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食福5
風海歌舞廳。
“诶,曉曉,你娘身體還好吧?”
“沒事,她就是受涼了,昨天我帶她抓了幾副藥,大夫說她沒什麽大礙。”
“沒事就好,诶,曉曉,問你件事啊……”李珍平時就愛聽八卦,這會一得空偷懶悄悄拉着姜曉,壓低嗓音問,“昨晚,鞏媽是不是帶回一姑娘?”
曉曉:“……是。”
李珍:“那人誰啊,我怎麽沒見過。”
曉曉:“是前兩天那個鬧得很厲害的姑娘,好像還是那個花家的什麽千金……”
“鞏媽怎麽還把她帶回來啊,那天鬧得那麽大,要不是那姓趙的被抓了去,都不知道怎麽收場。”
“鞏媽想做的事,哪是我們能編緋的,阿珍,你快去做你的事。”曉曉拎着幾套衣裳上樓,推開一扇門,進去。
“方姐,你叫我曼依吧,叫全名多見外啊。”
“你這丫頭……行,以後叫你曼依,”方羽站在她旁邊,撫起一把黑發,感嘆道,“還別說,你這頭發保養得還挺好,黑亮黑亮。”
花曼依看着銅鏡裏的自己,也捋了一把,“哪裏,養了三年才養出來,別提多費事了。”
曉曉推門而進,“花曼依小姐,這是鞏媽讓我拿給你的衣服。”
方羽見來了人,也不說廢話了,“曉曉,放椅子上就行,曼依,等下你收拾一會,收拾好了就跟我去樓下練舞室練習。”
到底還是來了,選擇答應鞏媽來這裏當舞女,大概這輩子她都擺脫不了舞女這層身份了。
花曼依心緒複雜看了眼鏡子裏粉墨濃妝的女人,成熟得和昨日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判若倆人。
“好,方姐。”
……
“好疼,方羽姐,你輕點……”
“你身體太僵了,需要多練練。”
“可是我真的很疼……”
“曼依,你這樣不行啊,你都練了一周了,不用點力怎麽能行,過兩天鞏媽要來檢查了。”
花曼依壓着腿,側身彎了彎眼笑道,“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練,方姐你放心,我一定會讓鞏媽滿意的,方姐今晚有什麽好吃的?”
這幾天方羽為了鼓勵這丫頭,每天準備些點心,這下好了,人沒鼓勵到,倒是讓她天天惦記。
方姐搖了搖頭,“你啊,你倒是用勁,腿都沒壓下去。”
“你看你看,我壓下去了,我只能壓到這裏。”花曼依弓着腰,把細腰努力貼近搭在橫木上的腿,盡管如此,還是留有很大的縫隙。
“哎……”方羽扶額,“你這樣下去……鞏媽看到得要罵了。”
這時候練舞室進來一道身影,是曉曉,她風急火燎說,“方姐,鞏媽回來了,她說要看一下曼依練得如何。”
方羽被這一消息打得措不及防,“不是說禮拜天才過來嗎,這才禮拜五……”
曉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鞏媽馬上就來了,方姐,怎麽辦?”
花曼依這幾天嘴皮子耍得厲害,都把風海裏的人混了個臉熟,雖說确實也夠努力,但是這遠遠不夠,考慮到花曼依之前還是個花家捧在手裏的女兒,沒吃過什麽苦,她們也就不強壓着她練,想着假以時日總能練成。
誰知鞏媽突擊檢查,這下要完了。
花曼依拍了拍方羽的肩膀,一副看起來完全不擔心的模樣,“方姐,別擔心,這不是還有我嗎?就算被罵了,也是罵我一個人。”
“這……”
“鞏媽?”曉曉突然出聲,把裏面的兩人吓了一跳,紛紛看向門口,果不其然看到高挑瘦削的身影,風姿綽絕,身後跟着福伯。
熟悉的香煙夾在兩指之間,外面的霓虹燈光閃爍,照在她背上,高貴又慵懶。
“鞏媽……”方羽上前,鞏媽點了點頭,沒說什麽,尋了個椅子坐下,長腿交疊,“我過來看看你教得怎樣。”
方羽趕忙看向花曼依,“啊,好!曼依,你過來,就表演那首《春花如錦》。”
《春花如錦》并不難唱,實際上花曼依聲線出衆,有特色,唱出來別有一番味道,方羽看到鞏媽沉醉欣賞,心裏頭稍稍松了口氣。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轉副歌時,花曼依原本的舞蹈動作沒發揮好,竟然自己把自己絆倒了,手上的折扇也沒成功打開……
這一刻方羽和曉曉心髒都快跳到嗓子眼。
花曼依整個人踉跄了一下,差點摔在地上。
練舞室裏誰也沒敢出聲,安靜得有些過分。
“鞏媽,我……”花曼依捏着折扇,想解釋,但又不知從何解釋。
“花曼依小姐,”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聲音冷到冰點,“我想你應該知道風海不養閑人。”
花曼依:“我……”
“尤其是你這種。”
“鞏媽我……”花曼依羞愧難當,“你聽我解釋……”
“聽你解釋什麽?聽你解釋如何把我這當避難所,天天嬉皮笑臉混日子?”
方羽眼看着面前好端端一姑娘被罵得紅了眼眶,忍不住出聲為她求情,“鞏媽,都怪我,是我沒好好教她。”
“方羽,你來風海多久了?”鞏媽視線落到方羽身上,譏諷勾了勾嘴角。
“兩、兩年。”
“看來這兩年比不上你和她這幾天,福伯,把她的賣/身契拿出來,以後你方羽和風海再無瓜葛。”
福伯應聲,“是,夫人。”
方羽徹底慌了,撲通一下跪在鞏媽面前,“鞏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錯了,鞏媽求求你別趕我走……”
“你別為難她,我走,我走好了吧!”花曼依眼淚止不住掉下來,但是又倔強地把頭顱高高昂起,喉嚨哽咽,“這件事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好好練舞,我就是在混日子,大不了我離開風海就是!”
“離開?”鞏媽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你賣/身契都簽了,離開可以,十倍違約金。”
花曼依傻眼了,這才想起前幾天從悅來飯店回來就跟這女人簽了賣/身契,十倍違約金根本不是她能支付得起的數目。
“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麽?”鞏媽抽了一口煙。
花曼依直覺她嘴裏下一句話不是什麽好話。
“你就像街頭那些無賴一樣,甚至碼頭拉纖的纖夫都比你好一百倍。”
火辣辣的羞/辱由頭澆下來,把花曼依僅剩的自尊心擊碎一地,花曼依渾身顫抖,忍住巨大的委屈,一邊抹着淚珠,一邊淚眼婆娑大聲反駁,“那你為什麽帶我來這裏,你去找那些無賴啊——”
空氣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就連方羽也被她這一聲控訴喝住了。
曉曉更是睜大了眼,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如此反駁正在訓話中的鞏媽。
她實在佩服。
鞏媽把煙伸到一旁煙灰缸上,彈掉上面的灰燼,“舞不見你多用力練,頂嘴倒是用盡全力。”
花曼依憤恨把下巴揚起,她還是氣不過,她這輩子還沒受過這樣的侮/辱和看輕。
鞏媽站起來,掃了一眼這一屋子人,視線落到面前頂嘴的野貓,眉頭微蹙,側身對方羽說,“方羽,從今天開始她沒完成任務,不準給飯吃,三天後我過來檢查。”
“啊?”方羽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意識到鞏媽這是放過她們了,再給她們一次機會,頓時感激涕零,“謝謝鞏媽!方羽定會用心教。”
鞏媽走後,練舞室只剩下花曼依、曉曉還有方羽三人。
“曼依……”方羽準備開口,然而花曼依倔強吸了吸鼻子,打斷她,“方姐,不用你說,我會努力練舞,今晚練不成我大不了不吃飯。”
……
海城七八點鐘時,後廚的人輪批吃飯,曉曉剛吃完,便急急忙忙去給方羽端飯菜進房,“方姐,今晚有你的場,你快趁熱吃了吧。”
方羽更衣完,往耳朵別了個耳環,來到桌前,“來了來了。”
曉曉給她布菜,方羽端起碗湯呷了一口,想起什麽,又放下,“曉曉,曼依還在練舞嗎?”
曉曉點頭:“是啊,那姑娘真倔,當真練不成就不吃飯了,怎麽勸都沒用。”
“這樣啊……”方羽有些發愁,“這孩子估計被鞏媽傷到自尊心,在賭氣呢。”
曉曉:“誰說不是呢。”
那委屈樣就差回家找爹娘告狀了。
“算了,我吃不下了,曉曉你撤掉這些菜吧,時間也差不多了,等我演出完我再去看看那個倔丫頭。”
曉曉看了眼基本還沒動的飯菜,傻眼,“這,方姐你這都還沒吃一口呢,身體哪裏頂得住!”
“好了,我這不是還喝了湯麽?”方羽沒打算和她辯論,起身拿起沙發上的坎肩,扭着臀,小高跟鞋噠噠作響,輕搖纨扇下樓。
曉曉看着那背影,無可奈何,“方姐……”
風海歌舞廳一如既往的熱鬧嘈雜,人來人往,一直到半夜,人才陸陸續續離開。
練舞室裏燈光依舊亮如白熾,一抹嬌瘦的身影在不停地跳着,一遍又一遍把動作練到标準。汗水沾濕了額前碎發,貼在臉頰上,小臉上是不服輸的倔勁。
突然腳下一拐,撲通一下整個人坐在木板上,腳踝上傳來陣痛。
裏面的身影吃痛坐在地上,捂着腳踝,“唔……”小小抽了一口氣,沒多會似乎是忍痛想要站起來,可惜又猛的坐回去。
過了許久,不見動靜,仔細一聽才聽到努力壓制的哭泣聲在練舞室回蕩,面前的地板一滴一滴墜落豆大的淚珠。
讓人看着好一陣心疼。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花曼依飛快抹掉眼角的淚,想要站起來,“曉曉,你不用來勸我,我說到做到。”
“傻姑娘,你還在和鞏媽置氣呢?”方羽走過來把她扶起,拿出手帕替她擦掉淚水,“再說你都崴到腳了,還逞什麽能,也不怕以後走不了路。”
花曼依感受到來自大姐姐的關懷,更覺委屈了,一下子撲到方羽懷裏,緊緊抱住,“方姐嗚嗚嗚,我好難過,她怎麽可以這樣說我,她說我像無賴,比纖夫都不如……嗚嗚我真的有那麽差嗎,我是不是很讨人嫌?”
方羽拍拍她肩膀,安慰道,“哎喲,你這孩子就是自尊心太重了,每個人做錯事鞏媽都這樣罵的,沒有誰會例外,你要看開點,起碼鞏媽沒有趕我們走。”
“她是舍不得十倍違約金。”花曼依繼續哭。
“她要是真的讨厭你,她大可把你轉賣給別人,那十倍違約金在她眼裏根本不算什麽。”
“可是上次我來這裏,她沒有管我要1000大洋就放我走了。”花曼依想到這層,非但沒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加确定了鞏媽在第一次見面就讨厭自己的事實。
方羽:“……”
方羽開始頭疼,“好了好了,不管她讨不讨厭你,你這不還是留了下來嗎,腳還疼吧,今天就練到這吧,快回房洗漱一下,曉曉給你留了飯菜。”
花曼依肚子咕嚕咕嚕直響,腳下又疼,猶豫了幾秒,到底屈服了,選擇回房休息吃飯。
只不過剛出練舞室,就遇上曉曉,以及曉曉面前的女人。
“鞏媽?”方羽扶着花曼依,詫異道,“還沒睡啊?”
鞏媽穿着件真絲睡衣,香煙不離手,“嗯。”
嗯完之後,花曼依就明顯感受到前方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不敢對上,她怕哭腫的雙眼被她嘲笑。
“你們這是?”鞏媽看到兩人這幅動作,随口一問。
“曼依練舞崴到腳了,我扶她回房。”
花曼依低着頭聽着方羽替她解釋,話音落下後對面遲遲不見回應,花曼依忍不住擡頭對上對方視線。
剛對上她就後悔了,對方懶恹的雙眼裏明晃晃挂着“嬌氣”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