面。木桌子應是普通木匠的手工,木片拼接的不妥當,有些凹凸不平,縫隙裏還鑲嵌了可疑的油水污漬,看起來這可真不該是王爺該來的地方,更何況堂堂賢親王一句‘叨擾’,真是奇聞。
“哎哎,您稍等一會兒,這就給您備上。婆娘!快來給客人上熱茶!”
“我娘貶逐出宮那兩年,這家店的掌櫃多有幫襯,說起來,這店也有三十年歷史了。”
店裏婆娘上了茶水,說道:“可不是,三十八年咯,可惜現在生意不好做,店租漲的可比上二踢腳了。”
趙诩就着杯子,喝了一口暖茶,杯子倒是很新,就是樣式老舊,瓷色也不油亮,是市井尋常的粗瓷。
華伏熨說道:“快別那麽大聲響,小心你相公又聽了去。”
婆娘忙掩口,壓低聲音說道:“大人,我家這位,三代草民,就攀上您這一個富貴人,我知道他,怕我們家給您添麻煩。只這京城啊,富貴的越富貴,窮的呢就得窮一輩子。我也是無法。”
華伏熨笑道:“我知道,老掌櫃年紀大了,你們兒子又在我手下勤懇做事,不用這般辛苦,等再過兩年,我幫着把店鋪盤出去,賣個好價錢,你們兩也過過清閑日子。”
婆娘眉開眼笑,說道:“哎哎,那真是謝過大人了。”
趙诩瞧着婆娘離開,才問道:“大人?”
“窮苦人家,不知道親王和藩王的區別,道聽途說了該叫大人,就一直叫了二十多年。”
趙诩呵呵一樂,叫了一聲:“華大人。”
“國姓你也随便叫,膽子真肥。”
趙诩撇撇嘴,夾了粒花生米吃起來。
華伏熨斟酌了一下,最後還是把話問了出來:“你盟主是何方高人,敢給畢皇子送棄子?”
“一個戲子,”趙诩想了想,覺得沒什麽好隐瞞的,接着說道:“做伶人五載,轉投簋盟,一直做到了盟主的位置,算是個厲害角色。”
“所以你的唱詞是跟他學的?”
“……嗯。”饒是趙诩臉皮再厚,想到那日為了調嗓子,壓着聲唱出來的‘帳下虞姬’,還是臉色微紅。
“唱得不錯。”
“……”趙诩低眉順目的吃花生米,躲過了華伏熨眼中的調侃之色。
好在尴尬處境自老掌櫃端出了湯底和銅鍋後,就消散了。
原來是吃爐燙,怪不得來這家陰暗濕冷的小店。
“天冷吃這個暖和,我想着彤杉水閣那小蝶小盞的,你怕是吃不慣。”
“多謝。”
老掌櫃插嘴道:“這位公子瞧着眼生,第一次來吧,不是我老頭子吹牛,我老張家的爐燙,真材實料,新鮮實在,保證你吃了不忘。”
趙诩笑笑說道:“那真要好好嘗嘗。”
“公子也是做官的罷?還是大人的手下?尋常大人不怎麽帶人來,帶來的也都是官家武夫,倒沒見過你這樣……這樣文氣的。”
趙诩瞟了一眼華伏熨,笑着答道:“在下是翰林院裏小小一個編修,能得大人請來吃一趟爐燙,真是三生有幸。”
老掌櫃嘿嘿一笑,一邊遞菜,一邊說道:“是是,大人平日裏沒有官派,最好講話。老頭子覺着公子也是人中龍鳳,說不得也能官運亨通,拿個丞相當當。”
“承掌櫃吉言。”趙诩笑的打跌。
再要了一壺水酒,老掌櫃識相的退回了後頭,大堂裏頓時就剩下冒着熱氣的銅鍋,以及兩個相對而坐的人。
“趙丞相笑夠了麽?”
趙诩搖了搖頭說:“丞相有什麽意思,本公子是人中龍鳳,要當就當個……”
話說了一半,忽然止住了,華伏熨好奇的看過去,熱氣缭繞中,趙诩的笑還挂在臉上,華伏熨接着話頭說:“當個什麽?當個王?”
四年前的舊話被重提,趙诩楞楞的看了一回咕嘟冒泡的菜,嘆道:“當國主多沒意思。”
“那什麽有意思,當你的白鶴大俠有意思?”
趙诩讪讪一笑。說者無心,他還真要為這一句喝一聲彩,若不是有這一個前提,哪裏會有簋盟,哪裏會有送質,萬般設計謀劃,皆因我笑名利如糞土。
他不是棋盤九宮裏運籌帷幄的‘帥’,從來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