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智擒一剪梅 上

話說這小小港口位于湖南布政司永州府治下,原來不過是一個靠着潇水的古港,自古都是漢僚雜處之地。雖說不十分的繁華,卻也寧靜古樸,沒出過什麽大事。

就連隔壁廣西鬧兵災那麽多年了,也沒把戰火燒到他們這裏來。

只是這幾天,這小港一反往日的安寧,變得雞飛狗跳起來。

原來只是進出城門和住店才需要出示的路引,現在卻連吃個飯,買個東西,都不得不取出勘察。

各個店鋪只做熟人買賣,若是來了個面生的外鄉人,那就非要證明自己的身份——是某州某府某縣某地之人,在什麽籍,做的什麽營生,保人是誰,皆要一一出示。

若是沒有随身攜帶路引,輕則空手而歸,做不了買賣。重責立即有店內夥計喚來街上巡邏的縣衙差役,當堂認證。

因絕大部分的水手、夥計,路引都在自家東家身上,自己是不帶的。如果東家又一時找尋不到,無法當場驗明正身。衙役們就二話不說,先緝拿回縣衙,找個地方或拷或蹲,總之先圈起來,再行勘驗。

若是不常出門的本地人,身上自然沒有路引,進了店來,想要買些幹糧果蔬,那也不行。

必然要請裏長,保長,至少是鄰居出來作證,證實确實是本地居民,才準放行。

一時之間,小港的縣衙人滿為患,抓來的各地人等,将整個府衙擠的滿滿當當。

其中有漢人,有瑤人,還有苗人,甚至還有零星幾個從南越國、交趾國、獅子國來的異邦行商。弄得府衙例外都是叽裏咕嚕,哇哩哇啦,說什麽話的人都有。無一不是怒火朝天,怨聲載道的。

眼看抓來的人,比衙門裏的官員差役數量都要多了,典吏和主簿急得團團轉。

縣老爺也是一籌莫展,想不通自己是不是過年的時候,少拜了哪路神仙,怎麽一開春就遇到了這樣荒唐的事情。

“什麽話,這跟神仙有什麽關系,還不是‘一剪梅’這厮搞得鬼,弄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主簿大人氣的胡子都歪了。

就為了追捕這個“義盜一剪梅”,主簿大人他整整五天都沒有回家睡覺了。熬鷹似得日夜在衙門裏熬着,累得眼睛都凹進去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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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剛放完一批出去,那邊又抓了一批人進來,簡直是沒完沒了。

什麽地痞流氓,暗娼小偷,連多少年前影射逃稅到此的“黑戶”都被抓出來了。五天之內,差役們緝捕到的盜賊數量,超過了去年全年的總和。

但即便是這樣,楞是沒有半點這“一剪梅”的消息。

話說兩廣和湖南的各大州府海捕“一剪梅”的文書下發了一年有餘了。除了剛開始的那一兩個月,各地府衙還裝模作樣地應付應付,在城門口盤問的時候多兩句嘴,之後就徹底不把這事兒當一樁事情了。

從來衙門裏有句俗話,叫做“官無三日急”。

甭管皇上那邊,臺閣之上多麽沸反盈天,落實到具體州府縣衙,那就得一層層地來,慢慢來地來,各種磨時間,磨程序。

磨着磨着,興許幾天後,新的命令一來,把前頭的诏令就給撤了。這樣也就省去了勞師動衆的功夫。做老爺省心,辦差的省力。

抓捕這“一剪梅”,自然也是同樣的道理。

一開始,這“一剪梅”反正也是在別的地方犯案,本地又不曾有過損失。正所謂“各人自掃門前雪”,別家的損失,管他作甚。

府衙上下也不當回事情,只把海捕文書在縣衙門口一貼,就當了事。

誰知道前幾天,這“一剪梅”居然漂泊到他們這兒來了。非但如此,還偷了永州府守備太監的銀子,截胡了他要買的東西。

這守備太監也應該是上下運作了一番,短短時間內,逼得州府衙門,連同布政司,團營軍衙一塊下了令,督促縣衙即時展開抓捕,務必将這“一剪梅”緝拿歸案。

要說這種事情,過去也不是沒有過。三四個部門一塊協作,但只要賊首不出現,等個兩三個月,風波過去了,大家還是照樣慢吞吞熬日子。

只要巡按大人和巡查使不來,那就沒什麽火燒眉毛的。

縣老爺心想啊,“一剪梅”你要是但凡有點腦子,這段時間就找個地方鑽進去躲着,把風頭熬過去再說。

這樣一來,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動兵戈,和氣生財。

至于那守備黃公公,也真是吃飽了撐的,為了一罐價值五十兩的滇紅把大家好一陣折騰。

可見這公公也真是沒多大的眼界。

公公是個不省心的就罷了,偏那“一剪梅”也像是發了失心瘋。明知道正在追捕他,非但不去避風頭,還天天在外頭頂風犯案,簡直就像是在故意嘲諷黃公公和府衙上下似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人,又有人來報案,說家中失竊了。”

捕頭老梁哭喪着一張臉走進衙廳。

這老爺們再累,都是坐在縣衙裏頭辦案。真正苦的是他們手下這些差役啊!

巡城,核驗,還有勘察案發現場,可不都是他們親力親為的麽。

就這幾天的功夫,老梁都把過年剛穿上的新鞋給跑出個洞來了。

“這次又是誰?”

老爺趴在案幾後頭,一手抵着額頭,擰着眉毛問道。

“是城東頭鐵匠鋪。”

“‘一剪梅’偷了什麽?難道把鐵匠鋪裏的風箱給偷了?”

老爺頭疼地問道。

“他……他偷了鐵匠六十歲老奶奶的陳年裹腳布。老太太的兒媳婦昨天晚上伺候她洗了腳,把裹腳布漿洗好了挂在院子裏頭。今天一早兒媳婦一打開門,發現裹腳布不見了,院子的影壁上被人畫了一朵五瓣梅……這可不就是‘一剪梅’的手筆嘛……”

說完,捕頭老梁也是一臉哭笑不得,“現在老太太鬧的要死要活的。說清白了一輩子,老了老了居然被‘采花大盜’給玷污了,鬧着要去跳河。好說歹說的,才被她兒子勸下來了。這會子還在哭呢……”

“一剪梅”你有毛病啊?老太太的裹腳布你都不放過,你還是人麽?

縣老爺聽得頻頻搖頭,唉聲不已。

要說過去,“一剪梅”在外地的時候雖然也時常作案,但是下手的對象無不都是非富即貴,從來不向鬥升小民下手。

非但如此,還時不時地傳出他将偷盜來的財物,無償發給窮苦百姓的傳聞,所以才有了“義盜一剪梅”的诨名。

街頭的那些無知婦孺,窮苦百姓,提起他的名號來,也先是說一聲“義”,然後才接着一個“盜”字的。

至于“采花大盜”這個名頭,多半也是調侃,實在是因為此人有事辦事有些荒誕不羁的緣故。

所以他雖然偷盜無數,在普通百姓中的聲名卻很是不錯。

甚至有些年輕不經事的閑漢,因為仰慕他的“威名”,居然以他為榜樣,也做了一些打劫富家的事情來。

他們可不是“一剪梅”本尊,有飛天遁地之能。弄得要麽下被了獄,要麽被流放,下場凄慘。簡直就是敗壞人心風氣,很是要不得。

若他只是對富戶下手,也就罷了。

本縣窮苦,除了一個港口,多是山地。最大地主都沒有幾畝田。

縣衙的庫房搖搖欲墜,臺風天來了,裏頭和外頭一塊漏水。按照“一剪梅”以往下手的那些人家的标準,全縣上下也沒有幾家能富得入他的法眼。

沒想到的是,他來到本縣之後,卻是一反常态,朝小老百姓下手了。

最早偷了黃太監的五十兩銀子不算,居然連客棧酒樓裏的點心果子和茶葉,還有客船上的大花布都不放過。

更加過分的是,在黃太監下令緝拿後。這“一剪梅”就跟瘋了一樣。五天之內,連連犯案,有時候甚至一個晚上就能偷好幾家。

而且偷的都是普通百姓。

今天這東城鐵匠鋪老太太的裹腳布不算。

就光說這三天前,城南井水邊劉婆子家喂雞的喂食盆就被偷了。

本來縣老爺以為這是個古董,所以被“一剪梅”看上了。

結果劉婆子的兒子說,是前幾年趕集的時候,用一捆柴和一個寡婦換的,還是粗陶的。後面寫着大大的“天順年制”四個大字。撐死不過燒出來才八年,一剪梅居然也不嫌棄。

最可憐的受害人,就是港口上給人挑擔子的吳大郎的兒子,吳小滿。

人家吳小滿才六歲,因為吃糖吃的滿口蛀牙。她娘平日裏就管着他,不許他多吃。

但是架不住他的奶奶疼孫子,大前天特意在路上給他買了一包粽子糖。那天老太太只給他吃了兩顆,多餘的就放在家裏的櫃子裏,想着之後慢慢吃。

結果第二天,吳小滿小朋友央求着奶奶打開櫃子要找糖吃。

誰曾想,糖沒找到,只看到櫃子裏面被人扔了一張紙條,紙條上畫了一朵梅花。看的小朋友當場“嗚哇”一聲就哭了出來。

這一剪梅居然連小孩子的粽子糖都不放過。

果然和傳說中一樣“嗜甜如命”。

一剪梅在本縣連連犯案,但是見過他的人卻是一個都沒有。

苦主們衆說紛纭,有的說他是個高高大大的男子,多高的牆都能翻過去。有的說他瘦的跟猴子一樣,多窄的門縫都能擠過來。

還有的說其實他是個女子,長得還很有幾分姿色,衙役們只在街頭巷尾向男人盤問,所以才一直查不出來。

總之,這個“一剪梅”到底是何地人士,身高如何,長相如何,居然誰都不知道……除了那條“嗜甜如命”,什麽靠譜的線索都沒有。

“‘一剪梅’啊‘一剪梅’,你真是要了老爺的命了。”

縣太爺欲哭無淚。

“求求你了,快逃去別的縣府禍害別人吧。不然老爺升職無望不提,這條老命都要交代在這裏了。”

“楊大人,這個……是不是過分了點?”

看着楊休羨從夜行衣裏掏出的一團白色布條,小萬大人不忍直視地別過頭去。

“雖說我們是為了陷害‘一剪梅’,好逼他早日出現,但是你怎麽連老太太的裹腳布都不放過?”

邱子晉用袖子捂着鼻子,指着扔在地上的陳年裹腳布說道。

“捂什麽呢,都是洗幹淨的。”

楊休羨坐到板凳上,給自己倒了杯水。

跑了半個晚上,只偷了這麽一個東西,這地方真的是窮的“清湯寡水”。

“高會呢?”

他看了屋子一圈,沒見到高會。

“去買糖葫蘆了,準備今天夜裏偷偷送到港口的吳家,賠給那家的小孩子。”

萬達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粽子糖被我和邱子晉吃了。沒辦法,只好買了別的還回去……還不能叫他娘發現。”

原來這五天裏,在這小港口裏鬧得翻天覆地的,壓根不是什麽“一剪梅”犯案,而是這群“京城卧底小分隊”搞的鬼。

為了将“一剪梅”釣出來,楊休羨和高會這幾天每到晚上,就穿上深色的衣服到百姓家裏偷竊。

他們畢竟是有底線的官差,不會真的偷走人家賴以生存的銀錢或是吃飯家夥。

沒辦法,只好專找這種亂七八糟,雞零狗碎的東西下手。

什麽雞食盆,擀面杖,廟裏和尚的木魚,還有小孩子的糖……所過之處,雞飛狗跳,罵聲一片。

反正是為了給“一剪梅”抹黑,把他從暗處給逼出來,他們也就不講什麽“武德”了。

當然了,之後他們會想個辦法,偷偷把東西給還回去,總不能真的讓人家吃了虧。

“楊大人,我們鬧了那麽久,怎麽‘一剪梅’還是不出現,他也太沉得住起了吧?”

要是我,被人那麽辱沒名聲,還不找他們來拼命?

萬達腦袋一歪,頭上的不聽管束的呆毛也跟着一歪。

“你放心,他指不定就在哪個地方觀察着我們呢。”

楊休羨實在忍不住,伸手朝萬達的腦袋上撸了一把,将他的那根呆毛壓了下去。

“旁的案子不提,就那黃太監到處宣傳‘一剪梅’嗜甜,他就應該知道,‘幕後黑手’就是我們這群人。畢竟他只給我們留過條子,又被小邱給僞造了一份出來,如今在黃仁的手裏。”

“一剪梅”放在食盒裏的那根紙條,當日就被萬達給撕毀了。後來黃太監看見的那一張,是邱子晉按照他的筆法來僞造的。

莫說那一張,就這幾天來,他們在各家牆壁上畫的梅花,都得到了邱子晉的指導。

可以說,那花瓣的落筆,那葉子的起勢,那枝丫的走向,即便不是和“一剪梅”畫的一模一樣,也能有個七八分類似了。

邱子晉這個大學霸,關鍵時刻還是很派的上用場的。

“那是!”

小邱被誇的心安理得,揚起脖子說道,“莫說小小的‘一剪梅’的标記。這天底下,甭管什麽人的書法筆跡,只要我邱子晉掌過眼,就沒有模仿不出來的。”

萬達心想你這個技能棒極了,要是我“上輩子”小時候有你這樣的朋友,考試不及格也不怕家長簽名那一關了。

“說起來,那‘一剪梅’到底是什麽模樣?等他被我們騙來之後,我一定要好好瞧瞧。然後狠狠給他兩個老拳!”

萬達一想到那一盒千辛萬苦做出來的點心,氣就不打一處來,舉起拳頭惡狠狠地說道。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個‘一剪梅’恐怕有易容和身形變化之術。所以他才能逃過層層追捕,至今都沒有人能說出他是個什麽模樣來。”

楊休羨肯定地說道。

“‘易容’?這世界上還真的有‘易容’之術?”

萬達聽到這一句,頓時嘴巴張的好大。

易容什麽的,難道不是武俠小說裏瞎說的麽,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會易容?

“怎麽沒有?”

邱子晉搖頭晃腦地引經據典,“你可知道三國的‘烏角先生’左慈?他曾經變化成一頭羊,躲過了枭雄曹操的追殺。還有大宋朝的時候,有一個神偷叫做‘宋四公’的,就是靠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術,外加能夠随心所以地變化體貌,輕而易舉地躲過了官府的追捕。這些都是書上言之鑿鑿記載下來的。”

萬達搖了搖腦袋,謙虛地說我是個半文盲,沒有看過你說的那些書,真是不好意思了。

“沒有小邱說的那麽神奇,普通人經過訓練,也能做得到。甚至錦衣衛裏就有人精通此術。”

楊休羨見他被邱子晉唬得一愣一愣的,怕他真的信了書呆子的邪,急忙出言解釋。

“所謂‘變化容貌’,其實就是利用胭脂水粉,面粉,甚至雞蛋清和漿糊,将臉上原來明顯的黑痣,斑點,皺紋什麽的去掉、磨平。或是貼上胡子,或是染黑頭發,只要稍微改變一點,和海捕文書上描畫的肖像有所不同就行。”

“至于變化體型,其實也就是能夠模仿老人,婦女,甚至殘疾人走路說話的形态。如果再加上會一點口技,一點縮骨術的話,那就是非常了不起的‘易容’了。”

楊休羨頓了頓,“我估計,這些‘一剪梅’都會。所以才能在湖廣各地來去自如。”

說起來也是個“人才”,真是“卿本佳人,奈何為賊”啊……

“不管過去如何。這次,包管他有來無回,被我們捏住狐貍尾巴!”

楊休羨看着萬達氣呼呼的可愛模樣,笑着舉起三根手指,“最快三天之內,他一定會找上門來,和我們理論。”

到時候,就是“甕中捉鼈”和“手到擒來”了。

沒有等到三天,當天夜裏,邱子晉抱着枕頭呼呼大睡,突然覺得有一陣尿意襲來,就囫囵翻身下了床,走到床鋪後面擺放馬桶的地方解決去了。

放完水,他用牆角邊的水盆淨了手,抱着枕頭又迷迷糊糊地上了床。

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好像是少了些什麽。

房裏黑黢黢的,也沒有點燈,只有半開的窗戶外頭透進來的月光,把房間照的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而已。

邱子晉先是在自己身上抹了一抹,又在床鋪上四下摸索了一遍。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應該是挺大的一個玩意兒不見了。感覺有些空落落的……

突然,他細細的眼角張開,指着那窗戶邊上新畫上的鮮紅梅花印記,半天說不出懷來。

可不是少了東西了嘛!

他重重地拍了拍床鋪內側,感受到上頭還有一絲絲的餘溫。

床上“那麽大”一個,我們家的小萬大人,北鎮撫司新上任的鎮撫大人——不!見!了!

萬大人被“一剪梅”給偷走啦!

“原來‘一剪梅’這個‘采花大盜’,是真的會‘偷人’啊……”

邱子晉欲哭無淚道。

月色皎潔,照在鄉間的小路上。

這時候已經是播種稻子的時節,在城裏還沒有感覺,走在鄉間就能聞到陣陣的稻香。

這稻香要說應該是世間最好聞的香味之一,帶着幽幽的檀香,清清淡淡,若有似無。

萬達就是在這一片稻香之中醒來,他眨巴了兩下眼睛,發現自己現下居然是在行進之中。

不但能看到地上的泥土,甚至還見到了被他們的腳步驚動,“咕嘎”一聲跳到一旁稻田裏的青蛙。

他愣了兩下,終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也不是睡傻了正在夢游,而是正在被人扛着,正在疾步地行走當中。

“哎?怎麽回事?你是什麽人啊?”

胃部因為被頂在肩膀上,實在膈應得難受,萬達掙紮着扭動了兩下。

“放開我!”

他用力地拍打着那人的背部。

“別動,別多話!”

扛着他的人沒想到他居然醒的那麽快,而且開始不斷掙紮,幹脆利落地在他的脖子後頭劈了一個手刀,把他劈得脖子一歪,又昏迷了過去。

等萬達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密閉的屋子裏。

屋子裏沒有燈火,門窗也被關的密不通風。

他摸了摸身下的床鋪,床鋪倒是還算幹淨,沒有什麽黏膩,也沒有不堪的氣味。

側着耳朵,只聽到外頭有陣陣蟲鳴聲,間或兩聲蛙叫,沒有人的說話聲,也沒有腳步聲。

他揉了揉自己被劈得酸疼的脖子,暗罵了一聲下手真狠。

看來,剛才那個扛着他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一剪梅”那賊人了。楊休羨猜的沒錯,這家夥終于受不了他們這樣抹黑折辱他,這是上門來讨說法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裏就應該是“一剪梅”的賊窩,至少是他暫時安身的地方。只是将他抓來這裏,也沒有捆綁,也沒有用刑,看來這家夥暫時還不知道拿自己怎麽辦……

想到這裏,萬達也就不緊張了。

外頭聽起來萬籁俱寂,應該還是夜裏。身下的被褥幹燥暖和,伸手一摸,還有一床疊好的被子。

他拉過被子,往身上一卷,徑直呼呼大睡起來。

“孩子,孩子,醒醒,醒醒啊……”

迷迷瞪瞪的,萬達聽到似乎有人在叫他。

不止如此,肩膀還被人推搡了兩下。

“再睡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萬達将腦袋蒙在被子裏,有些搞不清狀況。

這被子真舒服,比港口客棧裏那濕乎乎潮唧唧的被褥幹燥暖和多了,讓他忍不住地想要多睡一會兒。

“孩子別睡啦,都日上三竿啦。”

推着他的人,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身上穿着打着好幾個補丁的粗布青衫,頭上用木簪子別了一個簡單的發髻。她見到萬達還賴着不肯起床,好笑地輕輕用手拍打了兩下屁股。

“……唔?”

萬達怔了一下,眨了兩下眼睛,終于想起昨天晚上他可是被“一剪梅”給抗到這裏來的。

大意了大意了!居然在賊窩裏睡得那麽舒服。

萬達掀開被子,往地上一跳,伸手就去抓那老婦人。

按照楊休羨的說法,這老太太必然就是易了容了“一剪梅”了。別以為裝成老太婆的模樣,就能讓火眼金睛的小萬大人升起同情心。

老太太被萬達牢牢地抓住了右手胳膊,吃痛地叫了一聲。

接着就看到眼前這個小夥子把整個臉都貼到了她的眼面前,咕嚕嚕地轉着那雙靈活的大眼睛,像是要将她的臉給瞧出一朵花兒來似得拼命瞪着眼睛看。

“哎喲呦,你這孩子,瞎看什麽呢。”

老太太那只還能活動的左手,不好意思地摸上自己布滿皺紋的老臉,低聲道,“嬷嬷現在年紀大了,比不得年輕的時候風華正茂,不怕人瞧。不過你這樣漂亮的孩子看着我,嬷嬷還是會害羞的……”

“沒有塗抹面粉,也沒有胭脂……眉毛倒是畫過,但是皺紋和臉皮是真的呀。”

萬達歪着腦袋,甚至動上手,想要去摸摸這老太的下巴颏,看看會不會跟武俠電影裏演的一眼,能拉下一張人皮面具來。

“啊呦,你這孩子!嬷嬷年紀那麽大了,你還調戲于我。”

終于,老太太受不了了,一把拍下了萬達的手,朝他抛了一個白眼。

“怎麽‘小千’的朋友那麽不懂規矩。他說你和他一塊在外頭做工,錯過了入城回家的時間,要借我的屋子睡一晚。嬷嬷好心叫你起床,你還調戲我老太婆。”

說着,老太站了起來,雙手叉腰,不客氣地對着萬達說道,“睡醒了就起來吧,小千都在外頭等了好久了。”

萬達現在終于看出,這老太太是個“貨真價實”的老太太,不是什麽男人易容的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撓了撓腦袋。

“小千”是誰?

他走出門,外頭陽光正好,一個帶着鬥笠的男人,嘴裏叼着一根茅草,正百無聊賴地蹲在門口。

看到萬達走了出來,男人“噗”地一聲吐掉了嘴裏的草,站了起來,對着萬達邪邪一笑。

“哎呦,醒了呀……萬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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