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咎由自取

“本以為只是豆蔻年華的男女互相愛慕,沒想到居然牽扯出了這一場官司……哎。”

聽完萬達的敘述,萬貞兒很是感慨了一番。

站在萬達身後的覃昌也是忍不住微微搖頭。

“情”這一字,害人不淺。

害的鄭公子斷送了前程,喬小姐背上了人命,“癞子頭”丢掉了性命。

這麽看當宦官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話說那對小情人因為錦衣衛的出色工作,無法相見。

但是熱戀中的年輕男女,又如何甘心只能在鏡子中相戀。

鄭公子又帶上銀子,前往城南拜訪賴大娘,求她想個辦法。

平日白天,賴大娘的獨養兒子“癞子頭”要麽在街上厮混,要麽躺在房裏睡大覺。

不巧那天鄭公子來的時候,他就房內,并且清醒的很。

一個月前,他通過保定府那邊的路,子搞到了一批注鉛的假銀子,想要用這批假銀錠換些真金白銀來花花。

就在前幾天,同樣住在城南,與他見過幾次面的老侯,在一次酒後交談中說錢不夠花,問他有什麽好的法子。

這個老侯也不是什麽好貨,缺錢的時候,也時常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他們也算是臭味相投。

于是他就用把其中的兩錠銀子給了老侯,收了他一錢銀子,并且告訴他一個訛人的辦法。

兩錠十兩的銀子,想要直接花出去,難度太大,不如找個冤大頭,用假銀子換真銀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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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是城南地界臭大街的人物,想要在這片地方行騙,難度太大,他建議老侯往城北什剎海那邊去試試。

想來想去,老侯選擇了銀錠橋旁邊的臨水居酒樓。

如果老侯這把成功的話,将來通過這個法子,不知道能“偷天換日”來多少真金白銀。

他出了主意後,內心也是非常忐忑。

那天跟在老侯身後,偷摸着也進了城,來到臨水居附近,想看看老侯到底成功了沒有。

誰知道這個老鼈孫,蠢到第一次行騙就被發現不算,還把他給供了出來!

不但供給了五城兵馬司那些孫子,還供給了錦衣衛聽!

販賣制造假銀子和銀票在大明可是充軍殺頭的大罪,當天他吓得都不敢回家,所在城外的一個瓜田棚子下面過了一夜。

一連幾天,癞子頭都不敢回家,就怕撞到了來抓他的軍爺或者錦衣衛。

只是這兩天,天氣一下子轉涼,他身上的衣服單薄,夜裏睡在地裏實在遭不住,加上銀子也不夠花了,就趁着清晨偷偷潛回家中,想要拿些銀錢出去。

他正在房內翻箱倒櫃,便聽到了外頭自家老娘和男人的交談聲。

關于他老娘做那些“不幹淨”買賣,癞子頭當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癞子頭活到三十多,從來不事生産。就按照他的揮霍方式,外加常年進出衙門需要支付的贖金,只靠那些賣花錢如何支撐得下來。

他老娘這十多年,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家的閨女媳婦,斷送了多少人的清白——不過這和他有什麽關系?他只要有錢花就行了。

說起來,癞子頭心中對他娘還有一股怨氣呢。

這老虔婆,到處給人勾搭引線,怎麽不記得自家兒子,都三十多的人了,至今還沒讨到一房娘子。

害他想要洩個火,還要花錢去城內找個“野雞”。

癞子頭翻身下了床,将耳朵貼到房門邊,聽着賴大娘和鄭公子的交談聲,然後得意地笑了。

“又是臨水居?也是,也該我有這一段‘姻緣’了!”

他聽的清楚,兩天之後,這虔婆會讓喬家絨線鋪的小姐半夜裏,在靠着臨水居的窗戶放下一長條布頭來,把外頭那個“奸夫”給吊上去。

“那小姐為了見到外頭這‘奸夫’,一定不敢點燈。到時候深更半夜的,她和丫頭都看不真切,不如我偷偷上去……到時候把小姐弄到手不算,她喬家是開鋪子的,一樓的櫃上想必存着不少銀兩。嘿嘿……”

癞子頭打定主意,等鄭公子走了,她娘又出去賣花後,才房裏走了出來。

“那天夜裏,差不多在公子和小姐約定時間的半個時辰前面。這‘癞子頭’花了幾個銅板,讓街上一個小童進‘臨水居’給鄭公子報假信,說他家人進京探望,讓他趕快回客棧迎接。”

萬達說道,“那鄭公子本是為了科考進京的,這段時間卻因為留戀美色,整日泡在酒館裏,都沒有好好讀書。心虛之下,不及多想,就被騙了回去。他住的客棧在城西,這一來一回至少要走一個時辰,就誤了和喬小姐的約會……給了那個‘癞子頭’可趁之機。”

“真是可惡!這惡霸成日惹是生非,不尊法度,還要糟蹋別家的閨女。那個鄭公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既然看中了喬家女孩,就應該專心科考,等到明年有了功名,請家人前來提親,那個喬掌櫃又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朱見深龍顏大怒,“懷恩伴伴,去查一下那個鄭公子是哪裏的學籍,革了他秀才的功名,并且用不準參加科考……不,鄭家出了這樣的兒子,怕是家風堕落。從此之後,他們家三代都不準參加科舉。”

“是,奴才這就吩咐下去。”

萬達沒想到他這一句話,居然毀了鄭家人三代的前途。

頓時一愣,連案情都講不下去了。

“二公子……”

覃昌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提醒他萬娘娘還在等着聽呢。

“後面……後來就是那個那個‘癞子頭’按照約定的時間,走到了喬小姐的窗下。他預料的沒錯,那邊沒有燈火,喬小姐也不敢點燈。”

萬達回過神,繼續說了下去。

“布條放下之後,癞子頭就順着繩子爬了上去。但是他多日都蹲在城外田地中,身上難免一股腌臜之氣。快爬到窗口的時候,小姐和丫鬟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那日是十三日,月亮雖然不是很圓,但是也還算明亮。在看到來人是個不認識的粗莽男子後,小姐和丫頭驚慌了起來,想要把布條往回撤。”

“那‘癞子頭’借着月光,也看到了喬小姐的花容月貌,當下猴急起來,就把手搭上了窗臺外側的欄杆上,想要借着臂力撐進窗內去。”

萬達幹脆站了起來,兩手搭在桌子上,示意給萬貞兒看。

“千鈞一發之際,喬小姐拔下頭上的發簪,對着癞子頭的手背劃了下去。那癞子頭一時不查,吃痛不住就跌了下去。”

萬達指了指自己的右手手背,“還記得之前仵作提過,‘癞子頭’的手背上有一道刀傷麽?那其實不是刀子劃的,是簪子。”

“原來如此……那‘癞子頭’壞事做盡,跌下去之後折了脖子,當場死了。小姐和丫頭們并不敢多看,将布條收回之後就關上窗戶,當作無事發生。第二天一早,聽說外頭死了人,也不敢下去多問,唯恐被人知道了和自己有關。”

“但是那晚鄭公子沒有按照約定出現,喬小姐擔心他會出事。就按照往日公子會出現的時間,坐在梳妝臺前,想從鏡子裏看看公子是否還會來。”

“結果她沒有見到公子,卻見到了弟弟你。”

萬貞兒點着頭說道,“所以小弟說——那個喬小姐就是殺人兇手。她的丫鬟翠珠,也是幫兇。說到底,是那個賴大娘多年以來,驕縱兒子,放任他行兇,最後害人害己……”

“應天府最後定了刑。喬小姐和丫頭翠珠失手殺人,屬于雜犯死罪。按律,要仗一百,判刑五年。但是顧及其是女子,又有自衛的情況,所以允許父母贖銅帶回家。”

這是邱子晉翻閱了歷年的典籍後,最終央求着判官做的裁定。

說起來喬小姐也是受害者,不得已殺人也是為了自衛。不然那個“癞子頭”真的攀窗入戶,不但小姐和丫頭貞潔不保。那無賴說不定還會殺人奪財呢。

“賴大娘騙良為奸,仗一百……老太太年紀大了,沒熬住,死在應天府堂上了。她家兩個人都死光了,連個收屍的都沒有,還是義莊幫忙收斂的屍體。至于鄭公子,私通未婚女子,按律也是仗一百。有違倫常,打回白身。翠珠是從犯,現在已經收入官衙,等待發賣。”

反正萬達手裏過的這個第一個官司,關系人死的死,亡得亡。

喬老爺賣了絨線鋪才湊起了贖買喬小姐的贖銅,搞得一貧如洗。如今這家人在京城是過不下去了,只能回老家過日子。

美貌的喬小姐,恐怕下半生也只能嫁給村中某個莽夫,草草一生了。

不管怎麽說,萬達第一次辦案,不得不說還是幹的漂亮。

前後不過三日,也不能動用大刑就将案子查的清清楚楚。

姐夫朱見深對于自己人一向很大方,本來想要再給萬達升個官的,但是考慮到他進入錦衣衛不過才三個月不到,而且千戶對他這個年紀來說已經是個很高的官職的。于是改為賞賜白銀百兩,加一等祿米。

“二公子,之後要再接再厲啊。”

覃昌親自将萬達送到了順貞門外,笑眯眯地說道,“這個案子辦的好,二公子在外頭長了臉,就是給娘娘和陛下長臉。尤其是娘娘……”

“我姐怎麽了?”

上回前排圍觀了萬貞兒的宮鬥表演,眼睜睜地看她把皇後扳倒,萬達可算領略到了這個女子的手段了。

不愧是獨霸成化朝後宮的女人,戰鬥力NO.1!

“告訴二公子也無妨。明年三月,雜家要去江南一次,為陛下物色女子,充掖內廷。畢竟如今除了王皇後,紫禁城內只有萬妃和栢妃兩位娘娘。”

“其實有我姐姐一個就夠了。”

多了也沒用的,她們搞不過我姐的。

這不是我說的,這是歷史書說的。

聽到萬達“大逆不道”的說辭,吓得覃昌一把捂住他的嘴。

“二公子慎言!”

這話他聽過就算了,萬一給別人聽去了怎麽辦。

“唔,唔。”

萬達無辜地眨眨眼。

“總之,您就是娘娘在宮外的助力。之後多辦幾個案子,給娘娘長臉,陛下也高興,您兄長在軍中的地位也能提高,懂麽?”

懂,懂,我懂。

這就是傳說中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呗,

如今萬達已經很有“外戚”的自覺了。

走過安樂堂,出了北安門,已經是黃昏時分。

下午來的時候,萬達沒有騎他的小毛驢,如今也只好走着回去。

還沒走兩步,就聽見前頭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響。男人的呵斥聲,還有女人的哭聲,在這深秋的街巷中,聽起來格外凄慘。

沖着發出聲響的地方尋摸了過去,遠遠地,居然看到一幫官兵打扮的人,明火執仗,在一家大宅門前呼號着。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呢,正拿着鞭子,抽的地面“啪啪”作響。男人,女人們排成兩隊,從那宅門的垂花門裏走了出來,都是一邊走一邊哭,走的慢的,背上就會挨上一鞭子。

旁邊更有一排的小兵,流水般的從那宅門裏搬出一件件的東西,放進門口馬車拉着的大箱子裏,貼上封條。

“這是,幹什麽啊……”

萬達走了上去,不解地問道。

“誰啊……啊,是錦衣衛大爺啊。”

那拿着鞭子的官兵,一回頭就看到頭戴烏紗帽,穿着大紅織金雲纻絲裙,系着忍冬花鸾帶,打扮得一身隆重的萬達,一臉堆笑——為了進宮面聖,萬達每次都是身着禮服入宮的。

“北鎮撫司的楊千戶,還有鄧總旗就在裏面呢。您是來找他們的麽?”

“不是,我……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說話間,一臉肅殺的楊休羨,和同樣面目嚴肅的鄧翔、高會,帶着一大隊的人馬從垂花門裏走了出來。

今晚是初一,沒有月色。只是三人的佩刀,卻比月色更加寒涼。

從萬達的角度看過去,只看到在連城片的火炬照耀下,那三個他算起來已經很是熟悉的“同僚”像是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楊休羨的眼睛裏是一片殺意,涼薄的嘴唇朝下撇着,讓人不敢直視。

從來和他嘻嘻哈哈的鄧總旗一手握刀,正用手緩緩地抹去臉上的點點血漬。

至于木讷的吃貨高會,雖然還是和平日一樣垮着一張臉,但是怎麽看都是殺氣騰騰,生人勿進的模樣。

“裏面有幾個試圖逃跑的,砍斷手腳。所有人帶回去,不分男女,全部上一遍大刑再說。馬大人和他的幾個兒子,投入诏獄。”

因為萬達站在背光的暗處,所以楊休羨等人并沒有看到他。

楊休羨走到那幾車箱子旁,對着鄧翔吩咐道,“三天之內,我要看到所有人的供詞。”

“是,大人!”

鄧翔抱拳。

“你們……是在抄家麽?”

終于,萬達鼓起了十分的勇氣,提起已經被吓得發軟的腿肚子,從暗處走了出來,對着這三人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裏的刑罰都是我瞎編的,畢竟我也沒研究過《大明律》。大家不要當真,本文在法律方面不具有任何考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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