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争風

剪銀進屋時,霧年正端坐在小案前,似是在作畫。

“我回來啦。”想到身後還跟着綿枝,剪銀頓時有些心虛。

霧年只稍稍擡眉斜睨了他一眼,也不說話。在看到随後進屋的綿枝時,才微微蹙了蹙眉,繼而又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睫,神色自若地落筆紙上。

剪銀自然看出霧年的心情不佳,正斟酌着說些什麽,便聽身後的綿枝語帶不滿道:“阿銀,你這屋子裏可不夠暖啊!你那麽畏寒,不如搬來隔壁和我一起住吧。”

“啊?我不冷呀……”剪銀有些懵,雖然只點了一個炭爐,但屋子本也不大,還是足夠暖和的。

綿枝輕輕掃了眼一旁狀似安然的霧年,只見那畫紙上不過寥寥數筆,墨跡都尚未幹透,分明是他們進屋後才匆忙畫上的,想來之前根本就沒有作畫的心思。至于緣由,不言而喻。

明明在意得不得了,偏偏還要端着架子。

綿枝心下好笑,繼續火上澆油:“那你若是冷了,記得穿上我給你買的冬服。”一邊說着,一邊把方才買來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從包裹裏拿出來鋪在床上,五光十色很是紮眼。

剪銀雖然單純卻不蠢鈍,至此也是聽出了綿枝話裏話外的小心思,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眼看着霧年的臉色越來越黑,連忙拉起綿枝:“阿綿你別鬧啦!”

“好啦好啦,我去睡回籠覺。”綿枝一邊嘴裏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一邊順從地被剪銀往外推。臨要關門前,才像是打暗號一般地沖剪銀眨了眨左眼,一副詭計得逞的調皮樣兒。

送走了這樽大佛,剪銀要開始獨自收拾爛攤子了。

一旁的霧年還是一副不喜不怒的淡然模樣,渾身卻散發着不悅的氣息。

剪銀慢慢走了過去,小聲道:“霧年,你是不是,在生氣呀……”

“我為何要生氣。”霧年聞言并未擡頭,像是有些好笑般地反問道。

剪銀絞着手,自然是說不出“你在吃醋”這般自戀的話,只得小聲解釋道:“早上我起來時你還未醒,我不想吵你,便自己先出去了……”雖然昨日霧年已應允他和綿枝外出,但他這樣沒打聲招呼就自己跑出去,想來也确實不太合适。

霧年這才擱下筆,擡眼望向他。

剪銀立刻從懷中掏出了桃卷,剝開油紙遞給霧年道:“你吃過東西了嗎?這個好好吃的,我特意給你帶了一個,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霧年當然吃過桃卷,只是覺得太甜,并不喜歡。但此刻看着剪銀有些期待又帶着讨好的眼神,還是伸手接過,咬了一口。

“怎麽樣,好吃嗎?”剪銀的眼睛亮晶晶的。

“尚可。”霧年鬼使神差般地開口。

其實他本來就沒多生氣,也并未把方才綿枝那番一眼便可看穿的作弄放在心上。只是早上一醒來,卻發現一旁的剪銀不知去了哪兒,半天都未歸,因而心生煩躁。

不過此刻,這分煩躁都随着剪銀晶亮的眼神和口中的絲絲甜意,煙消雲散。

想到剪銀把桃卷放在懷中保溫的可愛模樣,霧年心下一片柔軟,忍不住伸手把桃卷湊到剪銀唇邊,低聲道:“下次要出去,記得和我說。”

剪銀被霧年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有些驚訝地望向霧年,霧年卻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快吃。

“好……”剪銀就着霧年的齒痕咬了一口,想到這是間接的親吻,幸福到整個人都有點飄,連說話也開始飄飄然,“你是在擔心我嗎?”

這小妖精果然開始蹬鼻子上臉了。

霧年有些不自然地轉開了頭,紅着耳根胡說八道:“雪客若是出了事,家主也是要擔責的。”

剪銀早就聽不進任何話了,滿心只覺得這只桃卷比早上吃的要甜上百倍。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完了小小的桃卷,霧年默不作聲地看了眼鋪了滿床的華服,剪銀立刻十分機敏地過去收拾起來。

雖說不在意,但到底還是有幾分別扭的,霧年站在剪銀身後有些涼涼地開口道:“你若是需要這些,可以同我說。”自己的雪客,總歸不至于還要別人來養。

剪銀有些尴尬地轉過身:“我真的不冷呀,綿枝他是故意這麽……”

差點說漏嘴,剪銀連忙住了口,有些心虛地轉了回去,霧年卻像是就在等他這一句,環着臂挑眉道:“故意什麽?”

剪銀不語,滿面通紅地疊着衣物。

“故意讓我擔心?還是故意惹我吃醋?”霧年走過來在床沿坐下,盯着剪銀接着道。

剪銀羞得恨不得化回原形鑽進衣服堆裏,磕磕巴巴道:“沒、沒有的……”

霧年本想再逗弄幾句,卻突然注意到了剪銀手上的小戒,忍不住皺了皺眉,面色都冷了幾分。

剪銀順着霧年的視線,也看到了自己小指上的琉璃戒。戒指與衣物到底不同,貼身佩戴着更像是定情的信物,于是連忙擡起手解釋道:“這個是我自己……買的。”

霧年靜默片刻,輕輕點了點剪銀眉心的朱砂痣:“既然知道我會不高興,下次就不要氣我。”

剪銀軟軟地點頭,反應過來後一張小臉越來越紅,霧年這是……承認自己吃醋了呀。

噫,今天的龍神大人真讓他招架不住啊。

下午綿枝沒有再過來,剪銀想着他大概在補眠,便也沒有去打擾,只在家中陪着霧年作畫。

到了晚上入寝時,霧年卻掀開被子讓他睡到裏側。

“為什麽呀?”剪銀不解地眨眨眼。

霧年正色道:“你睡相不太好,昨夜好幾次差點把被子弄下去。”

“啊!對、對不起……”剪銀有些臉紅,他還不太習慣以人形休息,這下可好,讓霧年看了笑話。

“無妨,”霧年別開眼神,“睡到裏側便不怕了。”

剪銀連忙挪了過去,又頗為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被子,對着霧年側卧了下來。

霧年熄了燭火,在外側躺下。

其實剪銀的睡姿沒有任何問題,甚至一晚上都不會翻幾次身。只是睡在外側,難保不會又像今日一樣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睡在裏側,出去要越過他,自己便能知曉了。

這些讓他自己都有些不齒和臉紅的小心思,自然不能告訴剪銀。

霧年微微側過頭,視線卻正好撞上了剪銀晶亮的眼眸,在黑夜中微微映射着窗外皎潔的月光。

“你……和綿枝是怎麽認識的?”也許是為了打破尴尬,又也許是出于私心,霧年低聲問道。

剪銀有些雀躍,這是霧年下凡後第一次主動問起他的事,于是便乖乖地講述起了他和綿枝的過往,從初遇到相識相知,再到成為摯友。當然,跳過了這之中與霧年糾纏的那幾年。

剪銀聲音輕柔,語調恬靜,不多時,身側便傳來了綿長的呼吸聲。

過去都是霧年哄着自己睡覺,如今自己卻成了講故事的人。

剪銀淺笑着描畫起霧年入睡後鋒芒微斂的眉眼,慢慢墜入了夢鄉。

夢中,剪銀又變回了牽星宮裏的一條小蛇,栖在霧年的肩頭學識字。倚星哥哥端來了膳食,他便順着霧年的臂膀滑落到小案上,準備開動。

往常霧年都會一邊吃一邊喂他,這日卻只顧着自己吃,還略帶戲谑地看着他。剪銀委屈巴巴地看了霧年許久都得不到回應,便氣鼓鼓地自己順着瓷碗爬了上去,伸出粉粉的信子舔了舔溫熱的藥湯。

這日的藥湯裏也不知加了什麽藥材,喝得他直頭暈,一個不留神便從瓷碗邊沿滑了下去,滋溜一下掉進了湯裏。

剪銀不會水,更何況是在熱湯裏,便猛地在碗裏掙紮了起來,心慌意亂嗆了好幾口藥湯進去,撲騰間呼吸越來越困難。

霧年!快來救我啊!

剪銀在湯裏眼淚直流,卻還是沒等到霧年撈自己出去,委委屈屈地從夢中憋醒了。

一睜眼,便看到霧年站在床邊,俯身捏着他的鼻子:“快起來,我煮了熱粥。”

難怪自己會覺得喘不過氣!剪銀瞬間眼淚汪汪。

霧年看着小蛇妖剛醒來就突然紅了眼眶,一時間有點懵,有些無措地收回了手,正想着開口說些什麽,便又聽剪銀有些委屈地說道:“我不會水。”語氣中滿是指責的意味。

霧年:“?”

剪銀吸了吸鼻子,半天才從噩夢的餘韻中清醒過來,看着莫名其妙被遷怒的霧年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但又忍不住想到剛才夢中的霧年冷漠戲谑的表情,只好難堪又糾結地低頭揉了揉眼睛。

霧年只當剪銀是起床氣發作,便不再多問,從一旁取出了一套昨日綿枝給他買的衣服道:“穿新的吧。”

剪銀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乖乖穿起了衣服。

這套藕色冬服雖然厚實,但也格外繁複,光是裏衫便有層層疊疊三件,剪銀本就不太會穿人的衣服,這下更是手忙腳亂,袖口纏褲腿,裏外擰成了一團。

霧年有些好笑地嘆了口氣,讓剪銀乖乖站着,自己幫他一層一層地捋順抻平,一邊系腰帶一邊還不忘見縫插針地暗自批評綿枝道:“華而不實。”

說着,又像是有意攀比一般,從小案上取來一個精致的小手爐放進剪銀的掌心:“這個給你,可別說我把你給凍着了。”

剪銀終于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霧年被看穿了心思,似乎也後知後覺地對自己這種幼稚的行徑感到懊悔,但還是故作鎮定地冷硬道:“快去梳洗,粥都要涼了。”

剪銀笑眯眯地把小手爐抱進懷裏,樂颠颠地跑去洗漱了。

龍神大人怎麽一日比一日可愛呀,剪銀想。

這小蛇妖真是一日比一日愛撒嬌,霧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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