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一回 端王爺醉卧芍藥茵 珎禦華婉卻玫瑰珮 上

待到夏至這一日,太平行宮置辦妥當,皇帝便下旨挪宮避暑,命惠妃容氏、莊貴嫔李氏、寧貴嫔葉氏、善媛梁氏、慧欽禦華秦瘦筠、珎禦華沈馥、純侍卿阮渙純伴駕。菀菊身為瑤光宮總管,故不能相随,便囑咐秋穗、子薛、子袁務必謹言慎行,細心輔佐。一路上車馬辚辚,踏伐迤逦,待到沈馥行宮儀門處,已近黃昏時分。

只見青雲拂檐,玉欄繞砌,更兼松濤幽篁,素花白蕊,格外僻靜秀美。沈馥自龍辇上瞧去,竟是微微愕然,又不覺心道:“原來濯香館與那淩雲峰上的軒館皆是依照這處宮宇所建。”待下了辇,見那匾額上“有鳳來儀”四字,不覺暗嘆因緣前定。皇帝見沈馥恍然之色,心下一動,便道:“如今,你總知曉朕的心思了。”

沈馥面上飛紅,心中酸楚,只輕聲道:“馥兒多謝皇上垂愛,往日竟是辜負美意,實在該死。”皇帝低低笑道:“什麽死不死的,如今改了便罷,只是以前你那般倒也別有滋味。”沈馥聽了,只作嬌羞不勝,面酡如醉,低低嗔道:“皇上又拿馥兒取笑。”皇帝含笑道:“朕還要去瞧瞧慎夫人,便不進去了。你且好好休息,朕得了閑便來瞧你!”沈馥含笑以謝,恭送皇帝。

一時飯畢,沈馥正于廳中吃茶,卻見李祥齋來了。李祥齋行了禮,笑吟吟道:“吉服已制好了,奴才特特取來請珎禦華一試。”沈馥忙命賜座奉茶,又含笑道:“天氣炎熱,有勞公公親來一趟。”李祥齋吃了茶,笑道:“禦華這話可折煞奴才。原是奴才本分,何況如今禦華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了!”沈馥淡淡一笑,低低道:“我雖得聖寵,卻亦是步履維艱,公公是明眼人,怎能不知?只是還不曾謝過公公救命之恩!”說罷,竟要行禮。李祥齋忙止住了,竟含愧道:“禦華切勿如此,萬般皆是因果,奴才相助禦華,也不過是私心罷了。”沈馥心中感激,道:“不論如何,我終究要謝過公公,若無公公提點,只怕……”

李祥齋截言道:“禦華心善仁慈,處處想着純侍卿,奴才已是感激不盡,切勿言謝。”沈馥心中生奇,只聽李祥齋道:“原也不是什麽大事,奴才便告知禦華罷了。奴才本是蕪蘇人氏,襁褓之時,家父早亡,家母一人帶着奴才入京投奔親戚。不巧途中遭了一夥強盜,若非老祁山王單槍匹馬,舍命相救,家母恐遭人強辱,而奴才亦不能活在世上。此恩此德猶如再生,奴才本應結草銜環以報,卻無此因緣際會。待到皇上登基之時,祁山王一族遭人追殺,血脈凋零,唯有純侍卿一人流落世上。皇上念及祁山王功德,延其入宮避禍。只是純侍卿本是何等聰穎之人,入宮之後竟被人毒害成了這副模樣!每每看到純侍卿癡鈍如小兒,奴才便覺罔受祁山王大恩,竟不能報其萬一!”語罷,竟悵然垂淚。

沈馥心下動容,寬慰道:“也難為公公了,若是換做旁人,只怕是躲避不及的。”李祥齋止淚道:“那柔昭儀素來面善心狠,當年若非她和寧貴嫔二人在旁煽風點火,那欣妃也不至失了分寸傷了純侍卿。”沈馥道:“有公公這一番話,我必視純兒為兄弟,盡力護他周全。”李祥齋道:“奴才願助禦華一臂之力。”沈馥含笑道:“如此,便多謝公公。”又吩咐幾句,便将李祥齋打發了。

待到入了夜,沈馥正于陶然軒練字。兀然風襲,雷鳴電閃,瓢潑雨下,更兼竹影婆娑,搖搖曳曳,愈發顯得月華凄迷,夜色哀婉。沈馥心下悸動,不覺想起當日淩雲峰上與趙漭定情的光景。須臾雨畢,又聽雨滴竹梢,瀝瀝無休,一時間情思纏綿而不能抑,幾欲腸斷,遂擱筆而撫琴,奏《行香子》,口內亦不覺吟道:“休說前塵,休說今恨。似無言、兩處銷魂。唯有冰輪,鑒我情真。照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語畢,沈馥滿心滿懷皆是趙漭,不覺怔怔而坐,唯有相思蝕骨,掣痛燎原。

又思及父母早亡,未免凄慘,所幸有煙雨樓一地栖身,又有華彤等人勝似至親,諸般照料,而如今故園荒毀,摯友永訣,縱然天地寬廣,宇宙浩瀚,一已之身已如浮萍柳絮,無處容歸。舊事萦懷,五內俱傷,沈馥自比天涯畸零,凄苦欲絕,再忍不住眼圈一紅,那清淚便似滾珠抛玉般落下。片刻,那琴面上便多了幾顆碩大的淚點,盈盈若白,當真觸目驚心,沈馥方如夢初醒,以袖拭去,不意揮亂一室清音。又聽外頭子袁唱道:“皇上駕到!”沈馥吓得魂飛魄散,慌忙理了儀容,自門內見駕。皇帝見沈馥垂首跪迎,忙忙扶了,輕斥道:“地上涼,怎麽跪着!”沈馥含笑道:“雨天路滑的,瑩心堂又遠,皇上怎麽來了?”皇帝道:“朕曉得你擇席,一時放心不下,便來瞧瞧。”沈馥垂睫言謝,又道:“純兒首次入住定霞園,方才又打雷下雨,必是害怕的,皇上怎麽不去瞧瞧?”

皇帝笑道:“純兒有幼竹伴着,又有花兒草兒,零嘴玩物,哪裏還曉得害怕?倒是你那琴聲悲悲切切的,眼裏也紅紅的,朕怎麽舍得……”沈馥心中觸動,不覺淚光點點,含笑道:“皇上愛寵,馥兒心中感激。”又親自斟茶奉上。皇帝緩緩吃了茶,擡頭卻見沈馥青絲垂軟,容色絕俗,又見那衣領正是兩片柳葉,不覺心思纏綿,竟呆呆看了半晌,方道:“再過七月,咱們的孩子便出世了,朕拟了幾個名字,給你瞧瞧。”

沈馥強壓住胸間濁氣,含羞輕嗔道:“拟名字自有內務院,況且尚不知是男是女,皇上真是……”皇帝卻滿心歡喜的瞧着沈馥,好似頭頂冒着傻氣,“咱們的孩子與他人不同,怎可一概而論。”沈馥只得紅着臉命子薛伺候筆墨。沈馥忙截言道:“皇上的心意,馥兒自是知曉,只是仔細教幾位娘娘聽了吃心。”皇帝笑道:“不說這個。朕考量數日,方得了這幾個字。”執筆寫了數字兩列,一列從水部,一列從玉部。

沈馥瞧了半晌,默念數遍,嫣然道:“馥兒瞧着這個湉字不錯,男女皆宜的。《吳都賦》中有‘澶湉漠而無涯’一句,湉乃安流之貌,所謂靜水流深,大抵如是。”皇帝笑道:“朕倒覺着這湑字甚好,《詩經》中說:‘裳裳者華,有葉湑兮。’說得是草木繁盛,以此起興頌君子之德。”沈馥奇道:“馥兒竟不知有此一解。”皇帝滿含笑意,興味道:“不知馥兒有何見解?”沈馥娓娓道:“歌者見了此人,煩憂盡瀉,欣喜若狂幾不可抑,若非傾慕之人,又怎生此狀?馥兒自然仰慕君子,然縱使心內歡悅,卻也未敢如此淺直。毓白,以為如何?”

皇上一聽,倒似沈馥表白一般,不由柔情滿腹,摟他入懷,輕銜玉耳,吹息而去,動情道:“我方才聽馥兒吟句只得半闕,已是心動神癡,卻不知下阕怎的銷魂!”說着,挑開他的腰帶,潛入衣內,輕攏慢撚,極盡挑逗之能事。沈馥長睫半掩,盈盈不勝,急聲道:“毓白!毓白!”只見他口內輕喘細細,面上紅粉霏霏,恍若美玉生暈,香花吐蕊,卻是柔似輕雨将又驚靠,嫋若滑煙随即俯就。皇帝含笑凝睇,只覺這懷中之人,那眉毛、眼睛、鼻子、耳朵,真是哪一件都生得可愛至極,無不稱心如意,一時間心潮狂湧,直将他托起擁入帳中,深憐密愛道:“馥兒赤子之心,朕知曉了。”語罷,解衣寬帶,鳳倒鸾颠,端的是暖帳溶溶,溫情眷眷,陽臺夢中,襄王興濃。雨收雲散之時,二人便交頸而眠。自此一夜無話。

又過了幾日,皇子諸侯皆往太平行宮。趙洌至行宮數日,便請拜帖延沈馥入宮一敘。沈馥如約而至,遠見芍藥浦如雲蒸霞蔚之間,似有一槿籬竹舍,清清爽爽立于其間,便是趙洌的五柳齋了。入了座,宮人便奉了茶。沈馥吃了,道:“此茶甚好,飲之五內俱清。”但見館中寂然,四壁蕭蕭,唯有匾上“勝物不傷”四字,桌上筆墨一套,窗邊素琴一張而已,又不見林晚泊,便要相問,卻又思及行宮禁內不比清涼臺,晚泊大抵是不能來的,便将話止在腹中。

卻聽趙洌道:“雪童,當日匆匆一別,洌深感愧疚,便趕往煙雨樓祭悼。卻不想遇見了二哥,二哥要事在身,不便來京,只托我将此物親手交予你。”說着,取出一個包袱來。沈馥一驚,便取了來看。只見包袱裏是小兒衣冠、雙龍搶珠藍田玉項圈、寶石芙蓉別針、柳葉合心銀镂藥香囊等物,色色精致,樣樣華貴,雖已陳舊,然絕非凡品。沈馥正詫異不及,又見一方玫瑰印,更有書信一封,寫着“阿白親啓”四字,正是華彤筆跡,當即悲思潮湧,淚如雨下。趙洌再不忍顧,折身回避。

千秋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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