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解
去往早市的路上,剪銀把他來了青澤之後發生的種種都跟綿枝叨叨了一遍,聽得綿枝時而皺眉,時而大笑,又想到昨日霧年被他梗得吃癟的表情,忍不住嘲笑道:“這龍神大人下了凡,倒是樣樣不如從前了,往日裏還能仗勢欺人,如今卻連在意都要說得冠冕堂皇。”
剪銀癟了癟嘴:“我感覺他對我有好多誤會啊……那日我們通靈,他便誤以為我對他施了妖法。平日裏說的那些‘雪客’‘宿主’之類的話我也聽不懂……”
綿枝想了想道:“回頭我幫你找司命官問問。”
“你可千萬別再亂來啦!”剪銀吓得連忙出言阻止,“你那‘問問’我可不敢聽。我們到底是妖,可別再上去惹事了。”
上回綿枝去天宮尋他,找不到路,便随便攔了個小神官問路。結果對方見他是妖,便趾高氣揚地出言侮辱,被綿枝當場一頓暴打。就連後來聞訊趕來救人的幾個天兵,都被綿枝一塊兒收拾了。
這件事當年在天宮流傳甚廣,小妖暴揍神仙天兵,實在是匪夷所思。所幸後面這件事被剪銀求着霧年壓了下來,才沒鬧大,不然綿枝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其實那時剪銀也覺得挺奇怪,綿枝同他一樣只是小妖,自己有霧年的信物且不論,綿枝又到底是如何上的天宮?可惜不管剪銀怎麽問,綿枝都不肯說,最後也只是含含糊糊地說自己在天宮有相熟的妖仙。
如今沒了霧年的庇護,剪銀是真怕綿枝再惹出什麽亂子。
綿枝自知理虧,連忙轉移話題道:“阿銀你看,那個桃卷看上去好像不錯!”說着立馬走過去買了兩個,又剝開油紙遞給剪銀一個。
剪銀咬了一小口,松軟的面皮裹着桃泥的香氣入口,甜甜的味道讓他心情都瞬時愉悅了幾分。
綿枝一邊吃一邊忍不住問道:“阿銀,那你往後是如何打算的?”
“不知道呀……”剪銀咽下了口中的桃卷,“也不知道霧年的劫什麽時候會來。”
“我問的不是這個,是你!”綿枝皺了皺眉,“你幫霧年渡劫,說來好聽,但這後果你可有想清楚?”
“就算渡劫成功,最好的結果也就是霧年從此忘了你,老死不相往來。可若有個意外,你準備怎麽辦?就算你有個三長兩短,待他元神歸位後,都不會記得你為他犧牲了多少!”
剪銀一邊聽着,嘴裏咀嚼的動作都慢了幾分:“可這劫本就是因我而起,我又怎能眼睜睜看着他一個人受難……”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圖什麽,從霧年決定歷劫忘記你的那刻開始,你們就注定形同陌路了。”綿枝真的替剪銀不值,越說越難過,“可你自己的身體你就不管了嗎?阿銀,你現在是虛修化形,是要遭天譴的!再加上體內的丹氣沖撞,你……你明明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剪銀心下一片酸楚,低頭揉弄着手裏的油紙包:“可是阿綿,我,我愛他啊……”
情愛本身,便無解之題,又豈能容人思索再三,權衡利弊。
綿枝嘆了口氣,他最了解自己這個發小,旁人或許會認為他膽小軟弱,可他卻深知剪銀柔軟外表下那顆堅韌善良的心。
幼時他曾失足差點墜下山谷,是剪銀咬着藤,用蛇尾一點一點把自己拉了上來。雖然那時自己尚且年幼體型不大,卻還是給細小的雪蛇帶來了極大的負擔。中途他曾無數次勸剪銀放棄,而剪銀只是咬着牙,一聲不吭地抗了下來,等到了地上,整個腹背都已擦傷到血肉模糊。
于剪銀而言,只要是他覺得對的事,便一定會堅持到底;只要是他在乎的人,也甘願為其付出一切。
綿枝伸手抹了抹剪銀濕紅的眼角,柔聲道:“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陪着你的。好啦,哭不了,開開心心出來玩呢。”
剪銀點點頭,微微露出笑容,兩人都不再提此事,四下看起了街市上的新鮮玩意兒。
“阿銀你快來看這個!”綿枝舉着一把青黃相間的小扇,興奮地招呼剪銀來看。
“這是什麽呀。”剪銀仔細看了看,這小扇做得頗為精致,羽質華美輕盈,卻也看不出什麽稀奇。
一旁的老板見二人衣着氣質不凡,忙道:“這可是皇雀翎制成的寶器,輕輕一揮便可破風十裏!”
剪銀一聽便知是假,皇雀一族如今已是十分稀少,在青澤一帶更是絕了跡。再說皇雀生性猛烈,一飛沖天可至破雲,又豈是那麽容易被人抓捕到的。
但綿枝向來對這些打打殺殺的寶器十分感興趣,還不等剪銀出言阻止,便爽快地掏出了一錠碩大的銀元寶拍在桌上:“不用找了!”瞬間把一旁的老板樂得笑沒了眼。
“阿綿,你哪兒來的這麽多錢啊?”生怕綿枝被繼續忽悠,剪銀趕緊把他拉走,在一旁小聲問道。
綿枝支支吾吾了半天:“這你就別管了,總之不是不義之財。”
剪銀也知道綿枝不是那種會做偷雞摸狗之事的性子,便也不再多問,只告訴他不可太過張揚。
“對了!”綿枝一邊把剛買的小扇揣進懷裏,一邊摸出了一個琉璃色的小戒,遞給剪銀道:“上回你走得急,把它落在我這兒了。”
剪銀立刻欣喜地把那小戒套上了左手小指。
這琉璃戒也是霧年贈與他的寶器,與乾坤袋相似,裏面有一方獨立于天地的空間可用于儲物。過去霧年拿來給他的的那些奇珍異寶都被他收納其中,如今自己都快記不清裏面藏了多少寶貝。
瞬間覺得自己富可敵國,剪銀不自覺走路都輕快了幾分。
方才光顧着說話沒注意,現在走了幾步,剪銀便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阿綿,你有沒有覺得,大家都在看我們呀……”
綿枝應了一聲,也感覺有些不自在。
從小販到路人,周圍人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飄到他們身上,一旦他們看過去,又都紛紛別看目光,仿佛在看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其實也不能怪人大驚小怪,昨日綿枝用鎮南大宅換小屋的事已在青澤傳開,這事兒前所未聞,又聽說對方是個俊美的公子,這會兒大家都興致勃勃地想看個稀奇。再加上身旁的剪銀生得實在貌美,不少人都紛紛猜測起了他們的身份。
“哎,聽說這就是那位拿大宅換老陳頭家破屋的奇人。”
“長得倒真俊吶。他旁邊那小美人兒是誰啊?”
“不知道呢,不是本鎮人。這樣貌,我說可別是……嘿嘿……”
“你說雪客?雪客裏我都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呢!這位公子可真是有福了……”
剪銀和綿枝一路或多或少地聽到幾句,被這些人語氣中的促狹和不懷好意弄得渾身不自在,連忙拐進了街角的一家店避避風頭。
“這些人可真無聊。”一進店,綿枝便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方才他也聽見了那些人說到“雪客”,雖不知是何意,但總歸聽出不是什麽好詞,頓時有些氣結。
剪銀也皺着眉點點頭:“不過我們瞧着面生,想來也是難免,日後低調些便是了。”
一邊說着,店裏的夥計已十分殷情地迎了上來,剪銀四下一看,原來他們進的是家布莊,五顏六色的新布堆了滿鋪,架子上還挂着不少花俏的成衣。
剪銀化形時間尚短,對這些花裏胡哨的穿衣打扮沒有太大興趣,只是那夥計熱切的眼神讓他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尴尬地拽了拽綿枝的衣袖,示意他快走,別耽誤了別人家做生意。
綿枝卻在一旁興致勃勃地挑揀起了衣物。他這次來得急,随身并未帶太多物件,想來在青澤也還要住上個把月,是得要添置一些東西。他左右看了看,拎起一套鵝黃色的冬服道:“阿銀,你也過來試試。”
剪銀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不要買這些的。”
綿枝不大高興地撇了撇嘴道:“你本就畏寒,霧年也不知道多給你備置些冬衣。”
剪銀一聽綿枝又說起了霧年的不是,連忙乖乖過去試起了衣服,綿枝這才滿意地收了聲。
剪銀的膚色本就淺淡,平日裏穿着銀衣尚且顯得白皙,現在換上了鵝黃色的外衫更是如粉玉雕琢一般的光潔無暇,眉目如畫宛若下凡游歷的小仙君,看得一旁的夥計和店家都驚嘆不已。
綿枝摸着下巴怎麽看怎麽歡喜,又讓夥計一口氣拿出了十來件不同花色的衣物,翠色的刺繡外袍,绛紫鑲金線的長衫,綴着紅梅的雪狐滾邊鬥篷……把剪銀弄得暈頭轉向,再踏出店門的時候,懷中已多了個碩大的精布包袱。
“好了,回去吧!”綿枝也買了不少,一手提着一個大包裹。
店家許久沒有接待過這般闊綽的客人,非常殷勤地想幫他們把東西送回去,剪銀連忙婉拒。
方才在布莊逗留了一炷香有餘,出來時早市都快下了。
剪銀想到霧年大概還未進食,回去的路上便又買了一包桃卷,還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防止熱氣散了,看得綿枝一陣牙酸。
雖然大雪昨日便停了,地上的積雪卻還未化去。剪銀抱着個大包袱有些不好走路,等走出了鎮市,路上行人漸稀,便對綿枝說到:“阿綿,我們把東西收到琉璃戒裏吧。”
綿枝順口便要答應,突然心念一動,搖頭道:“還是別了吧。待會兒你兩手空空回去,又莫名其妙變出了一堆東西,霧年說不定又要誤會你用了妖術。”
這話自然是借口,綿枝只是突然想到昨日霧年對他的态度,分明是把自己當做了情敵,實在好笑。此刻自然是不能浪費機會,定要讓這口是心非的龍神大人再好好酸上一酸,也省得他繼續把剪銀當做沒人疼的小妖欺負了去。
剪銀不知綿枝一肚子的壞水兒,只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便乖乖地抱着衣服,跟在綿枝身後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