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恍然如夢
在家修養了近一個星期,今天又是星期一,其他孩子都在抱怨雙休日太短不夠玩鬧的時候,冷雲墨也在抱怨,只不過他抱怨的是令他頭疼的小學課本。幸好小孩子學的東西不複雜,由冷哲詳細的輔導了幾天後,冷雲墨也掌握得差不多了。
提着書包,踩着拖鞋悠悠從樓上下來,對于這個家,冷雲墨的認識又上升了一步。
前世的自己通常是在早上五點起床,來到這個世界後,因為是小孩的身體,一覺醒來就是九點多,冷哲早就坐在辦公室了,而作為一家之母的席欣函則依舊呼呼大睡。
席欣函除了自己,對什麽都不上心,每天睡飽後,精心打扮一番便出門了,到了晚上十一點左右才回家。家裏的保姆張姨是個年過五十的女人,為人和善心細,一直把自己當做親人看待。
“少爺,你可得多吃點,這些日子都瘦了。”張姨一股腦的将營養豐富的早餐堆到冷雲墨的面前,心疼的催促道。
“張姨,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沒事了。再說了,這麽多東西也也吃不完呀。”冷雲墨看着滿滿一桌的各式早餐,苦笑道,就算是成年的自己,也只能吃掉其中的四分之一,何況現在還是小孩的身體。
“張姨,廚房的水好像開了。”冷雲墨偏着頭,驚喜道。
看着張姨匆匆忙忙的跑向廚房,冷雲墨喝完杯子裏最後一口豆漿,提着書包就跑了。
前世的宰相府,下人對主子永遠是敬畏大過真心實意的喜歡,張姨的實誠反倒讓冷雲墨有些不習慣。擁有成年人的靈魂,卻要被當做小孩子,這種感覺很奇妙,但又不排斥。
剛跑出院子,就聽到張姨微惱的喊聲,冷雲墨無奈,小聲的叨念了句對不起。為了更好的适應這個社會,冷哲特意休息一天,陪着冷雲墨坐公交逛了一天,因此冷雲墨對這個世界的交通工具和錢的用法有了一定的了解。
拒絕了冷哲讓司機送自己上學的提議,冷雲墨坐着公交車來到學校門口,恰巧碰上了那個來醫院看自己,卻顯得不自在的男孩。
“謝謝你來醫院看我。我從樓梯上摔下來後,就不太記得以前的事,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冷雲墨打量着男孩的表情,選擇合适的措辭。
男孩一聽,面露疑色,盯着冷雲墨的臉看了半天,才驚覺這是不禮貌的行為,小臉微紅,尴尬的收回視線,雙手緊緊握住書包的背帶。低聲道:“不好意思。我叫許風竹。”
冷雲墨覺得眼前粉琢玉雕的小孩特別可愛,只不過還是沒瑾兒可愛。
“以後還請多多照顧。”
許是沒料到冷雲墨會說出這樣的話,許風竹呆愣片刻,傻傻的笑了。笑容陽光,冷雲墨心中針刺般的疼,曾經瑾兒也對自己這般微笑,可惜還沒來的及好好守護,就消散了,徒留下滿心的寂寞與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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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冷雲墨受傷後的失憶,同班的同學不僅表現出了驚訝,更多的是照顧和同情。
坐在倒數第二排的位置,看着同學們圍過來挨個做自我介紹,稚嫩的小臉上滿是雀躍,談及以前的事,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惹自己難過。
一整天,無論是同學還是老師,都對自己展示了關懷,他們會刻意回避談到以前的事,總是嘻嘻哈哈的和自己聊天,東拉西扯,從學校的歷史扯到寒假的打算。冷雲墨本來還擔心無法融入一群小孩中,直到放學,徹底打消了之前的擔憂。
放學鈴聲一響,班上的同學就開始興奮得叽叽喳喳的收拾書包,冷雲墨不慌不忙的把書本一一放進書包裏,看着坐在第四排慢騰騰收拾課本的許風竹,冷雲墨一笑,小孩的頭發柔順齊耳,低着頭,可以看到他白皙纖細的脖子。環顧四周,偌大的教室只剩下自己和許風竹。
“許。”冷雲墨下意識的想喚許公子,随即想起這早已不是自己熟知的世界,輕咳一聲後:“許風竹,你怎麽還不走?”
“我…我待會就走。”許風竹小聲嘟囔道,說完後,把頭垂得更低。動作迅速的将書本塞進書包,匆匆說了句再見,便直往教室外沖。
“我們一起走吧。”從小孩的側臉看到了他的窘迫,冷雲墨失笑,他是想約自己一起走吧。
果然,許風竹停下腳步,轉身沖冷雲墨裂嘴一笑。下一刻又害羞的把頭低下。
瑾兒的個性和許風竹完全相反。許風竹不會直接向別人表達情感和邀請,瑾兒則會直接說出來,毫不扭捏。
兩人出了教室,許風竹一如往常把頭低着,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從他細如蚊讷的聲音中想象他說話時的表情。
要是在以前,冷雲墨自是不喜歡這樣的性格,作為将軍,手下的士兵不僅要有頑強的意志,做事必須要果斷,有好的想法就要大聲說出來,哪怕是錯的,也是勇氣可嘉。如若哪個士兵像許風竹這般害羞,膽小,還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冷雲墨必是早已将其逐出軍隊。
這個世界畢竟不同于自己出生的世界,這裏的戰亂硝煙甚至可以說沒有,和平相處是這個世界奉行的宗旨。
許風竹這樣的性格,總的來說會激起別人的保護欲,但并非包括冷雲墨。
“我以前在班上的人緣如何?”冷雲墨望着天,淡淡問道。
“很好,大家都想和你做朋友。”許風竹不安的緊緊拽住書包的肩帶,低聲說道來。
“包括你?”冷雲墨挑眉望着許風竹,帶着一絲戲谑。
許風竹愣了些許,猛然回頭,凝視着冷雲墨的雙眼,堅定而專注,沒有絲毫膽怯和害羞,突然展顏一笑。
“你很優秀,家世好,修養好,成績好,待人溫和。”
“因為這些外在的,所以想和我交朋友?”類似客套的話語,冷雲墨的眸子低沉下去,語氣冷淡,他避重就輕的回答,為何要撒謊。
沉默随着空氣的流動在周圍擴散開來,許風竹斂了笑,低垂着頭許久沒有回答。
就在冷雲墨為自己的咄咄逼人而懊惱的時候,許風竹擡首凝視着前方,非常認真的說道:“我個性膽小,還容易害羞,很多同學并不喜歡和我玩。而你什麽都好,偶爾會照顧我,不是施舍,而是發自內心。所以我想要努力接近你,成為你的朋友,甚至是今生唯一的摯友,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這樣的我很貪心吧。”許風竹自嘲的笑笑,不敢去看冷雲墨的表情,害怕讀出他眼中的嘲笑和疏離。
許風竹堅定的語氣一改之前的怯弱害羞,此時的表情更像一個出征前信心滿滿的将領。
差一點就被他的表象蒙騙,冷雲墨決定重新認識許風竹,以後的生活中若多了一個他,一定會很精彩的。
“還記得早上我對你說過什麽嗎?”冷雲墨輕笑道。
“啊?”仿佛确定般,許風竹原以為冷雲墨會嗤笑自己,然後毫不留情的離開,卻沒料到如此結局,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
“難不成這麽快就忘了?早上我曾對你說‘以後還請多多照顧”。冷雲墨耐心的重複一遍。
意料之中看到許風竹驚訝到呆掉的表情,引人發笑。
“真的可以嗎?”許風竹彎着嘴角,眉眼含笑。雙眼充滿希望的光芒。
冷雲墨點點頭,小孩的表情果然太過豐富。得到肯定後,許風竹傻呵呵的笑了半天。
剛走到校門口的公交車站旁,冷雲墨正想詢問許風竹家在哪個方向時,撇頭看到一個女子牽着一抹熟悉的小小身影。
回憶如潮水兇猛的襲來,三歲的瑾兒也曾這樣拉着自己的手穿過大街小巷,他也曾頑皮的撒開自己的手在院子裏追逐漂亮的蝴蝶。熟悉的身影早已刻入骨髓,過目不忘。
“你怎麽了?”許風竹看着冷雲墨臉上瞬間襲來的悲傷和震驚,慌忙的問道。
冷雲墨沒有回答許風竹的問題,眼神一刻也未曾離開過那抹身影,或許瑾兒真的也和自己期望那般,在這異世重生。
激動到心跳已經狂亂到失了節奏,咚咚的大力敲打着胸腔,疼,卻那般真實。快步追上,就在轉角處,冷雲墨一陣慌張,以為又要消失不見,竟嘶聲喊道:“瑾兒,你別丢下我。”
兩道身影頓住,小孩揚起頭,稚嫩的聲音傳來:“媽媽,有人在叫我。”
“好像是。”女子回頭便看到飛奔而來的冷雲墨,疑惑叢生,這個孩子似乎從未見過,他怎麽會知道兒子的名字。
“瑾兒。”與印象中一模一樣的容顏,讓冷雲墨更加肯定他就是瑾兒的重生,可為何瑾兒看自己的眼神如此陌生,難道,不,不會的,他一定是瑾兒,他只是在懲罰我,對,一定是這樣。
冷雲墨強制壓住紊亂的思緒,不知所措的慌張,小心翼翼的踏着步子來到小孩面前蹲下,貪婪的凝視着熟悉的容顏,仿佛一切回到了從前。伸手撫上小孩的面容,淚水肆虐,順着臉頰流下。
“瑾兒。”冷雲墨聲音嘶啞,溫柔缱绻又悔恨萬千。
“哥哥,你怎麽知道我叫堇兒,我沒見過你呀。”小孩的聲音清脆一如記憶那般,抿着嘴唇,疑惑的望着冷雲墨,不知道眼前陌生的大哥哥怎麽突然就哭了。
猶如晴天霹靂,一句話便将冷雲墨的希望幻滅,心重重的摔在地上,碎了,裂了,痛得無以複加。呆愣的望着小孩,腦子竟是一片空白。
“孩子你怎麽了?”女子慌忙的蹲下身,溫柔的拭去冷雲墨的淚水。剛剛那句你別丢下我,說的那般委屈絕望,那般惹人心痛,就如經歷了生離死別。與年齡不符的悲傷,讓女子竟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瑾兒,你真的不認識哥哥了嗎?”冷雲墨拼着最後一絲希望問道。含淚的雙眼盛滿了哀求和期望,承受不住他的否定,冷雲墨緊緊的将眼前的小孩擁入懷中,顫抖的雙手洩露了他深深的恐懼。
小孩的身子被緊致的擁抱箍得發疼,卻沒有推開冷雲墨,反而忍着疼痛,輕輕撫着冷雲墨的背,以示安慰。
一時之間,回憶洶湧而現,第一次見到瑾兒被病痛折磨得哭啞了嗓子,自己也是這般将他擁入懷中輕扶他的背,安慰他。如今情況互調,溫熱的小手,暖暖的身子,如何能接受他不是瑾兒的殘酷事實。
連女子都不舍得拂了他的意。側首盯着兒子的小臉,忐忑的期待着他的回答。
“我真的不認識哥哥。不過,我叫祁若堇,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認識了,哥哥不哭啊。”祁若堇嘟着嘴,小大人似的,拿袖子輕柔的給冷雲墨拭去淚水。
“祁若堇,原來你叫祁若堇。”冷雲墨絕望的喃喃道,心痛到麻木,不知該如何讓它複活。上天何其殘忍,讓自己遇到和瑾兒相似的人,僅僅是相似,而非本人。
“嗯,哥哥,我要回家了。”祁若堇從懷裏拿出一張淡藍色小手絹塞到冷雲墨的手裏,“哥哥,用手絹擦擦臉吧,像小花貓似的。”
一如初見的年紀,三歲的祁若堇已懂得照顧人,小臉挂着甜甜的微笑,與記憶中的瑾兒重合,舊人不再,只剩回憶的糾纏折磨。
“冷雲墨。”随之而來的許風竹,呆呆的望着淚水滿面的冷雲墨。
“你是他的朋友吧,麻煩你送他回家。”女子溫婉的站起身,擔憂道。
“請問你是?”許風竹疑惑的看着漂亮的女子和她身邊的小孩,一再确定沒見過他們。
“我叫沈婉,這是我兒子祁若堇。我們和這個孩子也是初見,只是不知為什麽他反應這麽大,好像認識堇兒似的。或許是看錯了吧。”沈婉面色為難的解釋道,以免許風竹誤會。
“阿姨放心,我會送他回家。”許風竹向沈婉彎了彎腰表示歉意。
“哥哥再見。”祁若堇笑眯眯的跟冷雲墨道別。
無法挽留,亦沒有任何挽留的理由,冷雲墨癡傻的凝視着祁若堇漸漸遠去的身影,這一切都不再獨屬于自己。
痛,已經成了身體的一部分,摘除不了,只有承受。原來這就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太殘酷了,為什麽當初不能死得徹底,也不必有今日這般慘況。
“你怎麽了?”許風竹蹲在冷雲墨身邊,擔憂的問道。
冷雲墨維持着同一姿勢,不言不語,仿佛隔絕所有的一切,只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複原。
許風竹也不再說話,陪着他一同沉默,小小的年紀,對悲傷與失去的感覺懵懵懂懂,但就是很清楚冷雲墨全身散發的名為絕望的氣息,許風竹笑笑,覺得自己或許太敏感了。
冷雲墨婉言謝絕了許風竹送他回家的好意,獨自一人坐在公交車上,木讷的望着窗外迅速閃過的風景,偶爾的樹蔭下,可以從窗戶上看到自己的臉龐,又立刻消失,如此反複,宛如明明看得見的感情,卻永遠摸不到,更留不住,注定要眼睜睜的看着它的流逝,無能為力。
懷抱着瑾兒也在異世的希望支撐自己努力去适應一切,抛卻前世的束縛,扮演好這一世的身份,甚至學會用另一種态度去面對每一天,不料老天仍舊殘忍的□□着早已深可見骨的傷口,未來該如何,冷雲墨茫然了,見到祁若堇後,不願放棄希望,又怕得到的是更深的痛,該怎麽辦,誰知道呢。這一刻,冷雲墨只想當個逃兵,脆弱的希望有人給他做出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