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懸崖
這個夜晚進行到最後,是以葉松抱着許佳年回房間一起睡作為終結的。
沒錯,一起。
一間房,一張床。
電影看到三分之二許佳年就開始打瞌睡了,腦袋從葉松的胸口往他的肚子上滑,如此反複了好幾下。
于是他原本一下一下順着她後腦勺頭發的手,也跟着她的動作往下滑。
葉松左手擁緊懷裏的人,右手去夠茶幾上的遙控器,按下了暫停鍵,低頭去看許佳年。
她的睫毛很長很密,小挺的鼻梁像小山丘,鼻翼細小鼻尖挺翹。兩邊臉頰圓潤流暢地向下收,将睫毛和鼻尖攏在包圍圈裏。
葉松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懷裏的人沒有任何反應。于是右手換了個路線,輕輕撈過她的膝下,抱着她緩緩地起身。
懷中的腦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慢慢仰起頭來,露出霧蒙蒙一張臉。
“松松。”上眼皮舍不得丢下下眼皮,短暫地分離了一下。
“我在。”葉松沒再往前走了,猜想她目前處在半夢半醒之間。
脖子上許佳年的雙手摟緊了些,眼睛前前後後睜開了三下。“睡你房間,我要。”
眼皮已然合上了,腦袋還不停往他懷裏繼續鑽,似乎是在尋找一個更舒适的地方,嘴裏還在輕聲呢喃着“今晚,一起睡。”
“嗯,一起睡。”葉松抱着她走向自己的房間,一步一步走得緩慢。
許佳年很輕,抱着都沒什麽重量的。可他抱得很小心,怕她中途又醒了過來。
盡管知道她有半夜看電影的習慣,可電影也是隔三差五才看一部的。她記憶力非常好,為了維持記性,通常都是晚上十點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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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她可能還想保持清醒,可生物鐘卻不由分說地催眠了她。
葉松打開房門,客廳裏有微光漏進來,他摸索到了床邊掀開被子,輕輕将許佳年放到了床上。
她的雙手執拗地不松開,葉松輕輕湊到她耳邊。“我去洗漱,一會就回來。”
還是不松開,葉松暗笑。“你意思是你也沒洗,所以沒有關系嗎?”
“嗯,那我知道了。可你總得松開我才能睡啊。”
像是被說服了,許佳年慢慢松開雙手,嘴巴咂了咂。
葉松半躺在她身旁,許佳年似乎是有所感應,往他懷裏移了移。他一下一下地撫着她的背,她臉依舊找到了他的胸膛,然後再也不動了。
葉松看着她将大半張臉都埋在他的胸前,剩餘的小半邊臉還被披散着的頭發遮擋住了。
如今心尖上的姑娘就在他的懷裏,呼吸勻長睡相很差,他能感受到她貼着自己的地方正在被濡濕。可本就愛幹淨自從進了醫院更是變本加厲的他,卻不會覺得厭煩與反感。
他連她身上的小毛病也一起愛了,還有她此刻輕微的磨牙聲。
沒來得及拉上簾子的窗外,泛白的月亮高挂在夜空中,周圍是被月光暈開的雲層。他看着月亮時而大大方方露出自身蹤影來,時而又偷偷摸摸藏到軟軟的雲層裏打個盹兒。
今晚他有月亮,還有懷中的姑娘。
他的姑娘,是天底下最聰明也最笨的女孩子。
以前初中高中性別意識開始覺醒,大部分人都對異性産生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介于來自各個方面的綜合壓力下不好當面表達,情書就成了傳遞愛意最好的橋梁。
可男生不太會選擇用這種方式,他們的情意都付諸于一言一行中,可一旦對象是許佳年,還不如直接采用這種直白點的方法。
喜歡上這個偏偏看不懂男女之意的小迷糊蛋還不言明,就注定了他們要铩羽而歸。
沒有确鑿定性男生們靠近她是出于好感的明面證據,許佳年總是會将他們對自己的親近自動理解為兄弟情,于是順理成章地将這些男生一個個發展成了好哥們。
葉松是一路目睹這個過程的,因此他清楚自己路漫漫而修遠。
葉松記得許佳年零零碎碎跟他提過一些瑣事,在她的世界裏哪怕是小事都很值得記錄。而在他的世界裏,她的事即便再小都稱得上是大事。
有一次許佳年坐公交遇到一個男生,身上沒帶零錢,她看到男生陷入困境,就給了他一塊錢,結果男生再三追問她要聯系方式,她擺擺手說算了算了,區區一塊錢的事。
還有一次深夜,想到這件事葉松至今都後怕。
許佳年那段時間在實習,正好是在香城實習,所以她沒住酒店天天坐半個小時的末班公交車回家。
那段時期正好那趟公交車有一塊路段在修地鐵,有一站臨時取消了。這趟公交車的每一位司機師傅都會習慣性地在前一站喊話,讓有在這一站下的乘客提前下了,因為下一站距離被取消的那一站十分遠。
那天晚上這趟車上人不是很多,許佳年在前面的橫排座位上坐着,一排四個座位除了她之外,就只有身旁一位阿姨。
對面是兩位高中生模樣的男生,一個人打游戲另一個人看着,兩個人時不時讨論上幾句。
到了被取消站的前一站司機師傅又照例喊了一句,給全車的乘客們提醒。
沒人下,因此距離到達下一站,時間就顯得格外漫長。
這時候從後面車廂下來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乘客,大聲問司機怎麽不在那一站停,司機大叔解釋說“已經喊過了,我們每次都會在上一站喊一下的。”又問這位男乘客是不是沒有聽到。
男人怒了,沖到車頭就要跟司機理論,強詞奪理說司機沒有說過這話,還回頭問有人聽到嗎?全車的人好像都被他吓到了,車廂裏頓時鴉雀無聲。
男人一邊大聲辱罵斥責,一邊拿出手機錄像,說是要去公交公司投訴這位司機師傅。
近距離目睹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暴動,許佳年的心都揪了起來,以往這趟公交車司機師傅的座位周圍都有個門擋着,可這趟車卻是個例外。
瘦弱的司機師傅時不時騰出左手遮住臉,處于劣勢卻還在據理力争,“你去投訴吧,我等着你。但是請你別拍了。”
許佳年看着那位咄咄逼人尋釁挑事的男乘客,總怕他下一秒就撲上去毆打司機師傅。
車廂裏寂靜的只有男人的辱罵聲回蕩在其中,許佳年輕聲卻堅定地說了句,“我聽到了,我聽到司機師傅說了這話。”
随後聲音慢慢大了一些,“我每天晚上都會坐這趟車,這趟車的每位司機師傅都會說一遍的。”
許是看有人做了出頭鳥,于是許佳年旁邊的阿姨也附和了一下,“我也聽到師傅說了這句話。”
緊接着許佳年對面的兩個高中男生,也一前一後說了句“對啊,明明就說過了。”
男人一時沒了言語,公交車搖搖晃晃地停在了下一站,男人罵罵咧咧地下了車。
這場突發事件過去,全車再沒有人言語,車上坐的都是些疲憊了一天的人,人人都想趕緊回去睡個好覺。
對于大部分人而言,這會是一個當時看來不平凡,事後卻像每一個逝去的昨天一樣,被新的喜怒新的哀樂所覆蓋。
甚至對許佳年來說,除了心疼一下當晚的司機師傅,以及出言替他說一兩句澄清的話,除此之外她還能怎麽樣呢。
可對于聽到許佳年講這段經過的葉松來說,完全不能算是一個一聽就過的小插曲。
天知道他聽到她不鹹不淡地講述生活中類似于這種經歷的時刻,有多想陪在她的身邊。
她可以不明白對她有好感的青春期男生們其實是因為喜歡她,她可以看不懂那個再三追問她要聯系方式的男孩子或許是想向她搭讪,她可以不是很敏銳地覺察到這些點。可她不能不明白人生中一些危急時刻,是不該由一個女孩子挺身而出的。
即使那種情形下她像個小俠女一般,也不能全然不顧潛在的危險。
她為了加強可信度,把她天天晚上都會坐這趟公交車的重要信息都暴露了出來。萬一那個人尋仇報複?
想到這裏葉松頭疼不已,不是臆想的心理上的煩擾情緒,是真實的身體上的臨床症狀。
像他之前說過的那樣,誰讓他喜歡上了一個天底下最聰明的姑娘,卻愛上了一個全世界最笨的女孩。
叫他省心,又叫他鬧心。
他的女孩,從來不穿裙子、不會穿高跟鞋,情人節會送他玫瑰。
他的女孩,好像只是生為女孩子,并不怎麽會當個女孩子。
他的女孩,他要怎麽讓她試着接受女生這個特性,并且由衷地意識到這個性別所具有的含義呢。
她像是時時刻刻站在懸崖邊上還不自知的人。
而他呢?
他只好成為懸崖。
葉松幾乎是睜眼看了許佳年一夜,連最後到底什麽時候睡着了的都不知道。
黑暗中他聽着她的鼻息聲,感受自己胸膛內那顆沉寂了經年累月的心髒跳得沉着有力,從來沒有像這一刻發覺到兩個人是如此的息息相關。
意識陷入混沌之前他全部的心神都彙聚成一個很清醒的念頭,那就是等醒來之後一定要帶她回香城。
回到香城,成為他的妻子。
重中之重,刻不容緩。
他不怕她會不答應,畢竟剛才擦|槍|走|火之際,她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反正我們會結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