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借刀殺人
第三天一早,雨勢漸小,隐隐能夠聽到小鳥啁啾聲,看來今天應該會是個久違的好天氣。
客棧剛開門沒多久,就來了一群閑漢,他們或坐或站,在酒店內外圍成一圈,想看看究竟是誰訂了那麽好吃的點心果子,讓他們跟着沾光,聞了兩天的糕餅香味。
萬達一行人,早就抱着食盒恭候已久了。
為了防止這一盒點心再次被盜,昨天高會就坐在房間裏,盯着食盒,整整坐了一個晚上。
他的“盯着”,那就是真的盯着盒子看。
一個晚上,連脖子都沒有轉動過一下。
看到萬達和邱子晉吃驚的模樣,楊休羨解釋說,這個是錦衣衛探子的基本功。
他曾經為了伏擊一個朝廷重犯,整整趴在草叢中三天三夜,任憑各種蛇蟲鼠蟻在身上爬過,都不曾挪動過一下。
最後,在那個犯人放下警惕,從隐藏的宅院裏走出來的時候,将他一舉擊殺。
聽得萬達不由自主地揉了一下涼飕飕的脖子。
被錦衣衛盯上,那真是太可怕的事情了……
楊休羨順着小萬大人的手,看到他雪白的脖頸,不動聲色地咬了一下後齒。
大約到了正午時分,終于雨霁天青的時候,那群僚人出現了。
不同于那天晚上淋雨時候的狼狽,今天的兩人非但穿的非常得體,身後還帶着兩三個跟班。
和這兩人不同,他倆身後跟着的幾個男人們雖然也是黑衣,包紅頭巾,腰間紮着青色的布帶。但是都光着腳丫,直接踩在滑溜溜的石板路上。
看到酒店裏有那麽多人好奇地打量着他們,這些跟班立即警惕了起來,甚至故意露出兇惡的表情,吓走了兩個看熱鬧的閑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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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精致的很。”
為首的男人打開适合,看到裏面擺放整齊,宛如藝術品一樣的點心,贊嘆地點了點頭。
他伸手,從裏面撚起一塊沙琪瑪,放入口中。
“嗯……要是再甜一點就好了。不過也已經很不錯了。我在南方各省行商那麽多年,這個樣子的點心,還是第一次見到。”
男人啧啧稱贊。
對于甜不甜的問題,萬達已經免疫了。他勉強地勾出一抹笑容,對着男人拱了拱手,“多謝欣賞。”
“北方的朋友,為了感謝你為我做出那麽好的點心。我再送一件禮物給你吧。”
男人對着高大的男人使了個眼色,後者轉過身,從侍從的手中接過一個比巴掌稍微大一點的罐子。
“這……”
看着眼前這個明顯價格不菲,畫着“蓮葉托桃”圖案的白瓷罐子,萬達有些遲疑地看了看楊休羨。
雖然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但是光看這罐子就知道不是凡品。
一般來說,這樣的好罐子都是江南一帶的客商用來存放貴重的茶葉用的。
“這個罐子裏的東西,本來是我昨天就應該賣給一位‘貴人’的。不過很奇怪,那位‘貴人’昨天并沒有依約出現。我就把它送給你吧,也不算辜負了這個好東西。”
男子見到萬達面露猶豫,解釋道。
“既然如此,那就謝謝這位大哥了。”
萬達乖巧地說道。
“不用謝我,這是我家主人的意思。”
男人笑了笑,似乎收到點心之後心情很不錯,故而話也多了些。
“你家主人?您不是商販的頭領麽?我以為像大哥這樣的氣度,風采,那一定是統領着一支大商隊。”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這是萬達多年混跡市井得出的生活經驗,事實證明還是挺好用的。
“哈哈哈,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我家主人的氣度和風采。”
男人明顯被萬達逗樂了,仰天一笑。
“朋友,聽說你之後要去桂林府開館子?”
他俯下身子,饒有興致地問。
“是……是啊,不過還不确定。走一步算一步吧。”
萬達被他那雙黑到仿佛可以把人的靈魂都吸走的黑眼珠,看的有些發毛,于是抱着罐子打哈哈道。
“只要你人在廣西,我們就能遇到。下次有機會的話,再嘗嘗你的手藝吧。”
男人說話,也不等萬達回答,呵斥一聲,就帶着一群人離開了。
萬達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白瓷罐子。
鬧了半天,還是不知道這些人究竟叫什麽,是哪裏人……
樓下人多口雜,為防出意外,衆人轉身上樓,等待去碼頭打聽消息的高會回來。
見他們兩撥人都離開了,客棧裏的人也逐漸散去,小店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午前天氣開始逐漸放晴,按理說應該可以繼續楊帆啓程了。楊休羨讓高會先去碼頭打聽打聽,船老大打算什麽時候出發,他們可以修整一下再過去。
大約過了一刻鐘,高會走進了萬達的房間,面色有些古怪。
“今天走不了。船上有東西失竊了。”
“什麽?”
衆人面面相觑。
“昨天船上有個廣東商人,丢了一匹精工織造的南京花布。那個人已經報了官。我剛去碼頭的時候,官府的人馬已經等上船搜查了。”
幸好他們沒有一早就趕去碼頭,不然若是碰到了官兵,又是一場麻煩。
“不會……又是那個‘一剪梅’幹的吧?前天偷我的點心,昨天偷人家的花布?”
萬達不确定地問道。
“就是他。”
高會點了點腦袋,“放着花布的船艙裏留下了‘一剪梅’的标志,确實是他幹的沒錯。”
“等等,那我們貨倉裏的東西呢?我的幹辣椒,辣椒粉,孜然,還有我自己炸的蔥油,都沒事吧?”
這些都是他南下開店用得到的東西,特意租了一間貨倉來存放的。
“這倒沒有。整個貨船只被偷了一匹花布。其他客商的茶葉,綢緞還有各種南北貨都沒事。”
聽到高會這麽一說,萬達這才松了口氣。
“那也不對啊,為何只偷拿一匹花布,那匹花布有什麽特殊的地方不成?很貴麽?”
邱子晉搖了搖小腦袋。
“據苦主說,大約價值二兩銀子。”
這“一剪梅”前天才到手了足足五十兩的白銀,轉頭又看上了才值二兩銀子的花布,會不會跳躍太大了些?
“你們不覺得很奇怪麽?這個‘一剪梅’……他偷東西好像不是為了錢。而是有其他目的。”
邱子晉不禁說道。
“我就怕他是沖着我們來的。如今最直接的後果,就是我們被困在這裏,走脫不了了。”
楊休羨沉下聲音說道。
“也好,他既然不放我們過門,我們也別放過他。想個辦法,把他抓到手裏,拷問一番,一定要問出一個子醜寅卯來。”
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彈擊了兩下,楊休羨将視線落到了擺放在正中間的白瓷罐子上。
這個罐子太精致了,實在和這個牆皮脫落,窗戶洇水的客棧房間格格不入。
打個不怎麽恰當的比方,就像是一個傾國佳人,出現在一個鄉村野店中。
那種感覺只能用詭異來形容。
“邱子晉,你不是江西人麽?看得懂這個瓷罐子的門道麽?”
萬達突然想起來,邱子晉是江西景德鎮人。家裏賊拉有錢,不但有錢,還有田,有地,有商鋪,這位是正宗的“超級富二代”。
他們家幾代行商,就盼着族裏能夠出個讀書人,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也好擺脫商人的低賤身份。
終于,這一代出了邱子晉這麽一個會讀書的孩子,全家上下都是待他如珍似寶,這才養出了他這個天真到有些随心所欲的性子。
“這個……可是說是達到了貢品的級別了吧。就算是進給皇宮,也不算失禮了。”
邱子晉拿起罐子,摸了摸上面的釉色,又看了看後面的落款。
“果然是福建燒的白瓷呀……”
福建泉州的德化縣也是陶瓷的知名産地之一。
尤其是當地的白瓷,以釉質乳白,溫潤似玉,素雅潔白出名,與景德鎮出品的陶瓷可謂不相上下。
眼前這個白瓷罐子雖然小,但也看得出工藝頗佳,是上上的精品。
這麽好的罐子,會用來裝什麽東西呢?
邱子晉低下腦袋,湊近罐口處聞了聞,眼睛猛地發亮。
“大人,這個好香啊。”
幽幽的香氣從罐口的地方微微地揮發出來,教大吃貨邱子晉一下子來了精神。
“大人,我們打開看看吧。”
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真的好香,還甜甜的,一定是好吃的東西。”
聽他這麽說,萬達也是頗為好奇,點點頭,讓邱子晉将封口打開。
罐子的封口甫一開啓,一股異象飄滿了整個房間。
說是肉香,卻帶着清爽的氣息,說是蔬果的香味,卻夾雜着油脂的芬芳。渾厚,濃郁,還帶着些許甜味,真是說不出的芬芳馥郁。
萬達低下頭,看着罐子裏閃着琥珀色光澤的膏體,耳邊分明聽到了衆人齊齊咽口水的聲音。
“高會,去樓下,找幾個勺兒上來。”
他說着,小心翼翼地又将罐口給封上了,警惕地四下打量。
點心被偷了就算了,這麽個好東西,要是被一剪梅這個缺德帶冒煙的玩意兒看上了,那損失可太大了。
高會走出房間,手臂在欄杆上用力一撐,整個人一躍而下,把正在給客人上菜的小二吓了一大跳。
小二還沒回過神呢,就看到眼前人影一晃,那個平日不怎麽說話的大個子,居然已經回到樓上了。
“大人,勺兒!”
高會喘了一口氣,舉起四個勺子,一邊咽口水一邊說道。
難得連高會都表現的如此急不可耐,可見這罐子裏的東西是多麽讓人期待。
衆人吸取教訓,将門窗全部鎖好,不讓一點味道洩露出去,這才各自用勺子伸進罐口,都是滿滿地舀了一勺子出來。
萬達看着勺子上巍巍顫顫抖動的,像是果凍一樣的琥珀色膏狀物,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一瞬間,味蕾炸開了。
比陳釀都要濃郁的香氣,帶着絲絲甜味在口腔中迸發開來。絲滑,柔軟,順着口腔軟綿綿地滑下。
不可名狀的口感就像是春風劃過十六歲少女的肌膚,還不待你細細品味,它就帶着如同夢幻一樣的身影飄然而去,只在你的眼中烙下一個揮之不去的殘影,便是此生都難以忘懷了。
“這味道……太美妙了。”
萬達看着衆人紛紛露出的迷醉表情,甩了甩腦袋,低聲嘆服道。
這是用了什麽食材,怎麽樣才能做出這種味道?
哪怕是在宮裏的禦膳房都做不出這樣的東西吧。
“這是什麽啊?兩位有錢人,都說說啊。”
害怕自己忍不住會再吃第二口,萬達幹淨利落地放下勺子,把罐口封住。
邱子晉用棄婦一樣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曾見過……”
楊休羨搖了搖頭。
他不是貪婪口腹之欲的人,楊家家境雖然不錯,歷代家住卻從不把精力放在吃喝上。楊家的廚子本來也是軍中行伍出身,只能做最普通的家常菜,連“可口”都算不上。
這幾個月跟着這位小萬大人吃吃喝喝,已經是二十多年來少有的事情了。
“這會不會是……貢品?”
萬達推測道。
這樣的珍馐,也只有皇上才能享用吧。
“确實是貢品沒錯。不過我也只是聽說,這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
邱子晉的雙眼依然還是黏在那罐子上面,“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是交趾國進宮給大明的‘蒟醬’。只有禁內和少部分皇族才有資格享用。也就難怪這個罐子做工如此精妙了。”
“‘蒟醬’又是什麽東西?為何我從未聽說過有這種食材?”
萬達實在是太好奇了,這麽好吃的東西,怎麽六百年後聽都沒有聽說過呢。
“這‘蒟樹’原是先秦時代南越國的特産,但是現在大明國內已經很少見到,聽說目前只有交趾國境內才保有少部分蒟樹的樹種。古書上說,這蒟樹‘其木似毂樹,其葉如桑葚’。結出的果子長只有二三寸長,關鍵是數量極少。每年九月之後成熟。當地的土人采下果子,醞釀成這種‘蒟醬’。”
原來是在大明朝都差不多已經滅絕的植物……難怪後世都沒見過。
萬達恍然大悟。
“整個交趾國即便行舉國之力,不過也只能釀成兩三壇而已。一部分進貢給交趾國國王享用。另一部分,就是進貢給我們大明朝。有時候年景不好,可能幾年的果子都釀不出一壇子的蒟醬來。所以即便是貢品,也不是年年都有,還要看老天賞不賞臉。”
“所以……我們是把那麽珍貴的貢品給吃了?”
萬達低下頭,感覺自己面部神經有些抽搐。
自己只是給那兩個僚人做了一盒點心而已,人家就送了這麽貴重的禮物來回報……
這也太奇怪了吧。
“你們忘記了麽?這罐子蒟醬原來是要賣給一個‘貴人’的。‘貢品’,‘貴人’,還不夠明顯麽?”
楊休羨嘆了口氣,“昨天的那個宦官,應該就是這個神秘的買家。但是他的銀子沒了,這場交易黃了,所以才便宜了我們。”
如果還能算“便宜”的話。
萬達聽到這裏,終于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那太監帶了那麽多銀子私自出來,居然是為了采購貢品……不對啊,皇室貢品是由專門負責‘歲辦’的‘采辦內侍’來負責的。如果他是采辦內侍的話,丢了銀子可以堂堂正正地報官,何必躲躲藏藏?”
“宮中自然會派負責采辦的宦官前來,但是具體到了地方,貢品還是由當地的縣府人員,甚至守備宦官負責籌備的。”
楊休羨看着精致的白瓷罐,眯起眼睛,“糟了,我們被算計了。”
“怎麽說?”
萬達疑惑地問道。
“是……我們被算計了。”
邱子晉眼珠一轉,立即猜到了楊休羨的意思。
他咬了咬唇,恨恨道,“那兩個僚人是故意把這個罐子留下給我們的。他們是為了扔掉這個燙手山芋。”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瓷罐,搖了搖腦袋,“早知道絕對不會吃那一口。”
“等等,兩個聰明人,給我解釋一下,到底怎麽回事?”
萬達的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這麽小的港口,如果我們的船不是因為大雨需要來此地避風,根本不會在這裏停留。但是那僚人不是,他們是特意到這裏來的。”
楊休羨正色道。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罐子蒟醬,一定那宦官是去年,甚至是幾年前就定下的。最近一定會有京中的采辦太監,來永州府此置辦貢品。”
之前邱子晉也說了,蒟醬可遇不可求,如果将這樣的東西上供上去,一定會得到采辦太監的賞識,得到很大的封賞。
宦官不能進爵,但是可以加官。至少,可以離開永州這個地方,換個地方守備。
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要精忠報國的,哪怕是負責鎮守一方的監軍,甚至兵将。
此地地處荒蠻,瘴氣缭繞,關鍵是——随時可能爆發戰争。之前朝廷軍隊屢戰屢敗,團營上下恐怕已經沒有“士氣”可言,抱着“撈一筆就跑”想法的人,怕是不在少數。
他之前偷偷出營,就是為了瞞着軍營裏的其他人,怕自己立功的機會被同僚奪走。
銀子被偷不算什麽損失,害的他無法取貨,無法按時向采辦太監交差,才是事情的關鍵。
所以,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昨天的離去,只怕是是去搬救兵去了!
那個僚人說,把這罐蒟醬送給萬達,是他“主人”的意思。那個主人怕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他們不想和大明朝的宦官勢力直接發生沖突,就借着來取點心的機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将這個燙手山芋扔給萬達這些同樣的“外鄉人”。
難怪他剛才要再一次确定自己是不是要前往桂林府,如果自己是本地人的話,怕是就不會選擇他們為目标下手了!
“果然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萬達恨恨地拍了一下大腿。
“讓開!讓開!”
就在此時,樓外傳來一片喧嘩之聲。仔細聽,隐隐還有馬蹄聲。
高會走到窗戶邊,警惕地掀開窗戶的一個角,往下望去。
“大人,是昨天那個太監。還帶了一群人馬,大約有一百多人,正在往酒店的方向走來。差不多還有三條街就能到此了。看他們氣勢洶洶,怕是來者不善。”
“果然來了。”
萬達咬牙切齒,“真的被算計了。這算什麽——借刀殺人麽?”
邱子晉看着桌上的那瓶蒟醬,為難道,“如果剛才沒吃就好了,直接把罐子給他,就當完璧歸趙了。但是剛才我們一人挖了一大勺,轉眼半瓶都沒有了。這可怎麽辦?”
“要不,我們給他五十兩,就當我們買下來的怎麽樣?”
他天真地問道。
“這蒟醬被送到京城後,何止只值五十兩白銀?便是五十兩黃金也買不到啊。再說了,這太監是缺這五十兩麽。”
萬達也是氣的不行。
他和那群人無冤無仇,只是因為自己是外地人,就這麽被欺負麽?
瑪德!
先是那個“一剪梅”,再又是這兩個僚人,自己的廣西之行怎麽開局就那麽不順利呢。
這個守備太監,別看在當地能夠作威作福,算是半個土皇帝。只要小邱一亮出兩廣巡檢的寶印來,就能讓他趴在地上叫“爸爸”。
不過這樣一來,他們的就也暴露身份了。
偏偏現在商船又被困在港口不能離開。
不然此刻趁着他們還未殺到,立即繞道碼頭。只要一開船,江水茫茫,太監的追兵也拿他們沒有辦法。
“現在怎麽辦?我們不能和當地守軍起沖突。”
“大人莫急,辦法還是有的。”
楊休羨嚴重精光一閃。
“那個僚人的主人,對我們用‘借刀殺人’。我們也可以用這一招啊。不是麽?”
楊休羨指了指牆上的梅花印。
衆人走到樓下的時候,就看到掌櫃老頭正在緊張地跟前天晚上的那個太監在說些什麽。
看到萬達他們下來,掌櫃的眼神有些飄忽,然後心虛地将頭別了過去。
“讓開!”
沒有再身着便裝,今天的這位胖宦官,頭戴黑色官帽,身穿青色的曳撒,一把推開掌櫃,氣勢洶洶地朝他們走來。
“就是你!過來!”
“大人好。”
萬達上前兩步帶頭行禮。
“雜家是永州府團營守備太監黃仁。今天帶兵,是來捉拿‘一剪梅’和他的同黨的。”
他上下打量了萬達一圈,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後的楊休羨等人,哼了一聲。
“哼,我說呢,那晚一剪梅怎麽就盯上我了呢。原來與他裏應外合偷了我錢財的人,不是掌櫃,而是住在隔壁的你們幾個啊。”
他翹着蘭花指,掐着嗓子尖聲叱道。
“那晚你們都在!我可是都看到了。”
“大人此話何講?我們那天晚上來投店的時候,大人已經歇下了,與我們根本沒有見過,何來‘裏應外合’之說?”
楊休羨舉着扇子問道,“我們也是睡到一半,聽說有人失竊了東西,這才下樓探視,然後才遇見了大人的。”
“那為什麽兩個瑤人會将那蒟……将那罐東西給你們呢?我可是問過了,好多人都看到了。定是你們與‘一剪梅’合作,教唆他偷了雜家的銀子,弄得我沒有辦法按時交易。那瑤人才會把原來要賣給我的東西,給了你們。”
太監被問的一時語塞,只能換個問題逼問。
“既然大家都看到了,大人想必也應該知道,是因為我家掌櫃廚藝精湛,做的點心精致可口,得到了那僚人主人的賞識,這才送了一個罐子給我們。東西是送的,可沒有買賣一說。”
楊休羨揣着明白裝糊塗,“再說了,我們剛拿了罐子上樓,正收拾行李,準備去港口坐船,還不曾打開那罐子呢。”
“還不曾打開?”
胖宦官也覺得奇怪,如此貴重的東西,瑤人怎麽說送人就送人了。
不過當他聽到這一句後,馬上将那點疑問抛之腦後了。
“不就是個茶葉罐麽?我剛直接收拾到行李包裹裏去了。”
萬達滿不在乎地說道。
“對,對!那就是一罐茶葉。是一罐上好的滇紅。”
黃仁見他們确實全然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暗地裏長長地舒了口氣。
“沒有打開就好,就有打開就好。”
恍然見到他們幾個落落大方,神态自若,關鍵是口口聲聲都說那罐子還完好無損地就放在樓上,頓時受起了剛才咄咄逼人的面孔。
“快,快上樓,把罐子取來與我。”
“啊……可是,那個罐子那麽漂亮,滇紅也算是名茶,加起來多少值些銀錢吧?”
萬達說着,露出了一副見錢眼開的表情,“大人罐子給您沒問題……您好歹多少給個一錢兩錢的銀子,意思意思吧。”
“大膽,居然敢跟大人讨價還價!”
跟在守備太監身後的一個兵士大聲斥責道。
“哎,只要罐子還在,一切好說。走,先上樓。”
那太監看到萬達一副死要錢的勢利小人模樣,更加确定此人不知道那罐子裏東西的價值。
一錢,兩錢?
要是他知道這東西送到京城後能換一個多大的官銜,還不吓死他!
小老百姓就是沒見識。
萬達領路,帶着黃仁和兩個士兵來到了樓上他的房間。
打開房門,見到房內的景象,衆人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只見窗戶大開,被窩上散落着被翻的亂七八糟的包裹。
裏面的衣服,襪子被翻得到處都是,撒了一地。還有一個空蕩蕩的褡裢被挂在椅背上,晃動了兩下。
“啊!我的銀子啊!我做生意的本錢啊!”
萬達見到此情此景,放開嗓子“哀叫”一聲,“噗通”一下撲到了床邊。他用顫抖得手翻了翻包袱皮,又捏了捏褡裢的內層。
“沒了,都沒有了。才多少會兒的功夫,我的錢怎麽都不見了。哪個天殺的居然偷我的東西。我的錢,我的錢啊,都沒有了。”
“錢,錢算個屁啊!關鍵是罐子,罐子還在麽?”
胖太監指着萬達的背影,很鐵不成鋼地問道。
“啊,罐子在那裏!”
邱子晉指着桌子上,被碩大的茶壺掩住了一個角的白瓷罐說道。
胖宦官聞言,三步并兩步走了過去。
映入眼簾的,是已經被打開封口,裏面整個被挖的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留下的白瓷空罐子。
嚴格說來,也不算什麽都沒留下,至少那股香味還在,充斥在這個破陋的小屋內。
在罐子下面,還壓着的一張紙條。
黃仁用顫抖的手将紙條拉了出來。
只見紙條上,有一朵讓他眼熟無比的紅梅。
前天晚上,他的房間裏也是出現了這樣的一朵梅花,然後自己用來交易的五十兩白銀就這樣不翼而飛了。
他眯起小小的眼睛,望着紅梅下方的亂翹的墨色枝丫。
每一根枝丫似乎都在嘲諷他,嘲諷他這一次又被同一個賊得手了。
最讓這個官宦氣的當場要厥過去的是,這紙條上還挑釁地寫了三個字——不,夠,甜!
“‘一剪梅’……你吃了雜家等了兩年才等到的貢品,你還嫌棄不夠甜!豈有此理!”
“哐當!”一聲。
精美的白瓷罐被黃仁太監高高舉起後,扔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傳雜家的令,全城搜捕‘一枝梅’!抓到之後,雜家要将他五馬分屍,大卸八塊!”
說着,他領着士兵就往樓下走去。
“我的銀子啊!我做生意的本錢啊……啊……”
萬達抱着包袱,走到床邊,看着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馬隊,轉頭對着楊休羨眨了眨眼。
借刀殺人?
誰不會啊。
作者有話要說:蒟醬這個東西,明朝之前還常見,但是自從明朝中後期就已經是個傳說了。
現在有的專家考證,說這個是蒟蒻,還有的說這個是雞枞菌,或者是某種菌子。反正具體是個什麽,衆多紛纭,誰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