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就這樣?

客廳和浴室之間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房子內部也用的最隔音的建材,但想到江羨年在和他只有一牆之隔的房間裏洗澡,季柏岑仿佛能清楚地聽到封閉環境裏傳來的水聲。

灌了三大杯冰水,身上燥熱散去幾分,季柏岑在客廳和廚房之間來回踱步。

耳邊傳來門栓響動的聲音,季柏岑耳朵動了動迅速坐到沙發上,拿過游戲手柄,裝模作樣的玩起來,狀似漫不經心地往江羨年那邊掃了一眼:

“樓上右手邊第一間是我的卧室。”

“其他的随便你愛住哪間。”

難道不用睡一起嗎?

江羨年略微有些疑惑,但很快又想明白了。

像很多人做.愛的伴侶從不帶回家一樣,他也只是一個陪季柏岑上床的,可能解決完季柏岑的生.理需求就要回自己房間。

江羨年站在樓梯邊:佳“您早點休息,晚安。”

季柏岑“嗯”了聲,頭也沒擡。

雇主今天應該不想跟他做。

江羨年轉過臉,毫無心理負擔地上了鋪着羊絨地毯的木質樓梯。

二樓除了季柏岑說過的畫室和主卧,還有三個房間,江羨年選了最靠近主卧的那間客房。

房間裏布局很簡單,只有跟牆壁屬于同一色系的床和一個立式大衣櫃。

床上用品也是類似于酒店裏純粹單調的白。

被從縫隙中擠進來的風吹了下頭發,江羨年走到窗邊把窗戶關緊,手搭在窗臺,透過幹淨的玻璃看向沉沉夜幕中寂靜寥落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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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單應該剛換過,關上燈後,能聞到空氣中散發着淡淡的清潔劑的味道,卻因為沒有人氣,讓躺在上面的人下意識聯想到酒店中的大床,冰冷又沒有溫度。

江羨年輕輕蹙眉,蜷縮起身體把手橫在眼上。

随着動作,過于寬松的衣服往下垂至手肘,而後劃過鼻尖,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驅散了記憶中的濕冷。

江羨年睜開眼睛,看了看自己舉在半空的手,片刻後微微垂眸,把下巴埋進衣領。

生物鐘沒那麽容易調整,辭去兼職近一個月了,江羨年還是維持着晚睡早醒的作息。

拉着厚重窗簾的房間剛透進點光,床上的人就醒了。

想到第一節 有課,江羨年起身往樓下走,打開門時,看到了門邊置物架上疊放着一件純色毛衣和外套。

江羨年轉臉看向隔壁依舊暗着燈的房間,微微抿了抿唇。

“謝謝。”

顯然季柏岑已經挑選了盡量小號的衣服,但他的衣服對江羨年來說還是有些大。

挽着袖子走到廚房,江羨年在冰箱前駐足,從裏面挑了西紅柿和午餐肉做了兩份三明治。

一份和牛奶一并放到加熱餐桌,一份自己吃光。

出門前,給季柏岑發去例行的三餐照片。

【江羨年:早飯】

【我去上課了】

【您醒來後可以跟我說您的口味,以後我會做您喜歡吃的】

用導航軟件搜了下通往學校的公交車,江羨年等車時給季柏岑又發了兩條消息。

這才看到自己昨天晚上在317宿舍群被艾特了。

【10:50李闵煜:羨年,你怎麽還沒回來?需要給你留門嗎?@江羨年】

江羨年在群裏回複:

【昨晚沒看到消息】

巴士在距離學校只有百米的站牌前停穩,江羨年收到了舍友的消息:

【李闵煜:啊,那今天早上需要我們幫你答到嗎?】

【江羨年:已經到學校了】

【李闵煜:哦哦好,等會見】

季柏岑的衣服到底是不太合身,尤其是外套。他的肩膀撐不起來,松松垮垮的,像是小孩偷穿了自家大人的衣服。

時間沒那麽趕,江羨年拎了下衣領,決定回宿舍換件衣服。

在走廊上和幾位舍友不期而遇,正對着他的幾人俱是一愣。

都是19/20的躁動成年男大學生,雖然性取向不同,但在某件事上格外能互相理解。最主佳要的是,經過長達一小時的夜談,宿舍幾人就如何對待羨年達成了共識:不要讓他感受到自己和別人有異,不要讓他感到不自在。

也就是說,他們幾個人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不好奇。

李闵煜假裝看不見一夜未歸的江羨年身上穿着其他男人的衣服,擡手跟他打招呼,熱情程度和平時毫無差別:

“早啊羨年,我們先去占座,等會你跟我們坐一起吧。”

許自尤在宿舍裏最矮,用力踮腳,攀着李闵煜胳膊:“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

只有沈星望,目光膠着地,盯着江羨年身上那件并不算合适的外套看了許久。

江羨年視線越過沈星望,沖李闵煜點點頭。

離他最近的沈星望卻忽然攥住他手腕,眉頭緊鎖:“江羨年,你真的喜歡男人?”

江羨年回眸,面上沒有反應,腦中倒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結論是他不知道。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他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只是從初中開始,周圍男生似乎認定他喜歡男人,并且擔心自己會帶壞他們。

擡到教室最後緊挨垃圾桶的課桌,撕毀的課本,扔在地上、周遭散落着文具的書包……

一幅幅畫面飛速閃過,江羨年面無波動。

他仿佛站在岸邊,透過水汽彌漫的霧霭,看向江心之中褪色破舊的舟。

即便親眼目睹船體在旋渦中掙紮、破裂,不斷下墜,也無動于衷。

“星望,你在做什麽?”

李闵煜反應過來,上前狠狠推了把沈星望。

沈星望趔趄兩下,在一米外站定,擡頭看着江羨年,垂在身側的手擡起又落下,張了張嘴,最後緊抿了下唇,一聲不吭離開了。

嘈雜人聲将他喚回現實世界,江羨年表情坦然地打開門進宿舍。

等他再出來,樓道裏已經靜了,只能聽見宿舍外面和不同樓層傳來的人聲。

這時,一顆毛絨絨的腦袋從拐角處探出來。

許自尤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羨年,你還好嗎?”

江羨年歪頭看向本該去了教室的許自尤,輕輕發出一聲“嗯?”

他該有什麽不好嗎?

盯着他的臉看了幾分鐘,許自尤長舒一口氣,拍拍自己胸口,手臂順勢搭到江羨年肩上:“吓死我了。”

“剛才你身上那種全世界都和‘我’沒有瓜葛、随時可以斬斷一切離開這個世界的寂寥感,看得人太絕望了。”

江羨年不語,視線微傾,掃過許自尤因為身高限制、放得并不怎麽得勁的手。

許自尤“嘿嘿”一笑,連忙把手收回來,嬉皮笑臉地和江羨年并排而行:

“羨年你知道帝企鵝吧,它們可是搞.基大戶。連動物之間都會出現同性相吸的現象,身為高等動物的人有着比他們更豐富的感情和表達怎麽就不可以了?”

“喜歡男的還是女的有區別嗎?沒有!”

江羨年安靜聽了一路,在對方的肩膀第三次撞到自己胳膊時,配合表演地“嗯”佳了聲。

許自尤一拍手:“對嘛。”

“你看啊,你長得很美但是一點也不娘,不僅不娘還很酷,和網上那些咋咋呼呼一口一個‘老娘’的gay實在太不一樣了,所以星望才會不相信,他就随口一問,你千萬不要放在心裏哈……”

在許自尤的念叨中,兩人到了多媒體教室。

一進門,塊頭顯眼的李闵煜就沖他倆招手。

一排五個座位,許自尤拽着江羨年胳膊,把他按到中間位置上。

坐在什麽地方對江羨年來說沒有差別,看了眼手機,他拿出筆記溫習上節的課堂記錄。

指導老師韓奕夾着公文包進教室,莫名覺得教室中似乎發生了什麽改變,等他端起保溫杯喝了口枸杞茶,才意識到這種變化來自于講臺下第一排:

那個總是一個人的單薄身影不見了。

韓奕皺起眉,“倏”地,視線捕捉到第三排正中間的少年和他身側左右護法一樣的同伴,緊蹙的眉峰舒展開來,露出幾分欣慰的笑。

交到朋友了?

看來之前扣分的效果還算不錯。

上午的課很快結束,江羨年收起課本。

座位是緊連着的,前後供人走動的空間很小,最右側臉色比紙還白的男生見狀起身讓路,同時沖他笑笑:

“羨年,你幫我點名還沒好好跟你道謝,中午咱宿舍一塊去恰個火鍋。”

江羨年記得他是另一位舍友常清,淡聲道:“不必麻煩。”

許自尤把神色別扭的沈星望拉過來,又牢牢抱住他胳膊:“一塊吃個飯怎麽就麻煩了?還有上次你送星望去醫院,怎麽着他倆也得請你吃兩頓大餐,這頓火鍋他倆請客,想吃什麽随便點!”

許自尤抱得太緊,江羨年抽不出手,見他一副不答應就不松手的架勢,只好抿唇應下。

要去的火鍋店在商業街南頭,出了校門,步行十分鐘就到了。

正是用餐高峰,店裏包間都被占滿,衆人按照服務生給的號碼牌在一樓大廳裏的3號桌坐下。

把外套脫下來搭在椅背上,江羨年找去衛生間洗手。

盥洗臺和便池在相對的方向,中間幾乎沒有遮掩。

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響,正在解手的男人下意識往他這看。

不經意和對方目光在半空交彙,就見男人原本随意的一瞥在看清自己臉時,轉瞬變成了赤果清晰的反感跟厭惡。

男人擋住隐私部位,快速抖了兩下:“草,死基佬別看我。”

不理就好了。

不要給出任何反應。

這是幼時被圍在牆角推搡時,他唯一能做的。

久而久之,面對他人排擠、傷害表現出來的“不在意不理會”,由最開始的僞裝變成了刻進骨血中的真實反應。

像住進了屏蔽情緒和喜惡的城堡,藏在裏面不會被傷到分毫。

江羨年置若罔聞,徑直走向盥洗臺。

男人惡狠狠地“呸”了聲,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一個宿舍樓就夠惡心了,沒想到出來吃飯還能見到,陰魂不散的,看見你佳就倒胃口。”

“我知道你是特意進廁所偷看的,你家裏人知道你饑.渴的像條狗一樣讓男人幹後門嗎?”

江羨年習慣性不予理會,旁若無人地沖洗完指縫間的洗手液,從旁撕下兩張手紙。

猝不及防,一股大力從背後猛地沖撞過來,江羨年用手撐住臺面,止住了額頭撞向牆壁的趨勢。

“別給我丢臉,別被人欺負。”

恍惚間,季柏岑冷着臉說話的模樣浮現在腦海。

跟雇主的條約迫使他不得不從長久的慣性反應中駛向另一條軌道,江羨年皺眉呼了口氣,直起身看向身後罵得越來越難聽的人。

對方戒備地往後退了一步,怒目而視:“你看什麽看?”

江羨年手往後撐在盥洗臺上,目光漫不經心掃過他那裏,幽幽吐出三個字:

“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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