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更

下午兩點,在長達半小時的制片人評委團介紹之後,表演1班的期末考試才正式拉開帷幕,以宿舍為單位,分組按次序進行。

等到第五組學生退回後臺,場內燈光熄滅。

一片寂靜中,有三三兩兩的蟬鳴和風聲響起,經由傳聲媒介回蕩在禮堂。

驀地,一束燈光打在舞臺中央。

燈光掃過之處,江羨年由遠及近。

金色微卷長發披于肩後,順滑面料被繩帶束縛垂蕩而下,勾勒出修長身形;衣上褶裥随動作擺動,輕動而飄逸。

仿佛林中走來的仙子。

滿座的300名觀衆中,有不少是被迫充當觀衆的學生。

第一個節目還能因為初看舞臺劇多看幾眼;等到了第三個、第四個就索然無味,昏昏欲睡了。

更別說第六組。

一開始見江羨年登臺,也只是工具人似的鼓鼓掌,順便瞥一眼。

萬萬沒想到就是這漫不經心的一眼,卻讓他們再移不開視線。

因為很快,他們對江羨年扮相的驚豔,又轉變成了對精湛演技的震撼。

從初聞男一表白時的荒誕莫名,到喜歡的男二對自己求愛時的懷疑傷心、誤認為是場惡作劇的痛苦不敢向前……

短短幾分鐘內,江羨年将女二號幾個情緒變化,精準呈現出來。

無一不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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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起彼伏的驚嘆在觀衆席回蕩開來。

季柏岑聽到自己急劇加速的心跳和呼吸,被蠱惑一般,長久凝視着臺上的那個人。

不甘翻湧而上佳,季柏岑搭在椅背上的手微微攥緊,抿抿唇移開視線。

但沒過幾秒,又将目光悉數投向江羨年。

直到謝幕還沉浸在先前的表演中,盯着他的背影一陣恍惚。

聽見後排的人都在誇江羨年,才如夢初醒。

“牛逼,看了江羨年小哥哥的表演突然理解了為什麽說天賦這種東西,是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你一個攝影專業的,知道什麽表演專業的天賦不天賦。”

“我們非專業人士,看一個人演得好不好,不就是通過最直觀的——他能不能感染我們?剛才小哥哥臉上那種傷心痛苦,看得我想跟着哭,嗚嗚,太強了!”

“奶一個第一!”

“還用奶嗎?肯定第一。”

忽然生出種與有榮焉的自豪,将那種輕而易舉被江羨年掌控心跳的不情不願覆蓋下去。

季柏岑垂眸,嘴角微微上揚。

往後一靠,懶洋洋的拿過手機玩消消樂等表演結束。

一個小時後,表演1班的節目全部完畢,進入宣布考試評分的環節。

季柏岑不由跟着結束曲坐直身子。

從沒在意過任何考試的人,第一次體會到等待出成績的緊張。

等着等着,就見評委滿臉堆笑,拖着長長的調子:“我宣布,第一名是《樓蘭》摩羅诃的扮演者——周行諾!”

“我們會來主持貴校表演專業的考試,也是為了給正在籌備的劇本找一個長相與演技并存的少年。”

“很慶幸找到了。”

“周行諾同學将以男一號的身份參演青春校園偶像劇《小時光》,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祝賀他!”

話音落下,觀衆席傳來一陣騷動。

“???”

“是我瞎了還是評委睜着眼說瞎話?他們看不見那個周什麽諾假體透光的鼻子?”

“什麽時候校園劇主演要找整容臉了?”

“抨擊別人長相是不禮貌的,我就換種說法,他演得辣到了我的眼睛。”

季柏岑最先反應過來,臉部肌肉微微鼓動,已然憤怒到極致。

江羨年被溜了。

這場考試沒有公平可言,在主辦方眼中,江羨年的所有付出都能忽略不計,因為一開始就注定了是陪跑。

手背青筋凹凸,季柏岑緊緊咬着牙。

他在等,等江羨年的反應。

喧嘩聲中,江羨年直直看向坐在評委c位的賈一争:“評委老師,我想知道我們每個人的表演有什麽欠缺。”

兩個月前,江羨年确實對第一名和獎學金沒什麽興趣;但現在,說不上具體原因的,第一名已經不再只是第一名,也不是背後《小時光》的主演身份。

他想維護。

不想只是站在一旁,任別人拿來取走無動于衷。

賈一争來之前已經把表演1班的資料看了個遍,顯然沒把江羨年這個毫無背景的學生放在“資源”那檔,但對他的臉和身材充滿興趣。

目光從江羨年露出的單側白皙肩膀上滑過,帶着不達眼底的職業笑容:“這是我名片,如果你對比賽有什麽疑問,歡迎佳私下聯系我們。”

江羨年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堅持說:“不只是我自己,請各位評委給1班學生點評。”

還沒在娛樂圈站住腳跟的新人誰都不能惹,更別說負責拉贊助和統籌角色的制片。賈一争以為現在的小孩比之前想得明白,沒想到這個叫江羨年的竟然這麽不知死活。

也沒想到他的不知死活居然得到了一大批學生的支持。

起先只是和他搭檔的舍友站在了他身後,接着,越來越多的學生咬咬唇,面露猶豫過後,也站到了他身邊。

局面一度變得不太好收場。

賈一争畢竟摸爬滾打多年,迅速反應過來,“哈哈”一笑,繼續打着官腔模糊重點:“我知道你們可能對考試結果不滿意,每個人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能看到的點線面也不一樣。我們對演員的選擇,會綜合多方面的因素,所以可能跟你們的看法有出入,這是很正常的。”

“請放心,考試成績是我們五個人共同商定的結果,絕對公平公正。”

頓了頓,笑意不達眼底的看着江羨年:“貴校為演藝圈輸入人才,我們為貴校人才打開通路,兩方一直長期保持着良好的合作關系,這次也是受你們表演學院院長邀請前來,如果在座哪位同學還有不滿可以去問他。”

這就是擺在臺面上的威脅了。

臺上傳來竊竊私語。

有人被賈一争的話迷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有人則聽出了深層意思,本就動搖不定,當下更是站得離江羨年遠了些。

江羨年不擅長文字游戲,一時不知道怎麽反駁,微微抿唇握住了拳。

忽然,觀衆席傳來一道熟悉的清冽聲音:

“你在扯什麽廢話,考試不看實力看什麽?”

江羨年看過去,只見季柏岑站起來,居高臨下睨着賈一争,一語雙關:“看誰戲多?”

臺上光線明亮,臺下一片昏暗,季柏岑硬朗的臉部輪廓大半隐在光影裏,讓人看不清臉上表情,話語裏的譏諷卻随好聽的聲音清晰傳達。

臺下學生頓時被點醒了,紛紛看向“戲很多”的周行諾和評審團:“giao,老男人壞得很,差點被忽悠了。”

“對呗,本來就是學生的考試而已,是他們劇組非要來摻一腳,摻一腳就算了,還扯得冠冕堂皇說什麽要綜合多方面因素,拜托,就只是個考試啊,為什麽要按照他們的标準評分。”

“等等,我想我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小時光》是周氏洗化獨家贊助的,這個周行諾又姓周……”

“草,難道說制片人為了讨好金主爸爸的兒子特意安排了這麽一場大戲?”

“卧槽真的假的?合着其他認真準備的學生都成了不知情的陪跑?要不要點臉了!”

原先吃瓜看熱鬧的學生也被這騷操作激怒了,一時間群情激憤。

賈一争見形勢愈發控制不住,上前幾步想再辯駁幾句,誰料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人從臺佳下扔了個塑料瓶。

“垃圾制片滾出我們學校。”

“辣雞制片滾出學校!”

“滾啊。”

音色不同的辱罵像是層層重壓從四面八方壓下來,賈一争腦子嗡嗡作響,只能先跟着其他評審一并離開。

慌亂離場間腳步不穩,多虧身邊人扶了一把才沒跌個狗吃屎。

他今年四十三了,在娛樂圈裏混跡了二十多年,就算是最初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時期,也沒有當下狼狽,在人前出醜的羞惱和被人當衆打臉的憤怒交織上湧,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紅。

想到這一切都是拜江羨年所賜,賈一争惡狠狠地瞪過去。

江羨年迎上賈一争視線,神情不卑不亢。

評審團退場後,義憤填膺的人群漸漸散去,許自尤過來拉他胳膊:“走吧羨年,別想這些糟心事了,我們去吃火鍋。”

“沒什麽是一頓火鍋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再加烤肉、燒烤、大盤雞!”

李闵煜也說:“對,雖然第一名不是我們的,但是這制片人臉也丢大發了,不虧。”

江羨年看向季柏岑的方向,見原先觀衆席的位置早沒有了雇主的身影,斂眉微微點頭。

然而一行人還沒走出學校大門,就被團支書一通電話喊到了院長辦公室。

到了行政樓,争吵聲從沒關緊的辦公室大門傳出:

“沒得商量,要麽公開向賈一争道歉做檢讨,要麽開除學籍!”

“憑什麽道歉?”

“他們做錯了什麽?”

慣來溫文爾雅的指導老師韓奕聲音激動:“是我告訴自己的學生無論現在還是以後,不要無動于衷、不能麻木,要時刻保持能産生包括憤怒在內各種情緒的能力卻沒能力護着他們……”

聽着裏面的争執,江羨年垂下眼睑,忽而生出幾分茫然。

是不是下午他不站出來,就不會有後續這些事,也不會連累其他人?

這種茫然在捕捉到許自尤他們憤怒又憂心忡忡的不安時放大。

像是蛛絲密結的網,一點點重新将他收緊。

同之前一樣,隔絕起外界的嘈雜喧嚣,也一并隔絕了和風旭日聲色光影。

道歉?

賈一争不要臉就成全他。

事情不算難解決,重要的是江羨年總算出息了。

季柏岑心情很好的回到住處,推開門的一瞬,就看到了坐在地毯上的江羨年。

客廳裏的燈亮着,有咕嘟咕嘟的水泡上湧聲伴着濃郁的湯飯香氣從開放式廚房傳來,壁爐裏燃燒的針葉木發出哔啵聲響,火光映亮四周……

江羨年表情安靜地坐在地板上,明明稱得上乖巧,卻像風雪夜扣響柴門的不速之客,和周遭溫暖的氛圍格格不入。

被他周身圍繞着的抽離感和孤寂攪得心尖發疼,季柏岑收起溢到嘴邊的誇獎,幾步走過去。

察覺到有陰影覆下,江羨年仰起臉,就見季柏岑擡手覆上他發端。

一下。

兩下。

無言的肯定如綿如織絲絲縷縷,卻又蘊含足夠多的溫柔,在他心底掀起一場龍卷風,佳以摧枯拉朽之勢滌蕩着經年已久的沉霧。

江羨年眸光翕動,胸口忽然滾燙着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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